與昨日相同,清紀循著便條紙本標示的位置,於杳無人煙的角落找到了著女僕裝束的友伴。
果然就像是在避難一樣。
讓亞奎拉接過餐點,清紀瞬間覺得他們身上的裝扮和動作似乎相反了,不禁揚起笑意。擠靠到亞奎拉身邊的位置,他忍不住嘻嘻笑著調侃:「不是應該由女僕來服務才對嗎?」
正擺弄著兩人的餐盤好讓友伴坐下,亞奎拉聞言忍不住斜斜瞋眼,帶著既是被調侃的困窘與讓對方艱鉅服務的虧欠赧色,又讓清紀再次捕捉到灰金髮少年不曾出現過的、帶著害臊的彆扭氣忿表情。
話才說完,清紀就見長髮身影以西點叉將巧克力蛋糕切塊,抖著手向自己伸來。「這……這樣?」
完全沒有料想到亞奎拉會如此乾脆地配合隨口的一句戲言,清紀反而瞠愣著頻頻眨眼。直到亞奎拉耳根快要燒透,準備縮回那只因害臊而顫抖的手,他才終於湊上前去,咬起銀叉上的巧克力蛋糕。
像是要解除舞會的疲憊,清紀將身子往椅背一靠,搆不著地的雙腳調皮地前後擺晃。他接著又像個孩子般將頭傾倒,賴在亞奎拉的肩膀上咀嚼嘴裡的可可香氣。
「聖誕假期又要結束了,再來又是魁地奇球季、期末考……啊!」
清紀忽然坐直身子,突如其來的舉動和驚叫都令亞奎拉著實地嚇了一跳。然而清紀卻沒有多做解釋,又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般再次躺回剛才的姿勢。
這倒換亞奎拉怔愣起來了。
不解地側首盯著友伴瞧,想著「也許待會清紀就會補充說明了吧」的少年並未開口追問,只是冒著問號眨了眨眼,將注意力擺回腿上的餐盤。自己的盤子上盛著幾份量少但繽紛的餐點,餐廳提供的應景菜餚與昨日如出一轍;然而友伴替他夾取的,正是昨日自己盤算過吃不下那麼多卻想嘗試的料理。
「噢。」暗自為他們的默契或巧合讚嘆,亞奎拉發出短暫的喉音。
亞奎拉沒有問起清紀驚叫的原因,倒是清紀的好奇心被亞奎拉的讚嘆給挑了起來。
「怎麼了嗎?」
順著友伴的視線,他的注意力同樣落到了亞奎拉腿上的餐盤。然而當亞奎拉認真回答他的困惑時,清紀的目光早就被下方那雙纖細的腿給帶走了,根本沒有聽進任何解釋。
他正認真思考著那雙有吊帶的襪子到底是以什麼方式固定在身上。
「……所以我才……」正認真答覆友伴詢問的少年止住舌尖,頓了頓,看向一旁的友伴、看向視線的落點。
呃。
「……」
亞奎拉沉默半晌,隨著清紀的視線看著自己的腿。
怎麼看,都看不出有什麼好看的。
「這雙襪子……的吊帶是勾在哪裡?」
清紀想了半天仍然沒個結論,索性直接開口問將它「裝備」在身上的友伴。但當他對上亞奎拉視線的剎那,很快又想起不到三分鐘前,自己才剛拋了另一個問題出去。
「唔、」
糟糕,剛剛亞奎拉回答了什麼。
然而這樣的傻愣只維持了短短不過兩三秒,清紀很快便扯開一個愧疚的笑容:「我實在太在意襪子的事了……所以呃、嗯……嘿嘿……」
「……………………」亞奎拉先是以「不會吧?清紀你剛剛沒在聽都在想這個?」的表情瞋了眼友伴,又耷拉下肩膀往一旁的沙發扶手靠去。
不知道該罵他才好還是糗他才好——少年想,現在的清紀就像佩波尼一樣,明明拿著變形學課程學到的蝴蝶在和她玩,貓咪緊盯的卻是他持杖的指尖。
「……真是的。」斜睨友伴又是好奇又是尷尬又同時感到歉疚的笑容,亞奎拉嘆了口氣招降,並向友伴簡短解釋了吊襪帶的穿法。
這一次,清紀終於好好地聽完了每一個字句,並且在腦海中想像它被穿在身上應該有的模樣。
「好神奇……」
他最先冒出來的是這麼簡單的想法。
然而,緊跟在後頭的,卻是一種難以說得清楚的感覺。那就像是看到貓咪拉長身子伸了個懶腰,或是在地上磨蹭著打滾、將身子柔軟地扭成一團,又或者是一邊蹭著腳一面對他喵嗚叫著的時候,那種有貓尾巴搔過心口的滋味。
他眨眨眼,停在雙腿上的視線並沒有移向亞奎拉的眼睛,而是直接落到了自己的那份餐點上。
「阿爾辛一直都讓你穿這麼……呃、神奇的東西嗎?」
清紀隨口抓了個好奇,又瞎忙著叉捲起盤裡的雞絲,掩飾他以為會稍縱即逝的怪異情緒。
好神奇?亞奎拉用奇怪的眼光覷了眼清紀,才發現友伴自始至終都沒有抬起眼來。
「呃,也不是『一直』。」少年將長及腰際的卷髮撥向肩後以避免髮尾波及食物,叉起早先因友伴不經意惡作劇而少了一口的巧克力蛋糕。「十歲的時候才第一次塞給我穿……」亞奎拉並未提及入學前的女裝款式,顧左右而言他,告訴友伴阿爾辛在波巴洞時也時常被拱穿女裝,當事人似乎也樂於取悅同儕,甚至還拍了華美異常的照片。
以叉子將蛋糕切塊,亞奎拉忿忿地補充:「可是今年的款式就有些太過火了。」
「可是,我覺得亞奎拉穿這樣很好看……」
接著亞奎拉的抗議,清紀以極小的聲音這樣嘟噥。意外的是,遠處舞池畔奏出的悠揚並沒有全然淹沒那幾個若有似無的含糊訊息,眼角餘光裡的友伴,似乎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
「唔、我沒有想要取笑你的意思喔!」
發現亞奎拉表情的微小變化,清紀才驚覺自己一不小心就讓一句對少年來說,或許並不是很想聽見的稱讚溜出了口。還來不及感到害臊,他就先開始懊惱起那張動得和思考一樣快的嘴,同時厭惡自己這時候竟然還好奇著阿爾辛到底還推著亞奎拉穿上什麼樣的衣裝,以及那些在波巴洞拍下的照片。
少年窘得臉色一陣青白,想著平時作業與報告的過程中明明能與褐髮少年辯的不相上下,卻總在日常生活被堵得說不了話——為什麼呢?支支吾吾一番,灰金髮少年最終酡紅著一雙耳朵無力的反擊:「清紀你昨天才好看呢……」
亞奎拉的回答出乎清紀意料。
清紀先是瞠大雙眼,讓舞會的魔法星光墜落到他眼底的草地,不出幾秒,臉龐又很快染上與友伴雙耳相同的熱紅色,整張臉蛋像是晚霞與夜色交界的朦朧。
「是、是嗎……」
他罕見地害羞得手足無措,又再一次瞎忙捲繞起盤裡的各種食物,卻遲遲沒將它們送入嘴裡。即使如此,心裡某個角落還是透著明顯的喜悅。
明明丹尼爾或艾爾尼諾,又或是其他朋友這樣稱讚自己,都沒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太少收到亞奎拉如此直率的讚美吧?清紀暗自如此推敲。
「呃、那……阿爾辛的女裝詳細來說是什麼樣子的?也很好看嗎?」
也許雙頰還泛著未褪的暖紅,不過他已經可以好好地看著亞奎拉。那些讓人羞赧的情緒,隨著友伴緩緩道出的波巴洞光景,也消散得不復記憶。
畢竟在那之後,他們還讓話題幾乎毫無邊際地延伸。從阿爾辛的女裝相片,鉤扯出亞奎拉那張群青色禮服的羞澀膠卷,從中又互相繞談起彼此因調皮的親人而惹上的糗事。
盤子裡的食物清空了,改而堆上滿溢出來的、溫軟的笑語。當時間又把他們沖刷到跳舞的星堆裡,已經是今年舞會終曲揚起的時候。他們慢慢地轉,悠悠地繞,短裙擺揚起合適的高度,又於靜謐的一瞬間再度閉上眼瞼——
晚安。
少年雙雙落入睡夢之前,見到了手邊筆記幾乎同時浮現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