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透出晨光,狼藉整室。
栙紅胤氣息絮亂,僅是弱臥於床榻,歛眸下望伏在自個兒身上的遙念,指尖輕移,掬撩人一絲汗髮,「…為什麼?」
整夜受難多半是自個兒,但為何,懷前的遙念卻淚落。
若遙念有悔,那自個兒又該當如何。
頓時困難,栙紅胤已經不懂這份愛恨情仇該如何解脫。若深陷泥濘稠沼,只能任憑自個兒不斷下陷到昏暗無光的煉獄,舉步艱苦。
止不住絕望的淚浸蝕著,遙念抱起無力的紅胤在懷,左肩口的傷潰,日光透入才看得見彼此身上與床褥的腥紅,遙念的薄唇蒼白許多。
「若要等你手刃,恐怕我要長命百歲。」
遙念卻無情賤踏這樣一個人,已經無法,也不可能回到以往,遙念握住栙紅胤雙手,除了束綁過的紅痕外,還有一道道蘆葦割出來的裂膚傷口,縱河又逆境求生,遙念卻日日貪靡,已無顏面相對。
「你已經,你已經…」
熱淚滴落在自個兒手背上,上頭青黑浮筋可見栙紅胤入毒已深,那日激烈情緒,將伏潛在體內養起的毒都發作,毒入肺腑,幾乎無醫,「你的願,我會替你祈求…」
『若有來生…若有來生,惟願父母壽,手足睦,知己親,即便窮苦潦倒,我心足矣……』
那日一句心願,道盡栙紅胤此生苦楚,遙念不敢再憶。
揹在身上的命多了,深了,遙念並不在意。
可是,對於栙紅胤,他已經負荷不了任何,哪怕是一滴血淚,都夠遙念溺死痛楚之中,「已經夠了,紅胤,是該放過你。」
最後吻過人欲說上什麼的唇後,遙念在栙紅胤耳邊笑著喃語,愛戀撫髮,眼底卻是潭深絕望,「世上沒有李遙念,才會永遠的放過你。紅胤…紅胤,我愛你。」
「--遙念不要、」
那集力灌注欲打向心脈的掌被栙紅胤緊緊抓攔,背脊沁出冷汗看著死意堅決的遙念,沒想過,從未想過,這人如此脆弱,沉痛的淚水滴打在自個兒臉龐,栙紅胤不禁愁容,「你…」
十六年載點滴上心頭,栙紅胤伸手圈上不自主安撫。
「不要輕易原諒我…」
伏首痛哭,遙念的熱淚燙著頸間,栙紅胤只是未動,指尖在墨髮內,一再梳化,無法思緒,該當如何。只有遙念又印上來的吻,不若整夜激烈嗜奪,含著淚苦,熨在薄唇上,讓自個兒迷惘不已。
栙紅胤腦中翻飛,盡是那人一言一語。
笑或苦痛同在,十六載,佔據自個兒的生命,已過六成有餘。十六年,遙念的喜好,遙念的慣習,早融入紅胤骨子中,除去那些不能見光的家底責任,遙念,對自個兒比任何人好。
「明日…明日陪我去暗庫。」
栙紅胤心力憔悴,整夜磨難的身軀更如沉石難動,攬著遙念緩緩闔眼,說著一句,就怕遙念在自個兒昏睡之時又烈性。只要約束了,栙紅胤仍然相信遙念會盡力相陪。
怎麼自個兒還是這樣傻,再次相信。
「這草,名喚忘憂。」
暗庫隱在臨水關之東,潛在地底,昏暗寬闊,只有周身幾盞受兩人點亮的燭火跳動,照著錦盒裡頭透綠光的仙草。東土興煉術,集多代以來各異收藏的珍物藏庫,多次險成殃國之因。
遙念見栙紅胤指上錦盒,伸手欲蓋卻被避開。
忘憂草隱世許久,未想見故栙國暗庫裡竟有。遙念聽聞傳言此草極傷腦,食多將會使人神智錯亂,更可能從此不醒,這草萬萬碰不得,「紅胤,不可--」
「自從那日踏出栙土,我已無復國之心。」
受縛作質押返燕城途中,狼煙裊裊,戰火初歇。栙紅胤見過孩童哭號,了無雙親孤苦一世,見過老伴死別的斷腸,看過田改黃沙,看過河成血湖。
誰何德何能,再掀一次戰火連天。
栙紅胤確實懷恨多時。
卻漸漸被燕城繁榮與新帝治國有方磨去稜角。唯一殘剩的遺憾是自幼受困,從未踏出遊訪天地,那幾乎成了栙紅胤所有的願,「但只消我一日不忘,那麼,時刻痛苦。」
自個兒曾想,哪日真能與遙念共翱江湖,此生足矣。
豈知現實殘酷,血海深仇澆灌,要以此身跟遙念共活那是不可能的。然,遙念痛楚不在己下,栙紅胤也是驀地才懂。
若遙念多年受苦,時刻不安壓抑,那這回換自個兒。
「我不原諒你。」栙紅胤淡笑,斂眸看著忘憂草,心意已決,「若我能醒,若我已忘卻仇恨,你這輩子,就帶著歉疚與無人可訴的罪惡折磨,同我賞遍天地吧。」
栙紅胤折斷一瓣,直往嘴嚼嚥下。
倏地腦中萬景緩緩,延遲多時,連遙念張口閉口間,那模樣都很朦糊。一瞬被切成千萬年,片片如畫似鏡,栙紅胤身子下傾,後背空虛卻永觸不到底的慌。
未曉時光歲月流逝多少,後腰才猛有托力。
這般一扯,如沉淵中一絲韌繩相救。栙紅胤腦中混沌,唯停在拉拔之力中,雙目沉閉色白,無有意識。
含梅淡香,如笑蜜甜,遠景是山海一線,登高樓而窺望,展臂妄翔,同風似雲,無拘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