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幫我把螺絲起子拿過來。』
『傻什麼?混小子暑假都放的傻了?』
什麼?這裡是哪裡?我剛不是在工作室嗎?
我眨了眨眼睛,望眼過去是一片昏黃且熟眼的景象。總是油漬屑灰滿布的前院、幾個架子放滿了嶄新的機械器具、熙來相往的人群經去的巷道…
我覺得頭好昏好想睡,只好甩了甩頭用手揉了揉眼睛,卻在微瞇的眼縫中看見自己的手掌。好小好細,沒有掌中那些平時令自己得意的硬繭死皮,指節也細長瘦短的、好像無法搬起重物一樣。
怎麼了?這不是我熟悉的手!
我從一堆工具裡爬起身,頭卻撞到一旁六層高的架子中大約第三層的高度。「啊啊好痛…」抱住恰巧撞到架柱的腦袋瓜,我真的有點茫然的抬頭看著一旁熟悉的鐵架。
明明、明明這架子我很早以前就比它高…
我很確定這是我位在黑市老家的店門口了,因為這個架子的鐵柱上,還留有每年老爸幫我量身高時、用鑽子鑿出的每一個刻痕。
但是,為什麼?
我變矮了?這裡的東西變高了?我在教會怎麼又跑回來黑市?
我陷入五里霧中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耳朵一疼就被人捏著耳朵給提起來了。
「啊啊啊疼疼疼給我放手啊——」
『叫你拿個工具你給我傻著!放暑假就忘記你正事?!』
「放什麼暑假!我幾歲了哪有暑假可放!」
『你幾歲?你才九歲!』
九歲?我九歲?
我抬頭看著捏我耳朵的人,是啊,這是父親的樣子,而且是好年輕的父親…!
而且到這時候我才意會到自己聲音怎麼這麼尖細?完全不是自己熟悉的聲線!
我掙脫了捏著耳朵的手跑進了房子,衝進廁所對著鏡子一看。
「啊啊啊啊啊---!」
鏡子裡的樣貌稚嫩不復往日成年男子應有的深鑿俊逸,一張孩子臉蛋左臉歪斜一道黑油的污漬痕跡,也沒有眼鏡更別說下顎一絡性感的鬍鬢…。
「我、我回到小時候了?」我對著鏡子喃喃自語,鏡子裡的倒影也跟著我顯現慌張的神色。
怎麼辦?我教會的事情還沒做完,暑假?所以我有暑假作業?我又要當一次學生?
門外也急忙跑進了一個人影略顯擔憂,接著一個粗磨的大掌就疊上了我的頭。
『你小子…偷懶打盹睡懵了嗎?』父親在外聽見了我的慘叫才跟著進來,嘴裡也是記憶裡一貫的愛碎念,卻做出在我記憶裡最喜愛的一個揉頭動作。
不管是挫折或是喜悅,父親總是會這樣用那雙永遠厚實的大掌亂揉我的頭,將我本來就不整齊的短吋頭髮給撥弄得更亂。
我才剛生出的不安,就被父親給一下一下地給揉掉了。
我轉過身,低頭就直接埋入父親滿是鐵屑味跟油臭的工作服的懷裡,父親有些驚訝,卻只是碎念幾句『幾歲了還愛撒嬌』接著就把我抱起。
頭疊在父親的肩上,嗅著熟悉的臭味,我突然又覺得想睡,大大得打了個哈欠。
『真是的,又想睡了啊?那麼愛睡,真不知道你以後會長多大隻。』
父親像哄孩子一樣哄著我拍背,我也的確像個孩子一樣一邊無意識地回嘴「我以後會長很高很壯,老爸你看到一定會嚇到…」一邊跟垂著的眼皮打架。
『哈哈,那我就等著看了…未來見啊,小安。』父親沉穩的聲音最後在耳邊迴盪,像太過催眠的曲調,讓我的意識飄浮載浮載沉的沉沉睡去…結果我就醒來了。
醒來時,我頭歪肩斜地躺倒在被壓垮了的架子底下,架子上的工具、半研發製品、模型全倒了一地,把我壓得緊緊的差點爬不出來。
「嘶!好痛…」我跨出一腳用力起身,身上的所有東西頓時掉落,將原本就凌亂的工作室更添增了幾筆雜亂的印象。
我拍掉身上幾個小碎片環顧四周,鼻梁上的眼鏡有些歪斜,我摘了下來才發現是鏡架有些斜歪了,我輕輕地扳了扳卻不小心讓眼鏡從中扳斷…。只好再去配一副了。
工作室一如往常凌亂、一頭的牆面仍是彈痕斑駁,我張了張手掌,掌心的硬繭仍是粗磨厚實,再往臉摸了摸,下顎的鬍鬢一絡仍在。
剛剛,是在做夢嗎?
我四處查看,看見壓垮的架子下露出一小角紙張,有些吃力地抽了出來,才發現是一張已經暈黃的照片。
啊啊,是啊,這是九歲的我。我摸了摸照片,畫面裡是父親不費吹灰之力地抱起了我對著鏡頭露齒爽朗的笑,而我抱著父親的頭用力的比了YA。
「是做夢啊…」我看著照片,隱約想起我是要拿這張照片卻撞垮了架子才給撞昏的。拿起掉在肩上的一小枚螺絲釘,卻覺得耳朵隱隱生熱發痛,我對著牆上掛著的鏡子看,看見耳朵一片通紅,像被誰給狠狠擰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