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欲星移并不知晓,更别提朝中其他人了。鳞王起初只是说身体有恙,需休息几天,所以朝中大事,便暂由师相处理。
彼时正逢鳞族入世后一年。起初众人心中还有所不满,认为这是祖上留下的规矩,破不得。况且鳞族本来就是个和善不好打杀的族类,在这片海境里繁衍生息没什么不好。
正是这个原因,左右文丞连带着其下一干小兵,自行动的那天起,就没有给欲星移好脸色过。至于鳞王力挺欲星移的举动,他们只能当做受奸臣所扰,传到普通民众耳朵里后,就成了鳞王受奸臣所扰,色令君昏,待到传进欲星移耳朵里面时,就变成了鳞族师相欲星移已色侍王了。
不过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左右文丞都没来逼宫,估摸着心底也有底。欲星移每每想到左右文丞看见他便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就哭笑不得。
鳞族众人虽然迂腐,但并非冥顽不灵,加之天时地利的因素,虽然有些许坎坷,但也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现在的太虚海境,并非只有鳞族一族,偶尔也会有来这里定居的人类,与族中女人生儿育女。而来这里定居的人,大多都是心性澄清者,非是心怀不轨者。
现在的鳞族,虽说偶有磨难,但非像以前那般,透着与死气无二的沉沉生气。
欲星移掐指一算,发现自己也快到告老还乡的时候了。鳞王暗地里也在培养下一任继承人,继承人是位水灵灵的王族后裔,而欲星移的继承者,则是一尾还带着鱼尾的、未化成人形的鲛人。
欲星移恍惚。他记得,他与鳞王第一次见面时,鳞王站在他的面前,也是这般唤他的。他一直以为鳞族的王子,再怎么长得都不会差,所以当面前站着个青不溜秋的糯米团子时,他由衷感到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句话其中所内含的真理。
他如抱起幼年鳞王般抱起小鲛人,亲昵地捏了捏软乎乎的脸颊。小鲛人嫌痒咯咯笑起来,湛蓝的双眸弯如月牙,眉眼竟与欲星移有几分相似。
这是鳞王特地交付与他的。鳞王知晓他有告老还乡的意愿,便私下与他商谈,言是朝中不能一日无师,鲛人一族再无第二位能与师相堪比之人,本王在三思量下,只能由师相亲自栽培了。
此话逻辑甚是漏洞百出。可打蛇需打七寸,就是这番振振有词且无逻辑的话,让欲星移不得不推迟告老还乡的打算,开始为鳞族培养一位新的师相。
小鲛人平时虽然喜欢黏人,可一到办正事的时候,还是颇为认真靠谱。他抽查功课,他摇头晃脑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了。他抽查写字,他执着比他手大的毛笔,拧起眉心在宣纸上认真地一笔一划写着,字体虽幼但精神气十足,待再长大一些,便能超过他了。
时光流逝,朝代更替,江山自有人才出。他对于自己已经老的事实并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不舍。万物从出生到死亡,其过程如何,都不失为一种圆满。他这一生,能让鳞族再获新气象,便再无二憾。
鳞族师相可以不是欲星移,但欲星移一定要是鳞族师相。
小鲛人曾问他如何为人处事,他略略思考后,答,忠族忠君,不骄不躁,身虽低贱,心有傲骨。小鲛人自然不能明白其中深意,"哦"一声便没追问下去。
他自然不指望小鲛人现在能懂,以后懂也不迟。于是布置下今日的功课后,便准备回朝处理事物。一声低沉却熟悉无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欲星移回头看去,便看见一身玄衣淡然,身姿挺立,眉眼威严的那个人。
是我。师相。鳞王指了指身侧的蓝田玉佩。那是欲星移在他成年之时赠与他的。这块千年才一出的祥瑞之物代表了欲星移的心意,他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欲星移哑然,眼前的情况出乎他的意料,面对这位已经换皮的王,心中失落大于惊讶,但却说不上哪儿失落,许是心中一直确定的事,却在今日被人突如其来地打破,从而产生出的近似于失去后的落寂,更浅更虚无的情感。
小鲛人站在他的身后,目光不惊惧,不好奇,沉静地好似让鳞王看见年幼的师相。他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在面前面目低垂的人地身上。
稍窄的眼角已有细小的皱纹,耳旁的水钻亦不复往年那般璀璨,鳞王就这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发现有些人就是天生惹人妒忌。
他的师相虽然老了,可岁月却将他磨练地更加出尘了,如一把藏在剑鞘里的未知名的剑。出鞘之前,是无害的。可谁都不知出鞘后会是什么样,携有多大的威力。也正是此原因,才让人感觉更加深不可测。
鳞王见他表情真诚无比,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师相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只好作罢。
见鳞族师相恭恭敬敬地跟在一位陌生人身后,小兵们的目光惊惧,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有些脑洞开的大的小兵们便在那里猜测,鳞族是不是又要变天了?可还未等那些小兵们猜测完,便被同行围在一起群殴,说什么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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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还有些眼尖的小兵觉得那位黑衣人甚眼熟,却又说不出来是谁。直到一位小兵恍然大悟说,这不是我们的王吗?
鳞族海大人少,不管是撑破天的大事还是如芝麻般的小事,十有八九都能传到耳朵里面,所以这里基本是瞒不住秘密的,更何况鳞王也根本没想瞒。
左右文丞没说话。陆上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话,因此是不能随意拿这些开玩笑的,不过鳞族不同,它们对这些没什么观念,也没什么好忌讳,就算换皮了,也有它们自个儿也有方法分辨出来。况且鳞王是鳞族的王,从某些方面而言,这事也轮不到它们管。
鳞换皮之事,众人初见新奇,又因许是习惯了鳞王先前那张不讨人喜欢的皮相,所以看鳞王的目光都有些奇怪,有时需半天才能缓过神来那是谁。后来,渐渐也习惯这具皮相了,自然也没人记得鳞王以前是长得什么样子。
而欲星移对此事,自始至终都未表明任何的态度。该上的朝还是要上,该商讨的事还是要商讨,完全没有在意鳞王皮相的更改与否。
水到渠成的接受是极好的。鳞王却有些小小的在意,但理智上又认为不应该在意这件事,更确切的说,他不知为何要在意师相在意更改皮相这件事。
于是在某天的午后,他们坐在一处偏僻小亭里。水波粼粼细碎如光,干灰色的地上有太阳的波纹,白的极白,亮的极亮,熠熠生辉,惹人目眩神迷,好似要随着一起融在那白亮的阳光里了。
石桌上摆着两盏碧绿的茶水,杯盏各自放在一边,人也各自坐在两侧,静默。
正在打量玉如意花纹的欲星移,抬起眼睑,微侧脸问,王找臣有何事呢?
本王私下找师相前来至此,说得自然是关于本王的事情。
鳞王直直望着前方,答,师相对本王换皮之事,是如何理解的?说罢,鳞王侧脸看去,海境里的海水晶莹剔透,那人的双眸也是如此。可当他抛出这个问题后,那双眸子却忽然一愣怔,继而微勾眼角,说,王高兴就好,臣的意见无关紧要。
难道师相就毫不在意吗?鳞王现在的感觉,就好似自己撞在一团棉花上,虽说既不痛又不痒,可就是不舒服。
臣为什么要在意呢?欲星移反问,难道王认为自己还是稚子,凡事需要过问臣吗?
那王为什么要在意臣的感受呢?难道不是已王的高兴为最佳准则与答案吗,如此说来,臣的回答哪儿有不对的地方啊,看来真是臣做人失败。欲星移摇摇头,语气惋惜中带了些许玩味,让鳞王不由得语塞。
见人不回答,欲星移又慢悠悠地道,对于人而言,皮相大抵就是都道红粉骷髅黄粱一梦之类叹惋的工具罢了,对于臣而言,皮相仅为一张面皮而已,至于这张皮 是 相是令人厌恶还令人艳羡,都无所谓。不过,欲星移顿了顿。
臣,还是更喜欢王原来那张皮相。欲星移端起旁侧的杯盏,轻吹茶沫。
因为那张皮相陪伴臣至今,久而久之,便舍不得了。如若可以,请让臣将那具皮相,作为臣告老还乡时的赏赐。
鳞王寻思着其中的深意,越想越不对劲,半饷后才问,师相的意思,是舍不得本王吗?
欲星移垂眸,正巧看见自己眉眼含笑的模样倒映在水面的中央,他将杯盏不动声色放回石桌上,没有回答。
本来是准备收录在本里,不过左右文丞被我崩的太惨,所以就(。
「鳞族师相可以不是欲星移,但欲星移一定要是鳞族师相。」
哦哦哦哦哦,儘管對鱗族整體而言,欲星移只是其中一員,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人,師相不是一定非要他當不可。但欲星移是這麼地熱愛鱗族,全心全意願為鱗族付出,他非要當上師相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