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緊貼皮膚竄入單薄的衣物內,懼怕寒冷的月不由自主發顫,即使想將自己裹緊,拉扯襯衫的動作卻也只是讓更多的寒氣從下襬侵入空隙。他緊咬著牙關,試圖去思考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剛剛他獨自一人坐在床上翻閱著一本推理小說,明明才看到劇情高潮處就忽然覺得困倦不已,撐不住睡意地倒在床上——然而,再度醒來卻發現自己穿著單薄地坐在街道供行人休息的長椅上,夜色已深,店家早就全部打烊。
關於公館是夢嗎?月幾乎是瞬間否決這個可能性,因為他不可能將裝滿財寶的棺材放離自己——對於財物的執著,是所有龍族的本能。他瞇起眼,設想著各種可能,公館再不靠譜也不至於不打聲招呼就把人趕出來,連行李都不讓人收拾吧?
冷哼一聲,他可不敢如此定論。指腹輕敲著膝蓋,一如他每次思考時的小動作,月站起身來,試圖無視那股令人難以忍受的寒冷,由於幾分鐘前他還在床上,現在的他只穿著一件白襯衫跟黑色丁字褲,龍尾跟一雙佈滿龍鱗的雙腿赤裸在外,承受著冷空氣無時無刻地糾纏。
繼續下去他可能會冷死,屍體被早晨的清潔夫發現,接著被帶到什麼組織解剖研究——才怪。月將襯衫下襬打了個結,在冷死之前他倒是可以做個運動,雖然頭髮散著挺麻煩的。他想如果自己不是面癱,現在大概會頃儘諷刺地大笑著吧。
稍微彎下身子活動膝關節,他對於自身下體可能暴露的風險這種事情毫不在乎,現在可沒有什麼無辜的行人啊。動作停止一瞬,接下來月拔腿就跑,修長結實的雙腿劃過空氣,在漆黑如被墨水薰染的街道上迅速奔跑著,長髮飄揚,融入夜色之中,純白的襯衫及蒼白的肌膚卻無時不顯示著那份過於張揚的存在感。
寒冽的空氣竄入肺部流連迴轉,隨後混雜著熾熱的體溫湧出,月幾乎能聽見自己沉靜已久的心臟跟血液正在沸騰鼓譟,肌肉鬆弛有度地燃燒著提供能量,儘管久紓鍛鍊,種族的優勢卻仍然帶給他急速奔馳的動力。
比起白晝,月更喜歡夜晚,他著實厭惡寒冷,卻喜歡沉浸在那份熱鬧中的孤寂,甚至是如現在,一片漆黑的街道,充斥著繁華殞落、腐朽後的蕭條感。沒有月亮,更好。月闖進一條小巷子中,輕巧而充滿躍動感地跳過熟睡中的遊民,龍族的五官發達,其中包含了卓越的夜視能力。
無聲飛竄在狹窄陰冷的巷子上,如果是平時他肯定連靠近這種地方都不肯,貧民窟啊小巷,毒梟猖獗不說,光是衛生環境就讓他退避三尺,更別提赤足在骯髒的地面上奔跑,他都難以分辨地上的是水灘、血漬還是什麼難以名狀的嘔吐物,只能盡量跳過障礙物,迫不得已時就蹬著牆壁呈閃電狀跳躍。
指尖勾上鐵欄,無暇理會絲質手套因粗糙生鏽的陳年鐵網染上黃漬甚至鉤破,月右手一用力,身子向上躍起,另一隻空著的手迅速抓住鐵欄最頂端,往後一拉,便因作用力翻過嘎嘎作響的鐵欄,差不多該廢了,他想。
在翻滾過鐵欄時雙眸捕捉到天空,月的腳尖一落地便迅速朝前奔去,貼近左側牆壁朝深處的黑暗衝刺。熟悉的槍彈聲跟淡淡的煙屑味從後方傳來,他不用回頭都能預見鐵欄被子彈打得如何扭曲變形。猛地往前一跳躲在大型垃圾桶後,聽著後方槍林彈雨傳來的安眠曲——這可真吵啊,失格。
不過這次的槍手預判素質倒是不錯,尤其是樓頂上那狙擊手,藏得還真隱密。手伸到墨綠色的大型垃圾桶與牆壁間的縫隙,用力一推垃圾桶便直直在空中飛了過去,將後方的追兵全數擋住,幾乎是同時月俐落地翻了兩個後空翻躲開從高空中掃蕩的子彈,側身一踏,便就著那樣的力道轉身朝另一端的出口衝去。
子彈幾乎是貼近腳跟地埋入地面,燃燒著裊裊白煙。月頃儘全力奔跑,甚至能感覺到襯衫要被風聲撕裂,子彈穿過漆黑的髮間朝前方射去,心臟急促到像是要停下鼓動——他踏上街道後一個轉身貼緊轉角的牆壁,槍林彈雨遍佈了小巷出口,隨後火光連同吵雜卻有規律的聲音一同消失無蹤,徒留白色硝煙彰顯著存在感。
月深吸一口氣平順幾近要沖破皮膚的血液,稍稍順過因風飛揚的髮絲便朝一旁倚靠在一輛黑色凱迪拉克的男子走去,對方低頭抽著菸,紅色的熱點忽明忽滅,最後都化成了猶如硝煙的白霧。他徐徐吐出肺內的熱氣,看它們在寒冽的空中消散,視線不移地拿起手上的槍枝指向靠近的月,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愜意。
被槍枝指著的人卻沒有絲毫反應,仍然優雅從容地走進那輛凱迪拉克,一語不發地打開後座車門,俯身進去坐下。男子深深吸了一口煙,將槍枝收進懷中口袋,將燃燒到一半的Asbford扔到地上踩熄,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地坐進駕駛座。
車子平穩行駛在空無一人的路上,月低頭看著腳尖,一臉不在乎地將上面的瘀泥抹在車內,從後照鏡看到情況的男人不由得皺起眉頭,開口制止對方繼續毀害自己的愛車:「嘿,這可是新車!」
「喔。」雖說如此不過月的動作根本沒有停下,男人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抓狂,不過肯定也不會精神舒暢。
「真是……媽的!」男人罵了一聲,一個急轉彎朝市區駛去,他看了看後座鏡中衣衫不整的月,即使對方仍然一臉讓他不爽的淡定,不過像這樣狼狽可不常見,平常見慣他好像露出一絲肌膚就會被太陽曬死一樣的裝扮,現在看見這樣比起諷刺對方反而想搞清楚戰況,於是他開口了:「怎麼搞的?」
「我是說,你怎麼就在街上裸奔,只穿了件破襯衫?而且你消失了好幾天。」男人撇了撇嘴,安下那種熟悉的不悅感後開口補充。他的目光時不時瞥向後視鏡,觀察著低頭凝視自己腳背的月。
「說到這個,我想洗澡。」明顯沒有回覆對方的打算,月只是略帶不滿地抬頭看向男子。嘖了一聲,男子猛踩油門,加快速度朝目的地衝去。短暫沉默後,卻是由月開口提出話題:「漢斯,進度如何?」
「……沒什麼進展。」絲毫沒有讓月感到意外的回答,顯然這也是為什麼他才剛恢復意識就馬上被找到的原因——但是這「效率」也太好?於是月開口詢問:「從發現我到佈局完成花了多久?」
漢斯從後照鏡裡面對上月的雙眸,從口袋裡拿出一根菸叼上,沒有點燃。短暫沉默後他再度開口:「半小時。有人通報說你帶著件被子坐在西區,似乎睡著了。」
「唱首歌吧?」漢斯似乎是受不了再度降臨的沉默,叼著煙一開口就是想為難對方。月平淡地看著窗口,才開口唱出一句就被打斷了,開車的那個人臉色不豫地說著:「你以為從中間隨便挑一段開口唱我就聽不出你在唱Let it go嗎?」
月調整了位置,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地半躺在後座上,倚靠著窗戶看向逐漸綠化的風景,九拐十八彎後車子駛進一條羊腸小道,某棟小木屋在眼前出現,漢斯方向盤一轉,直直朝一旁的參天大樹撞上,在車子毀掉的前一刻樹忽然開了一個洞,偽裝成樹皮的門緩緩往上拉,樹吞沒了車身,而後又迅速關上。
在黑暗的通道中看不見周遭情況,漢斯打開頭燈,眼前是一條迴轉緩坡,過了大約五分鐘後兩人終於到了停車場,漢斯將車子開進停車格後,月就逕自打開車門出去,伸著懶腰,佈滿鱗片的腹部因為這樣的動作而盡數展露。
漢斯出了車門後藉著地下停車場的微弱照明看向對方的腰身,以及在昏黃燈光下閃著奇特光芒的鱗片,忍不住湊上前開口:「無論看見多少次,都覺得你的鱗片很美啊,如何,賣不賣?」
沒有理會對方的調侃,月熟門熟路地走向停車場出口,手一摸上旁邊的開關,出口的門便自動往兩旁拉開。在工作場合以外的地方他可不願意跟那個變態有任何瓜葛。足部貼上冰冷的大理石地板,月微微皺起眉向上走著,這裡的建築構造簡直在挑戰雲霄飛車的存在,不是下就是上,還轉來轉去的。
走進街道盡頭的電梯,也沒打算停下腳步等待漢斯,月直接按了自己房間所在的樓層,通往更地下的房間。如果地震說不定會被埋死,而且地層下陷絕對有漢斯的責任在。月百般無聊地凝視著天花板想東想西,直到電梯門打開,他才加快步伐往自己房間走去。
透過指紋、聲音及瞳孔的三重確認後,月終於回到熟悉的地盤,他深吸一口氣,然後奔進一旁的浴室裡打開熱水,讓滾燙的液體充斥按摩浴缸,同時褪去身上的襯衫跟丁字褲,讓全身上下沒有保留地暴露在空氣中,身體不由得因為溫度的刺激而微微顫抖。
忘記開空調了。拿起另一旁的蓮蓬頭朝自己身上澆上熱水,月拿起一旁的洗面乳將面部洗乾淨後,開始處理有些打結的頭髮以及染上塵埃的身軀。利索地弄乾淨頭髮而且保養好後,他關掉蓮蓬頭的水源,拿起小塊的海綿開始一一擦拭身上的龍鱗,確保全身上下的鱗片都是乾淨而且熠熠生輝。
做完一連串繁瑣的動作,連浴室裡面熾熱的水汽都要散去前,月才慢悠悠坐進依然溫熱的池子中,倚靠著石牆發出滿足的嘆息。身子漸漸滑下,帶著香氣的水逐漸淹沒過胸口、脖子,最後水面線停在形狀優美的下顎處,隨著沉重的呼吸散發出一圈圈淺薄的漣漪。
感覺身體裡的寒意逐漸被熱水驅散,四肢因溫差而有些發麻,他稍稍側身趴在浴缸邊,讓水沖擊著自己的身軀,發出囫圇的模糊呻吟後就那樣閉著眼睛休息,手伸長一按,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便從浴室的某個角落傳來,迷迭香的氣息在水中緩緩散開。文明社會真是方便啊……無意義地感嘆一聲,月漸漸陷入睡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