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像戰士們衝進沙場前的飲酒作樂一樣,她覺得應該先去做些什麼事,好讓自己在之後的行動中能維持較佳的心情。
「說起來,今天好像是狄更斯先生新書的上架日……」只有懂得人性的人才懂得諷刺,而這點查爾斯‧狄更斯無疑是箇中翹楚。維妮莎一直很欣賞對方的諷刺文學,臥房的書架上更是少不了他的名字。
一邊回想著斜角巷上有哪些雖然不有名卻不錯的書店,維妮莎一邊調整著自己的路線,避免擦碰到街上行色匆忙的巫師們。
站在店中央的展示檯上,撫過父親的新書,反著光的
《小瑪夏爾西》幾個字在指尖撫過時黯淡。
默念著書腰上的文字,『她原本該做什麼?「挽救」,當然。』瑪夏爾西才十二歲,只比自己大上一歲,而面臨到的處境卻令人難以想像。
模糊不清的記憶簡直與黑暗無異,好不容易憑著印象摸進了一間五臟俱全的書店側門後,維妮莎開始享受著這份得之不易的幽靜,悠哉的在書架間繞著圈子,順便留意是否有一些值得開採的璞玉。
而當抵達擺放著新書的展示檯時,她意外的發現那兒已經站著一個人了。
在塵埃間跳躍的光線落到女孩的身上,點亮了對方那一頭蜜金色的長髮。
看到女孩一臉認真的凝視著書腰的模樣,維妮莎一時之間不確定自己是否該去打擾她的思緒。
——但羅貝利亞的幽靈啊,她佔據的地方恰巧是狄更斯新書的上架位置。
無論是否引起爭議,這本書無異佔於本周銷售量之冠,或者更可以說這是它的爭議性帶來高度的曝光率。
翻開書頁,尋找那段和父親討論過的文字,『他們流落街頭,備受歧視。他們完全不具備魔法的資質,彷彿梅林的恩賜在他們身上消失殆盡。』
不,我們不是如此。不真的這樣做,不會真的這樣做。
闔上書本放回原處,抬起眼,由餘光察覺身側似乎有誰的凝視,轉過身向對方輕輕點頭。
當女孩主動察覺到自己的存在時,維妮莎心下稍微鬆了一口氣。她頷首回應了對方的點頭禮,然後露出了淺淺的微笑:「貴安,今天確實是個適合讀書的日子,不是嗎?」
「日安,」收回手,輕淺回禮,「當然,我們讀書,然後繼續存活。」側身讓開些許,「請別讓我阻擋了你的樂趣。」
啊,貌似是一個很有哲學家思想的女孩。
維妮莎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道了謝之後,她挪步到了展示檯前,並和女孩先前所做的一樣,拿取其中一本,默讀著書腰上的文字。但她下一刻說出口的話卻和新書沒有關聯:「存活的本質,確實是思考呢。」讀書,思考,然後才會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對方的話語在寂靜的書店裡清晰可聞。
打消了正欲轉身的念頭,思考著自己是否要接話。女孩在低語,但或許只是感嘆。
不過,那話題著實引起了自己的興趣。
「若歸咎於字面意義,或許這樣說是一種偏頗。」停了一會,接著道,「但若停止思考,如何證明我們確實存在呢?」
本來只是隨意說出口的而已,維妮莎並沒有想到會得到對方的回應。將視線從書本上抽離,她轉頭看向女孩那雙清澈的眼睛——如湖面一樣的沉穩。
或許和她會有一場愉快的交談也說不定。懷著這樣的想法,她開始思考女孩丟過來的問題。
「我覺得這是趨近於主觀的問題。對於妳而言,在停止思考的那一刻,妳是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的。可是站在這裡的我,卻是『看見』了妳——妳的長髮、妳的瞳色、妳的衣著,所以在那一刻,我可以證明妳確實存在。反之亦然。」
說完,她淺淺一笑,「當然,這也會牽扯到『如果每個人都停止思考了,那麼有誰來證明每個人的存在呢』的問題。不過若真的到了那種時候,存在與不存在,也不是那麼重要了吧?」沒有思考的人,哪來的問題。
是思考的交流。
「那自然牽扯到你我對『存在』本身的定義,你意指形體即為存在,而我以思考作為存在的準則。」輕淺幅身,見對方持於手中的書頁,「那就不打擾了。」
原來如此,是本質上定義的差異啊。
比起因為家族思想而傾向於「物質」的自己,對方的出發點更能超脫世俗。維妮莎忽然有點欣賞起這位女孩。
「我是維妮莎 · 羅貝利亞。」她向展露出離去意圖的女孩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希望有這份榮譽能認識妳。」
「艾瑪‧狄更斯,希望我有幸承接這份殊榮。」輕輕彎起唇,「我很榮幸參與這場談話。」
維妮莎因為對方說出口的名字而微微睜大眼睛,但下一刻,她就把這個詫異與驚喜兼並的心情轉為嘴角上的笑意。
「但願我不會虛歡喜一場……相信狄更斯小姐和狄更斯先生的同姓並不是巧合?」
是父親的讀者嗎?思忖的同時,啟唇道,「若羅貝利亞小姐指的是《小瑪夏爾西》的作者,那正是家父。」
艾瑪的回答打破了她矜持的笑容。
「啊,看來今天確實是我的日子(好日子)!我很喜歡令尊的諷刺文學,他的筆觸總是那麼恰到好處,一針見血。」自以為黑色幽默的文章也不少,但過猶不及的實在太多……他們該知道把所有的山珍海味都一鍋煮是一件不明智的事。
聽見羅貝利亞的讚賞,唇角彎出的弧度微微加大,「謬讚了,我代替家父感謝你給予他如此高的評價,」眼見她站在新書展示檯不遠處,不禁問道,「不知你是否閱讀了家父的新書呢?」
「我只有先拜讀過試閱本,」或許是具有極大爭議性的關係,那份試閱各家書店都沒有釋出,還是她偷偷靠著關係弄到手的,「不過這並不影響我發現它的精采性。」
視線飄移至那併排幾本同樣的書籍封面,又聚於對方臉容,「冒昧詢問,倘若羅貝利亞閱讀過後,是否願意分享你寶貴的心得呢?」
「談不上寶貴,只是個人的謬解罷了。」維妮莎的笑容含著歉意,「雖然尚未閱完全貌,但一些小心得是有的,狄更斯小姐若是不介意的話,我們或許能先把它當成一道開胃菜?」
「我很樂意聆聽來自羅貝利亞的高見,」輕輕微笑,朝對方走近了些許,以避免談話聲影響到書店內閱覽的客人。
可能是交談對象是作者的女兒的關係,維妮莎先垂眸思忖了一下,才抬起眼,對上艾瑪如海洋般深邃的雙瞳,「那麼就見笑了。在試閱時,這幾句話——」她稍微翻了一下手中的書,找到了寫有「爆竹」的那一頁,「『他們流落街頭,備受歧視。他們完全不具備魔法的資質,彷彿梅林的恩賜在他們身上消失殆盡』……雖然是在投影當今的巫師社會,但在麻瓜界裡面,似乎也有相似的情況存在。」她想起了曾在麻瓜的宗教書籍中看過的辭彙——「種姓制度」。
「不知道狄更斯小姐是否也有類似的感觸,或是其他見解呢?」
聽著羅貝利亞的評論,忖度著字詞,慢慢地說,「關於麻瓜界的情況,因我了解不深,故不好評論──至於巫師界的描述,似乎則有些太過了,」察覺到在公共場合評價或許有些風險,便不再此多加著墨,「不知羅貝利亞以為如何呢?」
「有些時候文學的重點並不如我們平日所見……」維妮莎斟酌著用字,思索著如何才能以言語完整詮釋自己的想法,「比起看見一排正在行軍的螞蟻,有些作者更喜歡以放大鏡去檢索牠們每一個的表情。而如果把那些表情畫成圖像的話,可能有些人會難以忍受,又或者覺得『放大過多』——我想,令尊只是把這本書中所投射的現象加以放大了而已?」
她眨眨眼,然後視線往左下偏移。
「不過在某些地方,或許——只是或許——那種極端的差異確實存在?」
輕輕點頭,「我正以為如此,及所謂的『放大過多』。但總不免去揣測書中這樣描寫的深意。」另一方面,「同時對於瑪夏爾西恨不得成為爆竹的思緒感到驚愕,在已知恍如傳染的能力之下,她仍渴求至此,足以想見她的困境有多艱難。」
「爆竹……嗎……」維妮莎小幅搖著頭,似乎無法認同書中瑪爾西的想法,「比起為了擺脫現況而主動放棄自己的東西,拼上一切去守住才是我會做的事——對我而言,她的渴求只是一種變相的逃避而已。」與其哀怨現狀,還不如想盡辦法去「利用」局勢,把它扭轉成對自己有利的籌碼。
突然驚覺到自己思想偏移了,她朝艾瑪抱歉的笑了笑。
「真不好意思,我似乎把太多的世俗觀念摻雜進來了……但願它不會影響到這場愉快的交談。」
噙著微笑輕輕點頭,「那亦是我認為更好的方式,然而瑪夏爾西的確是『利用』了她能利用之物,來換取地位與別人的自尊;有時,我們總不可避免地身不由己,不是嗎?」
「如果是以這種心不甘情不願的態度去面對,我不會使用『利用』這個詞彙,」說話時,維妮莎的藍眸中閃著幽暗的綠光,「以我的觀點來看,她只是視自己的舉動為『犧牲』;從最根本的出發點上,就和『利用』相互違背了。」
她用手順了一下那綹滑至胸前的墨髮,「與其想著身不由己,還是直接做出行動比較實際。」就像她一樣,面對令人痛苦萬分的選擇時,還不是乾脆的——
「啊,看看我,又把話題給跑偏了。」她以笑容拒絕了自己的回憶,「不過從和狄更斯小姐的談話中,可以看出妳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
相信人性本善,對於那些卑微的螻蟻又富有理解與同情心——至少,維妮莎是這麼觀察到的。
「的確,利用與犧牲,也像是一體兩面。一般總會認為是分屬在兩方,而奇異的是,對於她,我們倒有不同的解讀。」
聽見對方說了溫柔,於是輕巧地回禮,「溫柔實在是謬讚,我總是怯於用太過有力的論點來陳述事物罷了。」
「或許,這就像一百個人的心中,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一樣?」就算只有她們兩個人,也還是有兩個瑪夏爾西,「有時『太過有力』也不是好事,鮮有事物是完美無瑕的,而論點亦然。」毫無破綻的立場非常罕見。
至於面對對方的謙讓,維妮莎不打算繼續反駁——畢竟她知道艾瑪是真的「謙」,而非那種心口不一,渴望被溢美之詞淹沒的庸俗之輩。
「與羅貝利亞小姐一談,讓人收穫良多。」輕輕福禮,「抱歉耽誤了您的時間,若您願意,還請日後於校內一敘。」
見對方有了收尾的意思,維妮莎便也從善如流的含笑應允了。
「和狄更斯小姐的交談非常愉快,我會引頸期盼之後的再會的。」
目送蜜金色女孩從正門離去,她拿著手中的那本新書,轉身走去櫃檯結帳。
感謝維妮莎一起跑這個劇情,從開學前跑到現在總算結束!辛苦了!能跑這個劇情很開心!
中之:這邊才是TT超感謝哲學少女願意搭理這隻黑黑的傢伙(?
能交流到同開心啊!在學期間也要多多衝撞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