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雪哪。
安靜地、緩慢地灑落在黑暗街道上──明天整條街都會變成白色的吧?臉更湊近窗戶想看更多,才發現氣溫已經冷到鼻尖噴出陣陣白霧。
端坐在窗邊端詳著景色,而玻璃極淡極淡的映著身影,彷彿自己也置身於雪中,沉靜的幾乎忘了時間。
直到細雪的頻率漸疏,天邊也微微透著晨光,想著差不多是書店主人的晨醒之刻,聽到樓上傳來的騷動,便來到樓梯旁靜靜等待。
早晨,一如既往地在差不多的時間點醒來,舒服地伸個懶腰,離開被窩的肢體碰觸到冰冷的空氣不禁讓人打了個哆嗦。
朝著關起的障子門處望了一下,映在門上的顏色看起來,外頭天色似乎還沒亮透。
「嘶......好冷吶......」
順手抓起了整齊褶好放在一旁的棉襖披上,貫性低血壓發了一會兒呆之後,想起昨晚在店裡留宿的客人,沒有在溫暖的被窩裡多作停留,站起身更衣、梳洗、將被褥收拾好後接著走下樓去。
才剛走下樓,名為雪生的大狗便搖著尾巴戚上前來蹭著自己的手,百子也蹲下身來拍拍大狗的頭跟牠道早安。
「雪生さん早上好,昨天晚上睡的還好嗎?」
大狗舔了一下自己的手以示回應,接著蹦蹦跳的跑到窗邊,對著起霧的窗外汪的叫了一聲後又回頭盯著自己瞧。
見雪生欣喜雀躍的模樣,也好奇地跟著走近窗邊,伸出手將霧氣抹去......
「哎呀、是初雪呢,我正想說昨天晚上特別的冷......」將沾上冰冷水氣的手放在嘴邊哈氣,玻璃也再次起了一層薄霧。
「今年這麼早就開始下雪了,看來過年那時候會很冷呢。」
引百子來到窗邊看見外頭景色,更是迫不及待想要直接出門去踏踏雪,尾巴不停擺著,迴了半圈到門邊,抬起前爪撓撓門板,再輕輕低吼一聲,表達想要外出的意思。
百子露出會心一笑,緩步靠近將門上的栓鎖解開。她緩緩拉開一個縫,像是在觀察外頭的天氣,鼻尖感受到冷風竄入更讓人精神抖擻興奮不已。抬頭看了看百子又看看門,她才將門推開足夠的寬度,身子一惦就鑽了出去,腳掌踏著鬆軟的冰涼積雪,在平滑的面上留下一串足跡延伸而去。
跑跑跳跳數步,頭一歪就倒入雪地,滾過一圈之後站起身子抖了抖將沾在毛上的雪花抖開,這才緩了緩情緒,喘著白氣轉頭看向百鳥屋,百子倚在門邊臉上掛著笑意,看著自己玩。
看著雪生在積雪裡高興地蹦蹦跳跳,開心的情緒渲染,自己也覺得心情愉悅了起來。
一身純白的毛皮彷彿跟雪融為一體,若非臉上那雙褐眼和吐著白煙的大嘴,就這麼讓人以為是背景而不小心踩上去也說不定。
「小心一點,不要受傷了喔。」
擺擺尾巴低吼一聲,原地繞了個圈子,再抬頭看了看百子,企圖對她表達「不來玩嗎?」
但百子仍無動於衷,顯然沒有接收到邀約。於是壓低身子再蹬腿躍起,嗷了一聲,猛烈甩尾巴看著百子。
跑到遠處的雪生回頭對著自己吠了一聲,尾巴快速地搖動著,看上去似乎在邀請自己也過去踏踏雪;望著眼前這美麗的一片白靄,雖然有些心動,但自從稍早起床後頭便隱隱作痛著,再者身上的衣著也稍嫌不足,想了一下還是選擇放棄這個念頭。
「哎呀哎呀、我就先不過去了。」
能看見百子啟唇說了什麼卻聽不見內容,瞧她略帶疲憊的微笑便也作罷,想說踏踏雪過完癮就先回店裡吧!
微風徐徐吹來,挾著寒氣,耳尖聽見細微的摩擦聲,在沒有第三者的空間中特別突出,扭扭耳朵朝向聲音的來源,瞅見了透著昏暗曙光的天空,有隻鳥從不遠處枝頭上振翅而飛,帶動了枝葉搖曳,振落細雪沙沙。
目光追著鳥兒從遠處飛近,隱沒在身後樹梢。
枝頭上層層綿綿堆滿了細雪,遮蔽了視線。於是忍不住轉過身去,歪著頭仰看,彷彿可以聽見在細雪的遮掩之中有小鳥啁啾聲,大概是原居在樹上的鳥兒,分不清是受困還是普通的鳴叫,於是抬起半身,前腳搭上樹幹,試圖拉長身子往上看,卻怎麼也瞧不仔細。
大概是發現自己的舉動異常,聽見百子以疑惑的聲音喚了喚,才又跳了下來,轉過身與百子對望。
腳掌在地上踱了踱,喉間低聲滾動,急切地等待。
最終忍不住猛叫一聲,原是想催促百子出來走走,卻也驚動頂上鳥兒,一陣窸窸窣窣過後,不過抬頭的那一瞬,眼前就只看見一片灰白往眼前砸下。
「雪生さん、小心!啊......」雪砸下來的瞬間不忍直視而將視線撇開,落雪的量雖不多,但以這顆樹的高度與重力加成,最終落到頭上的衝擊也是相當可觀的;再次張開眼,被砸的對象果不其然的暈倒在地,而且似乎還因此而變回了人形。
遭受落雪的瞬間的反射動作只記得伸展四肢化為人形以避免受限,被雪埋住的半身冰涼讓人餘悸猶存,同時也覺得手腳不好施力,於是便躺著動也不動,眼睛骨碌骨碌眨了眨,思考要先動哪隻手的時候,就聽見百子的腳步聲倉促靠近。
微微一笑起了玩心,手上捏了一小團雪,感覺對方靠近的同時,突然坐起來朝著來向丟了過去。
瞧雪生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雪裡,百子顧不得身體異狀,走下台階踏入雪中並加快腳步朝雪生的方向走去,倉促的步伐透露出擔心的訊息。
「雪生さん您沒事......呀!」話才剛說完,便被遠方飛來的一團雪球砸中了臉,這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況來的太突然,腳步一個沒站穩,就這麼往後跌坐在雪中。
看見百子跌倒時笑臉頓時僵住,焦急的喚了聲「百子小姐!」,撐起身子,也顧不得拍去身上的雪,三兩步跑了上前,在數步之外急急滑跪下來,邊想自己有些忘形了,擔憂地看著垂首不語的百子。
「您沒事吧……有沒有哪裡摔疼了……」
其實方才的偷襲並無造成大礙,但見雪生著急的模樣頓時玩心大起,偷偷捏了一團雪藏在身後,先是垂首顧作鎮定,待無防備的雪生走近後使勁將雪球一股腦地往雪生臉上丟去。
「嘿!反擊!」
只見對方一時還反應不過來而傻楞在原地,瞧見這逗趣的模樣,百子顧不得形象這種東西,哈哈大笑了起來。「哎呀呀......抱歉抱歉,雪生さん您還好吧?」
目光早已捕捉到百子揮過來的雪球,但因為驚訝而頓了頓,瞇起眼睛讓雪在臉上砸開。
碎雪滑下,睜開眼後只是傻傻地看著百子,突來的惡作劇和內心的擔憂形成反差,一時間還不知該怎麼回應,卻看百子開心地大笑起來。
被她的笑聲牽動了笑意,看見與平常不同的百子小姐,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沒事,真的被百子小姐反將一軍了呢。」
考慮著要彎腰撥一把雪來場大戰,但看百子穿的單薄,便打消了念頭。摸摸鼻尖,朝她伸出了手「百子小姐先起來吧。」
感受的到雪生想玩鬧的心情,但只見她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決定朝自己伸出手,想必是因為顧慮到自己的衣著,倘若兩人真的玩起來恐怕也無法盡興;不過其實真的打鬧起來也沒關係的,雖然覺得有些遺憾,但還是坦然地接受她的好意,伸出手搭上雪生的,接著被一把拉起。
起身後忽覺眼前一片黑,隨後一陣暈眩襲來,所幸在雪生的攙扶下腳步漸穩,待視野恢復後,雪生略高於自己的臉龐近在咫呎,炯炯有神的褐眼裡滿是憂心。
百子見狀只是給了對方一記微笑,接著墊起腳尖,伸手替她拍去落在髮上的雪,動作猶如撫摸幼貓一般地輕盈。
百子不穩的腳步讓自己微微一驚,攙住了她的身子,同時感覺到,和身著厚衣的自己不同,看來是在雪地裡待太久,散逸的體溫讓雪融的溼氣沾染上衣物。
她瞧著自己,笑著伸長手來,一種反射動作讓人微微低下頭,感覺她輕柔的撥著髮絲,微微的搔癢讓人心底暖暖的。
白色的雪、雪白的髮,兩者密切地融合在一起,就像自己先前曾對雪生說過的那般;沉默半响,像是思考著什麼,接著緩緩開口問道:「雪生さん名字的由來……是和雪有關嗎?」
她停下動作後的問話勾回注意力。名字的關聯?組織著如何回應同時察覺,即便百子沒有表示,寒風拂過時,她蒼白的臉和微顫的身子卻掩不住冷意,於是率先解開了身上的軟裘,披在百子肩上。
「外頭冷……先進屋吧?」
掌心搭在百子的背上輕扶,一同踏過淺淺積雪,隨著日照漸升,雪也逐顯得濕潤。
景色使人陷入回憶,喃喃打破沉默:「主子說,吾是自雪中生,所以取了這個名字。」久未喚回的遙遠記憶讓自己有些出神,「吾是被主子給救活的,說就是在這樣初雪裡重生。」
來到百鳥屋的門口,仍掛記著怕百子著涼,於是話鋒一轉:「要不要先去換套衣服,我來燒盆煤爐?」
注意到百子的神情,便給了淺淺微笑,表示並不是要迴避話題。「等身子暖了,您想問什麼都可以。」
自與雪生相處以來還是頭一次,像是被看穿一般先行被道破心思,但隨後立即補充說明得以讓自己寬心;並不是真想窺探他人隱私,只是雪生難得主動提及過往,自己當然也就有那麼一點好奇。
身子確實如她所說那般冷著,而且頭疼的情況似乎較先前加劇,於是還是決定先上樓更衣,「那麼就麻煩您了。」
到後院忙了好段時間,將炭火燒紅之後,百子便也換好裝下來,著手將熱炭提進屋裡集中在火鉢裡,百子則像每個平常的早晨,準備了簡易的點心作為早餐。
還不到開店的時間,坐在溫暖的室內啜著溫熱的牛奶,看著百子,不覺微笑道:「從前吾的夥伴也是隻烏鴉妖,和您一樣待人很好。」
「吾既不是修練成妖,也非具有妖怪血脈,吾是被妖怪吃掉的狼獸,只是因為主子封印了體內的妖怪,吾才算是重生了。」回想起這段經由烏鴉大哥轉述,連自己都記不得的出生,像是在訴說天氣般自然。
撥弄著手腕上的式牌,神情則轉為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的說:「主子的封印還在吾身上,只怕哪天解開,無法控制妖怪的話,恐怕就不能繼續待在百子小姐身旁了。」
初次見到雪生時,那特殊的打扮與化形能力,曾經也讓百子認為雪生是隸屬於誰的式神,但隨著來訪的次數漸增,卻也從不曾看到過式主的出現,漸漸地也就認為雪生與身為怪異的自己並無不同;因此聽見對方提及式主時,仍感到些許的驚訝。
雖然不是那麼地明顯,但雪生訴說過往時,那平靜情緒下所流露出的神情,百子對那是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名為思念的情緒。
"那您的式主和烏鴉さ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呢?"
縱使對此事仍感到好奇,但自己是絕不可能開口過問了。
聽著這番話,並瞧見對方若有所思的模樣,自己則是淺淺地微笑,「解開封印後的雪生さん......會是什麼模樣呢?」
原本還有些分心著想起過往一些畫面,被百子這麼一問,驀然便有些暈染腥紅色彩與氣味的記憶湧上,來得太過洶洶,反倒使人怔愣了數秒,才能從思緒之中稍稍回神。
對於封印解除的經歷並不真切,所擁有的印象也盡是令人戰慄的畫面,唯一記憶深刻的事情,則是深藏在心底未曾釋懷的沉重。
「會是怎麼樣呢……」覆述著百子的問題,游移的眼神與百子對上之後,微微一笑。「其實吾記不太清楚解除之後是什麼模樣,據聞是妖氣很強烈的妖怪,很危險的樣態。」隨即低頭想了想,「這裡離厄除太近,其實一直都很擔心如果發生什麼,也會影響到百子小姐的。」
邊說著摸了摸手上的式牌,注意到百子略顯擔憂的神色,便趕緊解釋:「不過倒不用太擔心,目前封印的力量還很強,只是吾不知道還會維持多久。」
雖不了解封印解除後的實際情況會有多糟,但雪生把自己說成了個麻煩似的存在,這樣的說法讓百子很是心疼;畢竟感覺得出對方漫無目標的輾轉流浪許多年,或許也是擔心在同一個地方待上太久容易惹事。
當初就是注意到了這點,才會邀請雪生希望牠能時常來店裡歇腳,對方起初還因為怕為自己添麻煩而有所顧忌,但隨著相識的時間與來訪次數的增長,近日似乎感覺有較先前更加自在了。
然而,兩人之間的距離看似縮短了,但今日聽聞對方的隱憂之後才了解到,本質上其實並沒有任何改變。
明白這點後,一絲細微的落寞感具象化地表現在臉上,那並非是擔憂被厄除發現什麼的;況且書店本身尚有那個人為了自己而設下的結界,比起十紋機關的厄除們,圖謀不軌的妖怪對自己來說更加令人感到棘手。
望著雪生略顯凝重的神情,沉默半晌,伸出手將雪生的式牌輕輕包覆住,接著微笑道:「不要緊的,無論是延續咒力的方法也好,控制妖氣的方式也好,我都會陪您一起尋找解決辦法的。」或許只是不希望看見對方失落的模樣吧,其實具體來說應該要怎麼做,自己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百子的手溫暖而柔軟,話語也是。
對自己來說,妖化後的狀態是是陌生而未知的,一切毫無頭緒。烏鴉大哥曾說過,在自己成長到足以能抗衡體內的妖怪時,或許才能從禁錮中解脫……不過真的有辦法等到那個時候嗎?
「謝謝百子小姐。」雖然不確定方法是否能找到,但她一席話確實令人有被在乎的安心感受。
本該是自己的事情,看著百子小姐若有所思的神情,顯然還在為方才的一席話在掛心。
這個跟著自己百來年的事情,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化解的,想著要說點什麼來轉移話題,思考著是怎麼聊到這裡,一邊輕輕握住百子的手,打斷她看著式牌沉思的視線。
「那麼……百子小姐的名字又是由何而來呢?」
還在專心為雪生的一席話苦惱著,愣了幾秒才驚覺話題已轉到自己身上,因一時反應不過來而顯得有些驚慌。
「哎呀、您在問我嗎?」
見百子微微一愣,大概也是對話題突然回到自己身上有些錯愕。
「啊。」輕呼一聲,這才注意到什麼。「如果有什麼不方便,也可以不用勉強。」
目光看著火鉢裡的熱紅逐漸轉為灰白,分心注意著是不是需要添炭了。
「不會,沒什麼不方便的,只是還真的沒人這麼問過呢......」稍微思索了一下之後接著達道:「我的名字,是外子幫我取的,我跟她初遇的時候是維持烏鴉的外形,而她竟然就依照我羽毛的顏色稱呼我『白ちゃん』呢。」停頓了一會,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臉上的表情也變的有些微妙。
「然後啊,有一天我在她面前化人,她發現我是女孩子時竟然開始大肆懺悔起自己的命名品味,大聲囔囔著"我竟然替女孩子取這麼隨便的名字!又不是在叫小雞!"......什麼的,當時聽到真的哭笑不得呢。」
見雪生強忍著笑意並詢問後續,自己也跟著笑了笑,「後來她盯著紙筆思考了一會兒,她說:『被我收留後就會成為千鳥家的人,所以就白字上再加一橫,取單名為"百"好了;然後既然是女孩子的話,那名字後面再加個"子"感覺就很有這麼一回事了吧?』......雖然我是覺得叫什麼都無所謂,但不忍說外子的命名品味真的有待加強呢;最後終於決定了我的名字,也就是現在的『千鳥百子』了。」
話剛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麼,又接著補充道:「不過那個是舊姓,現在已經沒在使用了。」
聽完百子介紹這個溫馨逗趣的由來,心情也跟著開朗起來,不過這是第一次聽到百子提起全名,才知道她原來也擁有人類的姓氏。
「舊姓啊……」說起來,自己也很久沒有提起這個姓氏了……「吾沒有跟百子說過,吾也有個舊姓。」
不知怎麼的,預備要說出全名時有特別拗口的感覺。彷彿過往會隨著名字一同湧現。「主子將我視為家族的一份子,承襲其姓氏,吾的全名是賀茂雪生。」
「由於收妖驅魔本是賀茂氏的職責之一,這個姓氏對怪異來說並不友善,吾也幾乎不提。」說著微微一笑,「不過賀茂氏已經消匿已久,不知道百子小姐是否聽聞過。」
提及陰陽師……在帝都似乎也有陰陽師的行蹤,雖然相對低調,但如果有機會的話,也希望能尋尋是否有賀茂氏的倖存後代,雖然不明白這想要尋覓的情緒是什麼,抑或尋著了之後又能做什麼?
或許是主子強烈希望復興當時式微的賀茂家族卻賠上性命,使這份未竟的願望在心底形成了遺憾。
怎麼可能沒聽過呢?自己曾經有幸一睹現已佚散不傳的《山城國風土記》,裡頭清楚記載著關於這個氏族的『賀茂緣起』;賀茂氏有眾多支系,但依照先前雪生所說的烏鴉式神的話,其式主應該就是祭祀"賀茂建角身命"(八咫鳥)的天神系了吧?
不過聽說此族早在四百年前便已消聲匿跡,不知道是否因發生了意外而遭斷絕?抑或是因不明原因而自我隱匿蹤跡?
原來雪生與消失已久的賀茂氏族有所關連,也難怪牠會在行為處事上如此小心翼翼了。
不過,等等、也就是說......
「那個......請問雪生さん您今年幾歲呢?」
見百子沉吟一陣,或許也是注意到這個姓氏的特殊,但不知怎地問起年歲來。
說起來確切的歲數自己並不大清楚,但從跟式主分開以來的年代推算……「嗯……莫約……也有有四百多年了?」
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竟然已經過了這些年頭,心底反而有些驚訝而喃喃著「有這麼久了呀。」
果如所想那般,雖然理智上明白雪生應該不如外表那般年輕,但聽聞實際歲數後百子瞠目結舌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果然還是因為自己太過適應人類生活,過於習慣只用外表來評斷生物的年歲了。
「哎呀呀、雪生さん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年長呢......啊、」想起先前的偷襲事件,自己竟然對長輩做了如此無理的舉動。「那個、先前諸多無理還請您多多包涵!」
百子臉上的表情令人疑惑,接著聽她突然向自己道歉,沒搞清楚她的意思,反倒慌慌張張彎下腰來回應:「百子小姐別這麼說,吾在這裡打擾您這麼久,一直受到您的照顧,說無禮應該是吾才對……。」
頓了頓,抬頭看著百子微笑道:「真的很久沒有像這樣與人一起生活了……」伸手摸了摸頭頂的耳朵,若有所思:「這副模樣是主子以式法變成,藏不住怪異外貌,起初好幾度被仇妖的人類攻擊;犬型尚且掩人耳目,但回到怪異的群落時,又因為陰陽式法的氣息而被排斥。吾四處遊走,不知封印何時會解開;直到人類爆發爭戰其間隱於深林,在偶然之下才來到帝都。」
看著百子眼神的變化,便知道她柔軟的思緒為何,忍不住伸手輕覆她的指尖,試圖緩下那些毋須滋長的擔憂。「百子小姐太過溫柔,讓吾不自覺就賴在這兒了。」
一種久不復見的,名為歸屬感的安心之地。
……這樣真的好嗎?
「哎呀哎呀、請別這麼說,我自己也希望您能留下來啊,因為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機會對誰說『歡迎回來』或者『我回來了』......其實應該是我該感謝您才是。」意識到方才說的話也有另一層面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頭,為避免對方產生誤會而接著補充道:「就、就好像多了個可愛的孫子一樣,三不五時會來陪陪我老人家,而且還幫了我很多忙......啊、抱歉我又忘了雪生さん比我年長了。」
當這麼說時,雪生總會反駁自己其實並不老,雖然對怪異來說不算年長,但以人類來說確實已經是個老婆婆的年紀了;明明是怪異卻以人類自居,這樣的想法果然很奇怪吧?但這些話百子並沒有說出口。
聽百子提到「像個可愛的孫子」什麼的,一股莫名的情緒便油然而生。雖然被年齡轉移話鋒,但心底卻不明所以,是因為被當成小孩子看,還是百子一直強調年長而辯駁。難以名狀的不對勁感,更因為口頭上的笨拙而暗暗氣惱著。
「雖然雪生さん您在往後的日子裡會遇見更重要的人,屆時便會離我而去,但在此之前能有您的陪伴,對我而言便已足夠了。」為何這番話會脫口而出自己也不清楚。
雖說人本來就是孤獨的個體,但若是習慣了兩個人後便再也無法回到一個人,因為兩者是完全無法相比的。
曾經有過一次那樣的經驗,那份強烈的孤寂感幾乎就快要殺死自己,於是現在與他人保持著安全的社交距離,或許就是因害怕自己再次受傷而選擇將內心封閉,但卻也因此傷害了他人。
看著雪生的情緒隨著自己的話語而改變,於是便不再多說什麼,壓抑不下想碰觸對方的衝動,於是伸出手摸摸雪生的頭,也順手搓揉了頭頂上那對柔軟的耳朵;這觸感雖令人著迷,但因怕造成對方的困擾而總會克制自己不要摸的太頻繁。
雖然不再論及年歲,但百子所說離去是她的斷言,若強調自己不想離開則顯得死皮賴臉,不禁語塞。
表情漸漸沉下,接著被百子輕輕揉著頭頂和耳朵,眼睛也不覺瞇細了。
她的手很溫柔,順著方才的話題,回想起能像這樣無顧忌地以化人姿態活動,並且放鬆的被摩娑腦袋,已經是遙遠而模糊的記憶。
流浪了這麼些時日以來,還未曾有過這麼微妙的心緒。
曾經守在老樹之下,看過鴉雀代代死生,鳥去巢空以後的悵然若失,一點一點啃蝕著心頭。
來來往往的怪異或生靈,都未能為迷網指引出路。
而今不同。看著百子,那是一種安心與溫暖,直覺脫口而出。
「……現在,百子小姐便是重要的人。」
她收回了手,臉上的微笑看不出情緒。
百子只有某些提及過往的時刻,表情才會特別生動,彷彿絢爛只存於從前。或許多少也感覺到,那同樣漫漫等待的無盡遠方,是一片空茫。
有點意外這句話會從雪生的口中說出,雖然心裡覺得開心,卻又有種微妙的情緒難以言喻,複雜的思緒接連湧上,使得自己一時不知該如何做出適切的反應,只好回以微笑答道:「謝謝您......。」
看著百子的表情,想著突出此言是否會令人難為,於是咧開臉嘻嘻笑著說:「百子小姐笨手笨腳,在雪裡走走就跌倒,真讓人不放心。」
雙手抱胸,輕嘆口氣,「不過被百子小姐覺得像是小孫子,看來吾還不夠可靠呢。」
低頭看火鉢裡的炭火已化為灰白,便站起身。「吾再去添點炭火,差不多也要開店了吧?」緩了緩情緒問道。
「哎呀、不好,都這麼晚了......」在雪生的提醒之下轉頭望向牆上的掛鐘,那預料之外的時間讓自己輕呼了一聲,趕緊收拾桌面上用膳後的杯碗,好準備接下來的開店事宜,怎料一站起身,先前那陣眩暈感又再次襲來,而且似乎比上一次來得更加強烈;感覺自己正朝後方傾倒,預伸手抓物但眼前盡是一片黑,手上的杯碗也因此舉而摔落地面發出碎裂聲響。
將火鉢裡的炭盆提出來,聽著百子收拾杯碗的碰撞聲,才想笑說別急,卻見她起身後動作不甚自然。只消多瞄一眼,她手中的瓷器便隨著傾斜的身子摔墜下來。
「!」炭盆也匡一聲落在腳邊,手臂反射性伸長去接,但百子倒下的方向只有上臂勉強可勾到,反而是自己連帶重心不穩往旁跟著摔倒。
半跪下來同時,手臂壓到硬物的刺痛促使將人往懷裡帶。
瞥了眼地上餘燼仍冒著煙的炭盆,暗暗慶幸沒讓人摔在火頭上了,低頭擔憂的輕喚。
「百子小姐?」
看著霎時蒼白而微微冒汗的臉蛋,指尖輕輕撫過微簇眉間,腦中回想起早上的事──應該是早就不舒服了吧,只怪自己太愛玩了。
隱約聽見自己的名諱被誰所喚著,原應頗為大聲的音量卻傳不進耳裡,頭昏沉沉無法聽清楚對方說了什麼,沒多久便感覺放軟的身子被整個抬起,重力驅使下只好任由無力的肢體垂落。
再次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寢室天花板和面色凝重的雪生,遲疑了幾秒才發現已被雪生抱到二樓寢室內並安穩放在舖好了的床墊上。
看著對方擔心的神情,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微微一笑,並輕聲說了一句:「抱歉呢......看來又要麻煩您了......」
將百子放到到鋪好的床墊上,摸了摸額頭,體溫似乎有些涼,便將被褥嚴嚴實實的蓋好。
「請好好休息吧。」
對著昏睡的臉龐輕聲道後,才離開下樓將紊亂打掃乾淨。這時才用冰水鎮著手臂似乎晚了些,陣陣熱痛讓人皺著眼角,但掛心著更重要的事,簡易包紮後便回二樓察看百子的狀態。
坐在床旁,靜靜的發呆。
──像這樣微恙或是病倒的時候,百子都是獨自面對嗎?
從前就想過這件事,看似獨立而恬然的生活,卻隱藏著種種令人不捨的細節。
『雪生以後會遇見更重要的人,屆時便會離我而去。』一話又浮現心頭。
現下沒有比守護這個人更重要的事情了,更何況,說不準「以後」值得百子依靠的人物出現後,才是自己離開的時機?
不明白心底隱隱悶窒的感受何來,但沒有沉浸太久。注意到百子睡顏不安,棉被之下的身子躁動,一隻手伸露出來,便執起手腕要納回被中,才發現她體溫仍顯微涼,甚至輕輕打著寒顫。
輕搓著掌心,得到她無意識的回握,拉近並傾側身子,似要偎近暖意。歛眼沉吟了會,如果化回獸類是不是更好呢?但卻又捨不得扯離。
棉被中的溫度並不如想像中暖,靠著百子的身側,單手被攢在她腹間,便順勢摟著她,如同以往照料的動作,希望她能更加溫暖些。
靠在她的肩頭上近距離看著百子安寧的臉龐,鼻尖忍不住湊上前,蒼白而細緻的肌膚,並不如她話語所強調的年長,或該說……更有成熟的韻味。
百子才不老呢,心中更加確認念頭。而且還是個柔軟的女孩喔,隨著暖和起來的被窩,讓人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再次睜開眼時外頭已染上一片赤澄,對稍早的事情只有模糊的印象,只記得最後是在雪生的陪伴下入睡的。
望向牆上的時鐘指針來到了四的位置,算了算自己也昏睡了將近九個小時之久,現在頭暈的狀況確實有好轉,身子也沒之前那麼重了,額上的汗珠和沁涼的身子則是燒退了的跡象。
確認身子沒問題正打算起身時,突覺左側肢體上方傳來了重量,疑惑的轉過頭去赫然發現雪生正緊摟著自己,而兩人的臉部幾乎不到兩吋的距離--眼前這出乎意料的景象讓自己傻愣了好一會兒不敢動作。
待緩下情緒穩住呼吸後,百子只是維持原本的姿勢與距離,靜靜地盯著雪生的臉瞧。
『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近距離看著別人睡臉了呢......』
這跟上次泡澡昏倒時的狀況不同;原本因長時間被人所追捕而對人處處警戒著的雪生,如今卻毫無防備地抱著自己睡著了,而她的睡臉就如同孩子那般天真。
看到此景,早些時候被雪生說是重要的人那時的情緒再次浮上心頭,說不高興是騙人的,但那情緒既複雜又微妙,這種心情轉變意味著什麼,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自從相識後的這些日子以來,隱約察覺到兩人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逐漸改變著,雖然自己已經盡可能去迴避那潛在的可能性,但似乎已經無法忽略這個事實。
但是......這麼下去真的好嗎?她根本不敢奢望有人陪伴,也害怕習慣了之後會再次失去,所以每當有人對自己表達好感時,早已習慣了裝傻和逃避。
但這次的狀況完全在預期之外,原先只是希望能給流浪多年的雪生一個可以歇腳的地方,偶爾能在此地休息稍作停留這也就足夠了,但日子久了竟也開始會期待她的出現;當有了等門的對象或者與誰道晚安的習慣之後,便很難再回到沒有對象可以期盼的一人生活了。
開始會期待、開始產生習慣,當查覺到這種轉變時,是不是已經太遲了?
今日第二次壓抑不了衝動的碰觸雪生,當指尖劃過臉龐時,她細長的睫毛輕顫,半開的唇中夢囈細碎低喃著某個蛋糕的名字「嗯......長崎......さん。」
當聽見那個熟悉的名詞時,稍微愣了一下,雙眼眨了眨一方面覺得逗趣,另一方面又覺得有些無奈地笑著說:「哎呀呀......我想咱們第一次見面時,妳印象最深刻的肯定是長崎さん了吧?」
『……現在,百子小姐便是重要的人。』
這句話縈繞在心頭,猶如冬日暖陽般,在這無盡的深冬裡帶給自己無比溫暖,但也因曝曬的太過直接而灼傷了皮膚。
「重要......也有很多種層面的意思呢,然而我們所理解的涵義卻不盡相同......我想妳一定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吧?」這次,她選擇將頭輕輕地靠在雪生肩上,再也不想多作思考了。
因為身邊的人有些動作,才稍稍轉醒。
意識到外頭天色透入室內已經昏黃而微微一驚。不知怎麼的,平常休息時都極少如此深眠,這一次卻是睡到不省人事……
百子靠在肩上,有股受人依靠的親近、信賴如暖流從心頭湧現。
透過接觸,感覺百子的氣息已經穩定許多,便安下心來。
稍稍低頭的動作讓百子抽開了身,看來也是醒了。或許是睡得太沉而有些反應遲鈍,靜靜看著她,竟覺得她的神情有些不同,溫暖而略帶深沉的,竟然令人想將其擁入懷中──即使距離已經這麼近──來撫平那股鬱然。
伸手撫上她的面頰,輕聲說:「身體好些了嗎?」
見她點點頭,露出安心的笑容……真的好奇怪,光是這樣看著,就覺得胸口好似被填滿了,分不清是被窩還是體內的熱度,醺的人有些呆了。
秉著呼吸,總覺得再靠近一些的話……就會窒息似的。
緩緩坐起身子,讓微涼的空氣替代被窩裡的暖度。「太好了、那……」訥訥的開口:「我去幫百子小姐準備些吃的,您再休息一下。」
在她的目送下緩步離開房間,回到一樓後,明明週遭空氣是冷涼,內心卻在發燙。
百子的笑臉一直浮現眼前,相對的,如果她難過,光是想像就胸口發疼。
不知不覺,她竟已然有這麼重要;但自己也未曾質疑,靠著直覺在行動,一心一意,一舉一動,蘊藏著希望能支持她、照顧她的心意。
這促使自己放下思緒,加快腳步到後院開始生火打理。
或許不清楚這個緣分最後會怎麼樣發展,但可以肯定的是,現在想要全心全意的為她付出。
就這樣默默變成了大工程的劇情,也真的很感謝百子中花了這麼多時間慢慢把劇情農出來,中間還卡了幾次中人工作爆炸+中人出走等等的延遲(哭),但是對完劇情感覺心靈充實+滿足,真的太感謝百子中了
記得當時跟雪生中說來對劇情時:"咱們來跑個簡單的兩人小互動,順便帶一些過去事情,應該可以很快就結束。"然後就破萬字了。
感謝雪生中百忙之中還抽空對劇情,然後一邊鐵腿一邊發文,請收下百子以表達我的感謝(不
ko100:
只好迷妹抱著跑了!!(住手) 默默的爆字數真的很驚人,劇情總是會不知不覺就長大,也請收下毛茸茸雪生抱枕作為謝禮(天氣太熱人家不要),彆扭的百子好可愛喔嗚嗚搓搓蹭蹭
youyayukio:
不忍說從過年冷得要死的時候對到櫻花都謝了才結束,默默爆字數真的一度擔心收不了尾(艸
雖然在百子面前都是人型居多但雪生真的好可愛喔喔喔!!!中人就先收下了(抱走
你們,好治癒
好長阿wwwww是在超長現象什麼啦XDDDDDD
慘了、我手中的股票一直猶疑不定啊wwwww只好怒買百子股了
(什麼都吃沒有問題((欸
百子中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怒賣all百股的節奏啊wwwww渾蛋wwww(乖乖課金
那,我買雪生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