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著皎潔月光的赤銅苦無破空射來,撕裂了夜的寧靜,卻無法減緩伊藤右衛門的衝刺速度。熟練的以短匕撥開染著乾掉血跡的暗器,右手的銀白軍刀同時劃出了個漂亮的圓弧,直直斬向暗器的主人——身高不滿三呎的魍魎。
那魍魎有著乾癟黝黑的皮膚、醜陋兇惡的面容、和滿口的獠牙。除了手中僅剩的骯髒苦無外,他就只有一條殘破的皮裙遮掩那不堪入目的軀體。
只見他怪叫一聲,連忙向後躍去,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右衛門的攻擊,卻因沒算好距離,撞上了古廟老舊的泥板牆,使自己無路可退。
身為守護天皇的職業軍人及專門負責斬妖除魔的「十紋」軍官,見到如此破綻,右衛門自然不會放過,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打算將這吃人的妖怪給就地正法。
但就在軍刀即將貫穿魍魎弱小的身軀前,右衛門連忙收刀向後閃避,與他的獵物拉開距離。
下一秒,苦無從四面八方射來,穩穩釘在魍魎正前方的木地板上。
若是反應慢半拍的話,現在大概就被生吞活剝了吧?年輕的右衛門不禁暗自捏把冷汗,重新抽刀擺出防衛架勢。
他那對如夜般漆黑的雙眼不曾離開目標,只能用眼角餘光觀察這間荒廢已久的破廟。腐朽的木地板到處坑坑疤疤,上頭長滿青苔,茂密的雜草從裂縫中竄出,使大片地板崩坍,甚至還有幾處形成水窪。
而在他先前沒注意到的暗處,出現了一對又一對金光閃閃的圓珠,饑渴的、憎惡的瞪著他看。
「果然不只一隻嗎?」就算被包圍,右衛門的聲音卻沒有一絲恐懼,他的嘴角反而勾了起來,「正好。」
褪去了黑色斗篷,右衛門解開暗色軍裝最上一顆鈕扣,並將軍帽扶正,「通通一起上吧,讓你們瞧瞧十紋的實力!」
不知是被他的氣勢嚇到,還是因為那身筆挺的軍裝散發死神的氣息,魍魎們通通噤若寒蟬、悶不吭聲的瞪著這名大約才二十出頭的青年。
雖然不曾親眼見過被妖魔們稱為「厄除」的十紋軍官,他們還是對厄除者手持的附魔武器略有耳聞,雖然外觀與普通武器無異,卻能對他們這些超自然生物造成嚴重傷害。就算隔著一段距離,那把軍刀與匕首散發出的魔力波動還是使他們渾身不自在。
雙方僵持了好一陣子,最後是魍魎們沈不住氣,在帶頭的嘶吼一聲後從暗處一湧而上。
「嘿,總算。」右衛門咧齒一笑,隨即大喝,「宮本、木村,就是現在!」
聽到右衛門的命令,魍魎們大吃一驚,登時手足無措,東張西望。
「喔耶,總算輪到我們出場啦!」爽朗的男聲伴隨窗格被撞碎的哐啷聲響蓋過了魍魎的嘶吼,只見一名刺蝟頭男子破窗而入,手中的櫻色大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膽敢接近他的傢伙通通切成碎片,破廟內瞬間血霧瀰漫,替角落的不動明王像添上一絲妖異氣息。
「還在想伊藤伍長要站在那邊發呆多久呢。」慢條斯理的將另一頭的窗戶打開後才小心翼翼的鑽了進來,一名手持薙刀的長髮男子擋住想要逃離古廟的魍魎,「不行喔,此路不通。」
微微睜開瞇著的雙眼,令人膽寒的冷意隨著碧綠色的眼眸掃過意欲強行闖關的魍魎,他微微一笑,那把青綠色的薙刀在他手中就像活過來一般,隨著他優雅的步伐一同在妖魔之間舞動。不斷閃爍的青光在長髮男子巧妙的安排下,織成了一幅令人目眩神怡的璀璨奇景,深深吸引了妖怪的目光,在注意到之前,他們早已是身首異處。
「跟長官是用這種口氣說話的嗎?木村。」瞪了有些傲慢的木村藤步一眼,伊藤右衛門輕鬆的解決了幾隻小妖。在對方氣勢潰敗有如一盤散沙,甚至還有不少人想逃跑的情況下,三名厄除要掃平這座破廟根本是輕而易舉。
「十分抱歉,伊藤伍長。」他的口氣卻完全沒有一絲歉意。不過,右衛門也並不在意,雖然名義上他是這支十紋小隊的長官,但實際上他們幾人情同手足,彼此互相虧損只是家常便飯。
「唉啊,別這麼計較啦,專心點專心點——你看你看,伍長大人,你讓那隻跑啦,怎麼搞的,一定是在想女人對吧!」揮舞著大太刀的宮本伊茂白了右衛門一眼,用下巴指了指同時閃過兩人刀光劍影的一隻妖怪。
只見那隻魍魎東翻西滾,甚至用夥伴殘破的屍體當肉盾,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距離廟口只剩幾步——
兩聲槍響響徹雲霄,驚走了棲於梢上歇息的鳥兒,也將木地板染成一片血紅。魍魎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在他面前站著另一名軍人,手中烏黑的左輪槍口冒著白煙。
「嘿,小不點兒,想往哪跑呢?」留著白色長髮的男子露出妖異的笑容,像在玩耍似的將左輪轉了數圈後才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喂!死混蛋,剛剛那隻是我殺的!」從他後方炸出了火藥味十足的女性吼聲,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名女子藏身於不遠處的樹上,手中來福槍正瞄準嘴角依舊掛著十足嘲諷笑容的田中伽部津。全身包裹在漆黑的斗篷內,若沒有那頭偶爾會反射潔白月光的烏黑秀髮和那張姣好的白皙臉蛋洩漏的提示,普通人要找到鈴木鎌墓子的藏身之處根本難如登天。
「隨便啦,妳高興就好。」撇了撇嘴,伽部津回頭瞄了一眼那戰鬥狂,冷笑,「反正不差這顆頭。」
「你說什麼!」鎌墓子也顧不得自己身為狙擊手應該要藏身匿跡,直接站在樹梢上破口大罵。
「哇喔,他們又開始了呢。」宮本伊茂那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使右衛門開始懷疑身為伍長的自己是否根本沒辦法控管部下的紀律。
今晚的對手只有二十來隻魍魎,就算只有他和伊茂或藤步兩人出馬也是綽綽有餘。但他得訓練新入伍的伽部津和鎌墓子,又得讓藤步學習團隊合作……
「不要再搶我頭了!」
「嘿,剛剛的確是田中開槍速度比較快呦。」
「謝啦,宮本兄。」
「你不要幫他啦混蛋!」
「……無聊。」
看來這個小隊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戰鬥結束後,右衛門獨自一人坐在古廟長廊上靜靜打坐,其餘四人則在裡頭進行清理工作。雖然屍體數量並不多,但伊茂與藤步兩人似乎越戰越起勁,不管什麼拿手絕活通通使出來,最後造成的結果,是魍魎的血跡濺得到處都是,連天花板也無法逃過一劫。
反正要清理的是他們,右衛門倒不怎麼在意,只要在天亮之前毀屍滅跡就好。
妖怪存在於這世上這件事雖然不是絕對機密——事實上就他所知帝都內也有許許多多的妖怪隱身於市——但他相信普羅大眾還沒準備好接受這樣的資訊。雖然現下偶爾會有各種妖怪作祟的謠言,但僅止於此,沒有民眾知道更多,也沒人會相信那些聲稱親眼見過妖怪的人。
當然,若妖怪屍體被發現那可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人民會恐慌,社會會陷入動盪,妖怪則會因為不用再繼續藏匿,而更加無法無天。
霎時絕對會是人間煉獄。
而身為十紋的他,必須預防這種情況。
如果唯一的預防方法是趕盡殺絕,那他也在所不辭。
雖然十紋組織內也有宣導並非所有妖怪都對人類有害,但右衛門遇上的沒一個是好東西,不是生吃人肉就是偷取精氣,只是一群毫無益處的害蟲,得除之而後快。為了人類社會的安祥與和諧,他與他的小隊甘願化為修羅。
只是……不知道佐藤千代見到他現在這個模樣,心裡會是什麼想法呢……
呆呆望著手上乾掉的血漬,他不敢想像青梅竹馬見到如惡鬼的他時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千代一直以來都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就連螞蟻都不會去傷害,若是知道右衛門才入伍沒幾年雙手就沾滿鮮血,一定會討厭他的吧?
只有這種方式才能保護著她,只要她能平安,只要能在遠處看見她的笑容,這樣就足夠了,他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只要千代不受到傷害,自己被討厭也……
有辦法承受嗎?
他不知道,也祈求自己不用有這個機會知道……
「那就趕快把她約出來吧——」一個氣音在右衛門耳旁響起。
溼熱的氣息使他耳朵搔癢難耐,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他一跳,右衛門不由分說跳了起來,一拳狠狠朝著聲音來源揮去。
砰乓一聲,木門框碎裂的巨大聲響和哀號聲重新使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古廟再度熱鬧起來,只見宮本伊茂摀著臉痛苦的在地上滾來滾去,毫無職業軍人的形象。
「伍長大人,您也不需要這麼大力哇……」
看起來會有不錯的黑眼圈呢,右衛門心想,「鬼鬼祟祟的是有何居心?都忙完了嗎?」
「唉呦,伍長大人啊,老早就忙完了叫你都沒反應啊。」按著左眼起身的伊茂用堪稱哀號的聲音回答,右衛門才注意到其他三人也都站在伊茂身後以關愛的眼神看著同僚。
「那麼準備收隊回營了,明天還得將報告承上呢。」
「是!」四名下屬同時行了軍禮,在右衛門回禮後才各自散去。
或許跟隨他們一同離去才是正確決定,但右衛門卻不想這麼早走。轉頭望向即將垂落的月亮,他想再多待一會,獨自享受只有蟲鳴鴞啼的寂寞夏夜。
只是,今晚十紋組織似乎決意與他作對,就在他準備開始打坐時,他的目光便捕捉到直屬長官吉野夢千嬌小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樹林邊界,正緩緩朝著他走來。
都這麼晚了,她到底有何貴幹?右衛門不禁開始省思這次任務流程是否有出什麼差錯。收到有失蹤人口的消息後便開始著手調查,蒐集各路情報,最後終於挖到這批魍魎的藏身之處。雖然中途跟巡察們起了點小衝突,但說實在的,不管怎麼樣警視廳那群人都會與他們作對,所以問題應該不是出在此處。出動前他有先稟報吉野軍曹任務細節,當時她並沒有提出任何質疑,那麼現在到底是……
不可否認的,右衛門的確不怎麼喜歡吉野軍曹的優柔寡斷。她對妖怪總是有種難以言喻的溫柔,每當他申請討伐時,她總是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質詢斬殺之必要性。對她來說,妖怪也許不全然都是邪惡的,但在他眼裡,他們通通是顆不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對人類社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
雖然吉野夢千的確是公認的溫柔賢淑,但對右衛門來講,這個特質在軍中是毫無意義的,甚至可說是缺陷。
若吉野軍曹只是個平凡女子,她說不定可以吸引他吧?
只可惜,她是名軍人,而且是他的直屬上司,所以除了排斥外,他對她沒有其他感覺。
「伊藤伍長。」微微抬頭望著行軍禮的右衛門,吉野夢千點了點頭,意示他可以稍息,「居於此處的魍魎,通通都……?」
「是的。」右衛門頓了一下,接著補充,「也讓宮本二等兵和其他人做好清理工作,任務順利結束,並無人傷亡。」其實她可以等明天的報告書,畢竟內容會一模一樣,真的不需要大老遠跑來討消息。
「我說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啊!」夢千嬌滴滴的聲音氣到有些顫抖,右衛門稍稍低頭,才看到那張雖然已經經歷三十個寒暑看起來卻像高中女生的面容已是漲得滿臉通紅,她頸後的雙馬尾跟背後那把巨矛因為情緒起伏而微微晃動。
「報告軍曹,似乎沒有。」右衛門眉頭微皺,不知道眼前著個有著幼女體型的長官在想些什麼。
「你!」夢千咬牙切齒,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好不容易才稍微緩和激動的情緒,「你的追查方向根本從頭錯到尾。」
「……願聞其詳。」這下右衛門可不高興了。雖然調查過程可能有些小意外,討伐過程也不能說完美無缺,但完全否定他和他小隊的努力也未免太過份。
「請問你是怎麼認定犯下這幾起『失蹤案』的犯人就是這群魍魎?」右衛門有點想提醒夢千不要雙手抱胸,因為這會更加突顯她那不符身材的豐滿胸脯,但此時氣氛不對,不太適合。
「失蹤案幾乎都是在這附近發生,而這區最囂張的便是這群妖怪了。」不是老早就在任務簡報時跟她提過了嗎?那時沒有問題,現在是怎麼回事?
夢千嘆了口氣,搖搖頭,「所以我說,你查得不夠仔細,搞錯方向了。」
「那麼正確的方向應該是?」他開始覺得夢千是在找他麻煩,早知道就跟其他同僚們一起回營了。
「是換皮人。」注意到右衛門挑眉,夢千繼續補充,「換皮人你應該知道吧?西洋的妖怪,雖然他們習慣把人皮扒下來偽裝成受害者,但道行高的只需要血液即可變形。他們的主食是人類,但也會吃其他動物。
「在你承上報告後,我親自去調查了幾戶家庭,『受害者』家屬皆表示他們在失蹤前幾日的行為舉止有些怪異,彷彿不是本人似的。而有更多的人被綁架幾日就被放走,相信這些消息你都沒查到吧?」夢千雙手插腰,眼睛直直瞪著右衛門,後者只是無言的點頭承認,「要不是我最近忙到頭昏腦脹,才不會批准這種半吊子的調查報告,更不會放你們出動……嘖。」她的眼神就像是在說『苦了這群無辜的魍魎』,這讓右衛門更為不悅。
「那這隻換皮人——」
「已經抓到了。」夢千沒有繼續多說,她不指望右衛門能夠理解她有身為妖怪的朋友,也不想讓情況更加複雜。
「……是的。」只是抓到,沒有處死嗎?放著這種能夠自由變換身形的妖怪跑來跑去是非常嚴重的問題,右衛門考慮是否重新追查這隻妖怪。
「伊藤伍長。」夢千冷冷的目光如羽箭射來,迫使右衛門放下腦中盤旋的思緒。
「是,長官。」
「我記得你明天開始休假二日對吧?」
「……是的,長官。」這麼重要的事,他居然忘記了!糟糕,這次沒先計畫要帶千代去哪,晚點回營先把伊茂挖起來徵詢意見好了……
「我要你好好反省這次未經深思熟慮便出動所造成的錯誤,回營之後我要見到你的悔過書。」
「恕我直言,長官。」右衛門頓了一下,才又繼續開口,「縱使這次失蹤事件與魍魎無關,但他們的存在對附近居民也是有潛在的影響——」
「所以你就把他們通通殺光,就算他們什麼罪都還沒犯下?」夢千強忍狠狠痛打右衛門的衝動,一個字一個字緩緩的唸,「我們十紋的工作是保護天皇、帝都、和人民的安危,不是決定誰生誰死,懂嗎?」
「……懂。」一點都不懂差別在哪。
「懂了就回營,現在,馬上。」
「是,長官。」再度行了個軍禮,右衛門扭頭就走。他一點也不想多花一秒跟長官辯論,完全沒辦法理解同情妖怪的人啊……
忽然,一道不甚友善的目光從暗處掃來,右衛門反射性的轉頭,右手按在劍柄上。
什麼嘛,只是名乞丐坐在廟口而已……為什麼這妖怪肆虐的廟口會有乞丐?右衛門眉頭再度深鎖。對方看起來身形魁梧,穿得也不算破爛到令人側目,最令他感到不舒服的,是那對似乎能看穿一切、炯炯有神的鐵灰色雙瞳。
是妖怪嗎?但又感受不到妖氣……該處理掉嗎……?
正當他有這種想法時,吉野軍曹唸誦經文的聲音傳了過來。算了,已經很晚了,軍曹還在此處,他不想節外生枝。
把軍刀收刀入鞘,右衛門轉身離去。他還得把宮本伊茂挖起來呢……那個有起床氣的傢伙。
在他的身影消失於樹林邊境後,殘破古廟周遭的鴞啼聲再度響了起來,伴隨著夢千的祝禱,重新給此清幽秘地掛上了神秘的面紗。
「嘖,結果還是慢了一步嗎?」坐在廟口的乞丐抓了抓鐵綠色的長髮,看似有些懊惱,「苦了那群小傢伙……」
還是在這邊講一下好了
夢千讀音是Mochi,麻糬
伊茂讀音是Imo,芋
藤步讀音是Toufu,豆腐
伽部津讀音是Kyabetsu,包心菜
鎌墓子讀音是Kamaboko,魚板
除了右衛門外,這個小隊全部都是火鍋料,所以他們的綽號是火鍋戰隊
然後火鍋戰隊的五個人的確都是偏激的戰鬥狂,就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