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第十四章 斷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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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並沒有在星原村停留很久,拉麵店內感到的那種不自在感,使涼介與千代簡單買了些乾糧便回到村外等待日落。
前往山上別墅的旅途比前兩天來得輕鬆許多,換上了適合長途旅行的靴子,有著正常糧食充飢,千代需要停下來喘息的頻率也越來越低,沒幾天的時間,他們便已經爬上山道。
山路崎嶇不平,木頭棧道因年久失修被蟲蛀得零零落落,不時得緊靠岩壁才不致墜落山谷,曾經獵戶使用的小徑也都被叢生的雜草蓋過,就算有地圖幫忙,他們還是花了不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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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藏在山腰斷崖間,若不經由隱秘的道路是無法找到的,也因為如此,前往該該處十分麻煩,大概只有將住屋改裝成迷宮屋的人家才會想在這種地方蓋房子吧。
也許是因為別墅的座落之處十分隱密使涼介稍微放心,也許是因為這條山道上除了野獸的蹤跡以外並沒有什麼新鮮的足印,他才忽略了亞伯拉罕在該處等待他們到來的可能性。
當他見到四平八穩的坐在屋頂上掛著淺淺笑容的石像鬼時,涼介的心冷了半截。
「是什麼絆著你們拖了這麼久?」能夠飛翔的他,可是才剛從青子口中得到情報就直接趕往此處進行埋伏。
「怎麼……會?」千代不可置信的看著亞伯拉罕,就算不曾直接接觸,每次在夜裡偷訪薩克時,他散發的氣魄總是讓她渾身不自在,現在站在他面前,千代更覺得這個男人的氣勢令人難以承受。
「我曾經跟你說過,只要你傷了一個人,不管是天涯海角我都會把你送回你該去的地方。」天藍色的光點閃閃發亮,讓人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亞伯拉罕的雙眼還是夜空的星辰。
「我也有說過,我不會主動去傷人的。」薩克吞吞口水,嘗試挺起胸膛,讓自己看起來更有魄力,但在石像鬼面前他硬撐的模樣十分滑稽可笑,「到現在我還是滴血不沾!」
「以結果論,你還是傷了人呢。」亞伯拉罕搖了搖頭,站起身來,他超過兩公尺的身高與鼓起的肌肉線條使千代倒抽一口氣,狂戰士這個稱號他是當之無愧。
「……那你寧願看到他傷了……另一個人類嗎?」薩克不甘示弱的反擊,哪知亞伯拉罕只是輕蔑的笑了一聲。
「人類有人類的律法,那是他們家的事,跟我沒關係。」石像鬼如此表示,而這個答案似乎激怒了薩克,他蒼藍色的雙眼瞬間散發紅光,獠牙突出。見到這個畫面,亞伯拉罕露出勝利的笑容,彷彿在說「看吧,說什麼不吸血的善良吸血鬼,就只是表面裝裝而已」。
就在薩克正要衝出去的同時,他忽然感到肩膀傳來一陣壓力,雙腿也軟了下來。回頭一看,才注意到他被涼介一把拉住。
涼介面無表情,只是靜靜的望著屋頂上的石像鬼,薩克心情也慢慢平復下來,那閃爍的紅光消失無蹤。
「帶佐藤先走,躲好,要是明晚以前還沒看到我的話,你們就先離開。」涼介一字一句的說,每個音節彷彿都帶著生命的重量,讓薩克與千代沒有反駁的餘地。
點了點頭,薩克牽起千代的小手,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的黑暗之中。
亞伯拉罕似乎沒想要追上去的意思,他雙手抱胸,嘴角依舊掛著笑容,打量著雙手自然垂放卻釋出陣陣鬥氣的涼介——就像在看稀有的獵物一般。
兩人一動也不動,就這麼互相凝視。雖然看似寧靜,但兩人之間的張力卻越來越緊繃,就連偶爾吹拂而過的夜風都會被相互較勁的靈壓攪成亂流,撞上旁邊的岩壁。
「打從上次見到你,就想要好好交手一場了呢。」最後,是亞伯拉罕打破了這個沉默。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不希望與你對上。」涼介並沒有笑,他知道現在只要稍微鬆懈對方便會直接殺來。
「為什麼要護著他?」亞伯拉罕收起了笑容,冷冷的看著對手,「就算是日本人的石像鬼,你的職責也大同小異吧?」保護人類免於邪惡生物的威脅,不管被保護的人類心態有多麼扭曲,不管那「邪惡生物」有多麼和善,職責就是職責,沒有商量餘地。
涼介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我的職責可不包括無謂的殺戮。」化為一片廢墟的村落、從被燒成焦炭的房舍中緩緩冒起的白煙、參雜的濃厚血腥味的海風、即將日落的黃昏,這個畫面突然從他腦中閃過,使他眉頭一皺,「迷宮屋的那些人——」
「我想你擔心你自己就好。」雖然涼介臉色的不自然一閃即逝,卻沒逃過亞伯拉罕的觀察,「居然能夠如此是非不分、善惡不辨,看來你也是個墮落者呢。」亞伯拉罕咧齒而笑,「那我就不用手下留情了。」
語畢,他抽出兩把金屬棍,從屋頂上一躍而下,就在落地的同時,他的身形不斷膨脹,巨大羽翼也從雙肩後延伸而出,像是在舒活筋骨般的盡情伸展。涼介目測他的翼長介於五到六公尺之間,而完全化為石像鬼的亞伯拉罕身高大約有三公尺。
與一般的石像鬼設計相同,亞伯拉罕有兩隻向後捲曲、看似大角山羊的巨角。他有著惡魔的面容與尖銳的獠牙,除了掛在腰間的皮裙做遮掩外他一絲不掛,背後那條粗大的爬蟲類尾巴不時來回擺動。銳利的爪子從他雙手雙腳伸出,散發危險的光芒,他依舊握著那兩根金屬棍棒,棍棒的大小似乎會隨著亞伯拉罕的體型一起縮放,原先只有手臂長度的武器現在已經快要有拐杖那麼長,上面閃爍著的銀白色符文。
並不是十紋的附魔武器,涼介在上頭感到的力量更加古老,也許是中世紀的教會箴言?是專門對付邪魔或不死系生物的武器嗎?他不知道,只知道若被打到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怎麼?認為你不用使出全力就能打敗我?」見到涼介依舊處於人形狀態,亞伯拉罕瞇起雙眼,他的聲音十分粗糙沙啞,卻又帶有十足魄力。
「當然不是。」涼介搖搖頭,「但我的工作並不是要打敗你,不是嗎?」
「嘿,有意思,很久很久沒有碰到這麼自大的人了,給我納命來!」沒等涼介回應,亞伯拉罕雙腿一瞪,雙翼一縮,像砲彈一般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彈射向涼介。
若是一般的妖怪,很可能就這樣直接消失於人間。
但涼介不是一般妖怪。
在見到亞伯拉罕的腿部肌肉收縮時,涼介便預料到亞伯拉罕的行進路線,他連忙向斜後方用力一蹬,跳到後頭峭壁上。就在他雙腳離地的那一霎那,亞伯拉罕的武器便破空掃來,大氣被撕裂的聲響尖銳刺耳,緊接而至的是土地碎裂轟隆聲。
涼介甫才觸及光滑的山壁,馬上又是向上一躍,閃過了亞伯拉罕的第二波衝撞。涼介自然不會使自己一直處於弱勢,他在離地近三十尺處空翻半圈後,將妖力凝結於腳底形成一個支點,馬上又是一蹬,朝著亞伯拉罕直直撞去。
也許沒料到涼介會這麼快發動反擊,亞伯拉罕在第二次衝擊時用盡全力,一時間閃避不及,只得轉攻為守,在半空翻過身來將金屬棍十字交叉,硬是接下涼介的俯衝。
雖然以妖力護體,但他的拳頭在碰到亞伯拉罕的附魔武器時還是能感到陣陣灼痛,涼介不禁好奇是否因為自己在那次事件失去神格後才被這武器歸類於邪惡的妖怪。
當然,他並沒有太多時間探究,在兩人雙雙撞入地面後涼介馬上一躍而起,閃過石像鬼雙翼的連環攻擊。
亞伯拉罕並沒有給涼介太多喘息的機會,他在起身的同時全身迴轉一圈,用尾巴捲起一塊巨石朝著風獅爺扔了出去。涼介自然不會硬接,比起蠻橫暴力,他更習慣順勢而為,只見他左手一撥一挑,巨石便朝著旁邊飛了出去。
哪知,這只是障眼法,在移開巨石後出現在涼介眼前的是亞伯拉罕的附魔棍。涼介心頭一驚,想要向後躍去,卻發現一隻腳動彈不得,原來那石像鬼的尾巴早在涼介處理巨石時纏了上去。
既然無法閃躲,涼介索性轉守為攻,縮短兩人距離,使亞伯拉罕無法以銀棍攻擊他。對手精通棍術,那麼就強制進行近身搏擊吧,就算石像鬼有體型優勢,涼介對他的拳術掌法有一定的自信。
只見涼介巧妙的運用格、擋、架、挑、撥便化解了亞伯拉罕的肘擊與膝撞,在抓到空檔之間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拳,招招打向亞伯拉罕的要害,強迫他進行防禦而無法空出雙手反擊。在瞬息之間,兩人已經激戰不下數百回合,粉塵、碎石不斷噴灑四濺,不管是風獅爺還是石像鬼身上都出現數道明顯的刻痕。最後,亞伯拉罕的尾巴才鬆了開來,趁涼介注意力被分散的那一霎那拉開兩人的距離。
他沒料到自己會在這裡遇到這麼難纏的對手,也暗自為涼介的武藝感到佩服。在他三百年的回憶之中,只有在三十年戰爭中,與成千上萬的惡墮石像鬼交戰才能遇得到如此強勁的敵手。
他瞇起雙眼,細細觀察涼介的一舉一動,不禁好奇這風獅爺到底是在那裡學會如此精湛的東方武術,一下動作飄渺無蹤難以捉摸,一下卻又氣勢磅礡好比飛瀑,靜止時好比磐石堅毅,出擊時比烈火還猛。奇怪,這種站在屋頂上的獅子不應該是從沖繩地區來的嗎?那邊的守護神有這麼厲害?
但他可不能就此退縮,雖然名義上他是鎮守墓園防止不死系生物爬出墓園才被造出,但實際上他是神聖羅馬帝國宗教戰爭中為了毀滅新教陣營那些「惡墮」的石像鬼才誕生的戰爭機器。他的頭號敵人並不是那些「妖魔鬼怪」,而是同為石像鬼的同胞,吸血鬼、殭屍、食屍鬼之類的東西只是順便。
所以,面對這小日本人的石像鬼,沒有理由他打不過。
只是,在沒有顯出真身的情況下就能使他陷入苦戰……看來利百佳這次選對打手了……這筆帳等回去之後可要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事實上,涼介打得並不輕鬆。
他並不喜歡朝著對手的要害猛打,但他若不全力以赴,也許現在早就粉身碎骨。他知道亞伯拉罕絕對還有藏個一兩招沒使出來,方才的近身短打只是因為封鎖對方的得意武器才能稍微佔上風,把距離重新拉開涼介馬上回到劣勢,再繼續拖下去他會有危險……希望薩克他們已經逃得夠遠了……
若是妖化變回半人半獅的型態,也許他能夠與亞伯拉罕打得平分秋色吧?但……
直到在夕陽滾入遠方海平線最後一絲金光收起了滿天的彩霞涼介才回過神來烏鴉淒零的叫聲填滿了陷入一片死寂的村落黏稠溫熱的血液染滿了他的雙手順著指縫緩緩落下一滴一滴滴在滿是灰燼塵埃的大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著焦味不斷刺激著涼介的鼻腔他抹了抹鼻子才發現自己也是滿臉是血口腔內似乎還有什麼奇怪的殘留物嚼起來異常柔韌……
他無法……他不能……不,是他不敢進行妖化,就算面前只有亞伯拉罕,他也難保自己不會波及到其他人。
到底該怎麼處理,才能使他—--
「噢!神聖永生的父,在同您的聖子和聖神共融下,並透過瑪利亞無玷之心,我懇求您毀滅您最大仇敵的勢力即惡神的勢力。」忽然,亞伯拉罕挺起胸膛,開始怡然自得的拋著手上銀棍,他的臉上又掛起了自信——甚至可以說是已經確信勝利——的笑容。
「什……」涼介眉頭一皺,不管是開始刮起的旋風還是來自亞伯拉罕的靈壓,他都知道情況不妙。
「求您把牠們投入地獄深處,永遠囚禁在那裡。求您佔據您所創造又名正言順地屬於您的王國。永生的父,請將耶穌聖心以及瑪利亞無玷之心的王國賞給我。」兩隻銀棍開使發光發熱,銀白光芒有如脈搏一樣,一陣一陣的,一次比一次還要強烈。
涼介暗叫不妙,他想再把距離拉遠,卻在這時無數白光所形成的長劍從天而降,阻斷他所有退路。
「我以我心的每一跳動和我作的每一呼吸,對您的純愛誦唸該段經文——」憑空出現的經文光環不斷圍繞兩隻銀棍旋轉,那亮白的光芒灼燒涼介的視網膜,使他痛苦難耐,更多的光劍插入他周遭的土地,強行限制他的行動。亞伯拉罕似乎勝券在握,雙腳一蹬,挾著風馳電掣之勢向涼介衝去。
「阿——門——」伴隨著他的吼叫,銀棍直直掃向涼介。



爆炸聲響徹雲霄,狂烈的氣流如暴風般襲捲山道山谷每一角落,銀色的聖光將夜空照成白晝,雖然只有短短一瞬,卻將恐懼深植附近所有妖怪心中。
望著別墅的方向,薩克與千代誠心希望涼介不要出任何事才好。



涼介跪在亞伯拉罕腳前,左手撐著地使自己不致完全倒下,他面色蒼白,雙眼無神,鐵綠色長髮凌亂的散落,右肩的袖子隨風飄盪,內部已是空空如也。
將全部妖力灌入右手,硬是接下亞伯拉罕的攻擊,使涼介整條手臂被炸成粉末。
他沒有痛覺,也許這是好事,不會因劇烈疼痛導致休克,但現在不管是體力還是妖力都蕩然無存,他很清楚自己是死路一條。
「居然浪費我這麼多力氣。」石像鬼朝著旁邊吐了口口水,便把銀棍收回腰間束帶。他扯著涼介的頭髮將他拖到斷崖旁。
沒有力氣反抗,涼介只能任由對方掐著自己的脖子,將他懸吊在半空中。他的腳下是萬丈深淵,也許有片樹林,但現在一片黑壓壓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好了,有什麼遺言想說的嗎?」亞伯拉罕嘴角勾起,眼中盡是鄙夷的神色。
「放過……薩克……」
「身為人類的守護神,死到臨頭了還在擔心那個邪惡的生物?」亞伯拉罕撇了撇嘴,「果然腦袋有問題呢。」
「嘿,你有資格說我?」涼介虛弱的微笑,「就算他是『邪惡生物』,你真的有辦法找到他?」
「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語畢,亞伯拉罕用力一拋,便把涼介扔了出去,「求天主憐憫煉獄的靈魂,使他們早日脫離煉獄的痛苦,到你台前永遠享福。」
在見到涼介的身軀被無盡的黑暗吞噬後,亞伯拉罕頭也不回的離開斷崖邊。
他還有一隻吸血鬼要處理。
「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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