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誰來救救我啊!」慘叫聲被呼嘯的海風帶走,撞上了被燒成焦炭的樑柱後散成碎片,消散在夕陽餘暉之中。
發出慘叫的那名盜匪並沒有受太多苦,他的腦袋在轉瞬間便被咬下,鮮血從頸部斷面激射而出,把踩著他軀體的那頭巨獅染上一片腥紅。
其餘的盜匪雙腿發顫,臉色蒼白,他們想也沒想過這偏僻的小小村莊有這麼大一頭獅子……不,不管怎麼看,那都不是正常動物。他的鬃毛像是鐵綠色的能量不斷從頸部頭部流洩而出,他的雙眼散發暗紅色的光芒,他有著石頭般灰色的皮膚,體型比戰馬還要大。
他轉頭望向那群盜匪,緩緩朝著他們前進。被他腳掌碰到的屍骸——土匪的、與村民的——被他爪子觸及的瓦片碎礫,通通散成粉末。
濃稠的血液從他嘴角緩緩淌下,拉成一長條腥紅絲線才伴隨著肉塊落地。他們想逃,卻動彈不得,只能任由這頭石獅子將他們一個一個咬成碎片。
海浪不斷拍打著礁岩,雪白的浪花逐漸被染成骯髒的暗紅。似乎不願繼續見到這殘酷的景象,夕陽緩緩滾落海平線,只剩海鷗的嚎叫與狂風的呼嘯迴盪在遙島村內。
思緒亂成一團,腦中盡是那些曾經被他吃下肚的盜匪儀容,耳中還迴盪著村民臨死前的哀嚎。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緩緩起身。
他在一間和室的正中央,房內空空如也,除了他的破舊和服被折得整整齊齊的放在一旁外,這間和室唯一能觀賞的就只有那扇樸素的紙門和蒼白的牆壁了。房中十分陰暗,沒有任何光源,就連紙門紙窗後頭都是一片漆黑,現在大概是晚上吧,他這麼想著。
他想用右手將頭髮往後梳,才想起自己右肩下什麼都沒有,那醜陋的斷面喚醒了他幾日前與亞伯拉罕的死鬥。他皺起眉頭,手臂被炸成粉末與被拋下懸崖的記憶重新回到他的腦海,但他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在心有餘悸上,反而開始好奇自己是怎麼到這間和室的。
他是墮落成妖怪的神靈,死後的世界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在整個人散成碎片的那一刻他就會魂飛魄散,沒有來世可言。
涼介花了幾分鐘檢查自己身體其他傷勢。除了斷面外,身體各處都有可怕的裂縫與被砸出的坑洞——但它們已經被修補好了。雖然材質有些不同,但硬度勉強還可以接受,涼介開始好奇到底是誰救了他一命。
他緩緩站起,把那件暗紅色的和服披上,便將紙門打了開來。
出乎預料之外的,一道刺眼的光芒灑了進來,使他瞇起雙眼,隔了好一段時間才能適應。
原來是白晝嗎?他的指頭輕輕敲打紙門,才發現藏於其中的魔力與咒文。只是,到底有什麼人會大費周章施放這種術法?
「哦?你醒啦?」一個帶有磁性的女聲傳來,使涼介愣了一愣。
他沒有想過能夠在這種地方聽見母語,連忙循聲望去,卻見一名手持精美煙管的女子背對著他,坐在木製迴廊上望著前方的瀑布,優雅的吐著白煙。她有著桃紅色的長髮,身上穿著墨色和服,上頭沒有任何花紋……不,涼介在凝視後,才注意到和服上有什麼暗影在竄動、在扭動、在攪動……
「妳是……?」許久沒說中文,使他的口音聽起來帶有日文腔。
「用你們的語言來說,我的名字是寒燕。」女子轉頭望向涼介,微微一笑。她的瀏海遮住左半邊臉,容貌姣好,那對暗紅色的雙眸盡是魅色,若不是方才才作了個惡夢使涼介將那紅的色澤聯想到不好的事物,也許他會覺得這對眼睛挺漂亮的吧。
她白皙柔弱的右手在身旁木板上拍了一拍,意示涼介坐下。沒有理由反對,他跪坐在女子身後三步距離之處。
「寒燕小姐,恕我有許多疑惑。」涼介想了想才繼續說,「但感謝妳救了我一命。」
「不用道謝,看到精壯男子躺在路旁,直接抱回家是人之常情不是嗎?」寒燕露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笑容,便將目光轉回前方瀑布上。
這棟日式小屋座落於山谷之間,四面環山,那座瀑布便是從其中一座山頭的河流而來。從遠方傳來的水聲,涼介判斷瀑布下方應該有座小湖,只是在他們與那座湖之間有片鬱鬱蔥蔥的樹林擋住視線。
忽然,他注意到右方山頭某處有個看似被轟炸過的平台,上頭那棟屋子根本是面目全非。
那邊就是他與亞伯拉罕交戰的地點嗎?所以他是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啊……
他再將目光轉回這名女子。
他很確定寒燕並非人類,卻不知道她是什麼東西。他可以嗅到一絲絲妖氣,但又無法辨別……他決定要是有機會回到帝都,得開始好好研究一下洋人的妖怪。
「我還在等著你的問題呢。」寒燕的聲音打斷了涼介的思緒,他回過神來才注意到對方正盯著他瞧——像是在看新的玩具一般。
「怎麼確定我會說中文呢?」特別是福建的口音,他想知道這名女子到底為什麼這麼了解他。
「嗯?你不知道你的腳底板上面刻有Made in China的字樣嗎?」寒燕愣了一下,似乎沒預料到這會是第一個問題。
涼介冷冷的望著對方,他不懂太多英文,但至少這個詞他是有聽過的,他也非常確定他身上沒有這種商標。
見到他面無表情,寒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瞧你這樣,開個玩笑都不行嘛。」
「不,只是——」
「我懂,跟狂戰士亞伯拉罕交手後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卻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下醒來還被剝得光溜溜的,總是會擔心的嘛。」寒燕笑著說,「你背後那四個大大的刺青,是中文字沒錯不是嗎?」
「……嗯,的確是……」連那種東西都被看到了嗎?涼介正想感到羞恥時,才想到另一件事,「你認識亞伯拉罕?」
「三百年前在歐洲混過的都認識,那時他根本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後來不知為什麼銷聲匿跡,沒想到居然跑到這種地方來。」寒燕收起笑容,「跟他硬碰硬還能活下來的東西,你是史上第一人,該感到榮幸才對。」
「妳到底是誰?」本來想接著問對方有什麼意圖,但好歹寒燕也是救命恩人,涼介得稍安勿躁。
「我說啦,用你們的語言來說,我是寒燕。」她的眼睛骨碌碌的轉著,接著補充,「就只是個隱居山林的石匠喔,這樣講有稍微放心了嗎?」
完全沒有,涼介可是花了許多力氣才沒讓這句話衝口而出,「感謝您替我修補。」
「找不到相同材質的石材十分不好意思,」寒燕似乎對這點有些介意。
「雖然是個無理的請求,但能否請您——」
「幫你打造一條右手,是吧?」她很自然的完成了涼介的句子,涼介並不在意,點了點頭。「做好了之後,就要直接上路去找亞伯拉罕再進行幾場死鬥對吧?」又是點頭,「雖然不是不行,但沒意義。」
「沒意義?」涼介挑眉,不解的望著寒燕。
「嗯,沒意義。」她優雅的吸了口煙,慢條斯理的將之呼出,不知為何,涼介感到有些頭暈目眩。「你還是不願意把你的潛能發揮出來,就算給你打了三頭六臂,也就只是沒用的裝飾而已。」
「這——」涼介想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寒燕接下來的字字句句都打在他心裡。
「就算你好手好腳,卻不願發揮全力,那跟殘廢有什麼兩樣?」她淺淺一笑,將白霧吐到涼介臉上。
在嗅到那蘭香之氣時,涼介心中暗叫不妙。他嘗試閉氣,卻發現身體早已不聽使喚。他的視野不斷扭曲、旋轉,寒燕的聲音忽遠忽近,她的笑聲時而尖銳,時而低沉。
在涼介失去意識前,他似乎聽到寒燕在他耳旁喃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