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來，他已經摸著牆找進了一個小倉庫。裡頭滿滿地堆著雜物，尤娜於是小心地坐下、並縮起身子。
隔著沒有門鎖的木門，人聲悶悶地傳進。
——盡是人。他表情依舊、身體卻不受控地打著顫。

『有、有人⋯⋯嗎？』
清晰的女聲從悶重的人聲內闖出。尤娜輕震了下、身側的雜物被這一撞也抖下了不少灰塵。
「…哈啾、」他打個細細的噴嚏。

待人說完，他停止了發抖、認出來了。
鬧人的人聲依舊隔著門板悶悶傳進，就像每個難以入睡的夜晚，細碎的每一聲都震撼著、令人恐懼。
然而他也像不久前，因為這個人溫暖的聲音而安下心來。
「…千夏。」他喚。

「…嗯。」應了聲，便自己往裡挪了些，空出身側的位置。

手背一暖，尤娜沉默地望著、接著便忽地伸手將人緊緊地圈在懷中。
「…沒事，」
他說，聲音又微微顫了起來，聽來不太真實，「…很快。」
像這樣喧鬧的場合他一直是自己想辦法躲到聲音緩了才出來，身邊沒有過誰，也更是沒有想要有誰。
──但現在這樣、他覺得很好。

會不會太突然、會不會嚇著對方。
尤娜安靜地將人摟緊，直到背脊被輕輕撫過，他雜亂的思緒才又一下子被抽得乾乾淨淨。
『別怕。』對方的聲音、暖得不可思議。
隨著安撫，隔著門版傳進的喧囂已經不那麼巨大鬧人。像是過了很久、又也許沒那麼久吧，來自對方的檸檬草味道就像魔法似地。
『別擔心。』他聽著，並安下心。

「…」尤娜伸手按著對方的肩膀、將人稍微推開來。
望著眼前人一時沒能換下的傻笑，不待人反應，他便傾上前，在對方額上落下一個輕吻。
「…謝謝。」說完，他隨意靠向一邊，吁出口氣。

聞聲，他靜靜地抬眸望著人。
「…還好。」他說。
不過暫時還不想出去…也不好留著對方，畢竟這裡灰塵積的滿厚的，大概被棄置一段時間了吧。
「…千夏、不…離開嗎？」他問。

真是溫柔呢，他也只是這麼想。
溫柔的人是怎麼樣的，反之又是怎麼樣的，他沒什麼概念，畢竟在這之前接觸的人實在不多。
但、嘛啊…千夏確實是、溫柔的人呢。
不過再怎麼樣，灰塵吸多了對身體不好，感覺解釋多了對方大概不會離開，「…出去。」他於是直說。

「…我、再待會。」
說完，他又往後退了些，不料這一動撞著了身後的雜物，一下子抖下了大量的灰塵。
「…對不起。」尤娜安靜地頓了頓，伸手去拍開對方身上的雜塵。

待人離開，他並沒有留太久。
會不會嚇著對方了呢…尤娜也只是想著。
對方離開前的語氣很淡很輕，要是能碰到雲的話，大概就像那種感覺吧。——什麼也沒能在掌中留下。
尤娜扒了扒雜亂的黑髮、起身。
自透出點光的門縫將門拉開來、待紮眼人造光明灑進黑暗的倉庫，他也很快地注意到不遠捲縮著的人。

「…」見人沉默地將臉埋進臂彎，尤娜於是在對方身旁坐下。
在想著什麼。尤娜靜靜的看著人，好會，他才突然伸出手來拍拍對方的頭。
「…謝謝。」他輕聲說。

「…不會。」他答的很輕。
一下一下地細細撫著，像在摸一只小貓似的。來這之前、尤娜也經常像這樣輕輕摸著人，而那個人現在已經不在身邊了。
總是這樣的。
「…千夏很溫柔、相處起來…很好。」他依舊輕慢地說著，「…像、天使一樣…是好孩子…」
誰也不會把她的溫柔當成多管閒事，反而不得不說，像千夏這樣子樂觀有正義感的孩子，才是實驗室裡的大家需要的，是人造燈光絕對無法比及的溫暖。

看著人的笑容，他收回手、垂著眼眸看著自己的手指。
隔著褐色的粗布手套、尤娜縮了縮指頭，直到對方說完、並在自己的餘光中偏過頭，他才靜靜地抿了唇。
「…過獎、怎麼會…」學著對方稍微卷起身子，他面頰抵著膝蓋、望向身側的人，「…」
「…千夏來商店街、做什麼…？」他問得很突然。

尤娜又揉了揉對方的頭，「…因為是天使呢。」
喃喃地說完，他起了身，並朝人伸出手。
「…那、吃午餐…一起？」

吃什麼嗎…
每次別人這麼問起，他都只能想到蛋糕，
不過蛋糕實在不能當作正餐呢。
「…義大利麵？」他稍微移動腳步，問著人。
外頭的人似乎減去不少，兩人到底待了多久呢…

說是說了，不過哪裡有義式餐廳、他還真不曉得。
反正走著走著總會到的吧…
「…」隨意的看著街上的店家，好像真的是什麼都有賣呢。

感覺袖子被輕輕扯動，他於是望向對方所指的方向。
「…」他正好認得"甜點"這兩個字。於是面對對方的問句，他便毫不猶豫地輕點了頭，「…好。」

與甜點屋裡的不同，這兒整份菜單上幾乎都是一列一列的文字與數字，尤娜頓頓地去看，最後選了金額看來最小的一樣。
「…那、這個？」怕是搞錯了什麼，他於是指給對方看。

「…啊、…嗯。」他點點頭。
其實吃什麼樣的他都不是太在意，
但趁著機會讓人介紹下、多理解些也好。

聽著人說過一輪，尤娜安靜地消化起對方的話。
過了好會，「…附的甜點、都一樣…嗎？」他問。

他確實是在對方翻開的那面最上看見了"甜點"兩個字。
「…」尤娜望著菜單，輕輕蹙起眉。
他稍微抬起眸來看著人，又垂下眸看了看菜單。
「…千夏、」總算，他放棄似地朝人開了口，「…我、看不懂…」

細細地聽著人將上頭的字句由最上介紹至最底。
『沒關係喔。』聞聲，他將視線挪去，看著對方總是和暖的笑容。尤娜又垂下眸看了看菜單。
上頭陌生的字詞似乎稍微變得能夠理解起來。
真是溫柔呢，對誰都是這樣嗎……要是遇上壞人？
「…」尤娜伸手捏住了身旁人的臉，「…謝謝。」

鬆手，「…焦糖、千層派。」他說。
前前後後聽到的每一種他都很有興趣，但千層派似乎、很久沒吃了呢。

尤娜正把自己那份餐的費用挪到對方面前，就聽到了對方的話。
「…」他一手支著下顎，靜靜地看著人，「…好、那就…說定了…」然後他說。

「…不可以。」說完，他收回手，將錢留在桌面上，「…糖果、是給千夏的謝禮。」
在外面，他不知道，但這裡的實驗品們一般就是因為這錢而來。
──可怕的東西…。
他將視線從零錢上移開，並望向眼前人。
不過說要學如何識字、他自然是很高興，不過不會太麻煩人嗎？

收到笑容，尤娜靜了下。
「…千夏、」他才開口，店員便突然來到桌邊並端上了餐點。
「…謝謝。」他於是將視線挪向了同樣帶著笑容的店員。

待店員轉身離開，尤娜也拿起了叉子。
「…會不會、太麻煩妳…？」他問。

「…」尤娜以叉子戳了戳麵條，沒說話。
──這下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他喜歡像對方這樣的親切溫柔，但體貼的人總是令人不自覺地去依靠，而他卻實在沒能替誰做些什麼。
他捲起了麵條送進嘴裡，並在嚥下後望向對方，「…千夏有、困擾…的時候嗎？」
一直待人這麼和善，難道都沒有雷點嗎？

舉例嗎…
尤娜偏著頭想了想，「…如果呢…突然、在路上…遇到了奇…怪的生物，問你…願不願意、成為、魔法少女…？」這種的？

看著對方燦爛的笑容，尤娜安靜了下。
…魔法少女，千夏好像很適合呢←
又塞了口麵進嘴裡，一邊聽著對方的話。
「…唔、」尤娜頓了頓，總覺得想不透，「…害羞、的東西是…什麼呢？」

一個月用一次、一個月…
尤娜安靜地思考著有什麼東西是很害羞又定時使用的，卻怎麼都想不到。
嘛啊、既然這麼害羞就不方便問了呢、大概是很私人的東西吧。
想到這裡，尤娜朝人輕輕點頭，「…好…那、不問了。」

聽見問句，尤娜偏頭想了下。
「…好、謝謝…」他將乾淨的叉子往對方那份甜點伸去。
插下了一小口來送進嘴裡。
「…千夏也、試試…？」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千層派。

見對方露出那麼幸福的表情，尤娜扯了扯嘴角。
「…你也、很開心吧…真好…」他垂著眸對著盤中的千層派低語。給這麼享受甜點的人吃到了、對糕點本身也是最開心的一件事吧。
說完，他伸叉分屍(x)了千層派，並慢悠悠地解決起來。

尤娜垂著眼眸，專注地直到盤子空了才抬起頭。
對很久以前的他而言，甜點是難得可貴的、一些額外的小小幸福。吃慣了幾乎嚐不出味道的飯菜，那偶爾能出現的一小塊糕點總是甜的像要把人融化。
他注意到眼前的人有些呆然的表情，於是輕輕放下了叉子。

他讀不出對方愣著是想了什麼。
看著眼前人與平日不大相同的笑容，他又習慣性地挪開了視線，盯著對方之外的也許某個小點、像在思考。
會來到這樣子的地方，理由各異，但多半會是些不方便過問的原因，所以對著實驗室中偶爾能看到的、不那麼能看懂的表情，他向來是裝做不知道。

『尤娜還想去哪嗎？還是要回房了？』
聽見問句，他才又重新抬起眼眸。
「…千夏呢、想去哪？」他反正去哪都還好，不如看看對方有沒有打算去哪裡逛逛。

面對回答，他倒不是太意外。
尤娜托著臉頰，思考了半晌後他站起身。
「…那、我們…隨便走走？」自己平日不待在房裡的時間多半都是到處消磨，可能是有些無趣，但比起獨自在房裡發呆好多了，偶爾還會遇上有趣的事。

頂樓的話，他倒是去過一次。
尤娜於是朝人點點頭，他喜歡那裡，畢竟是整棟大樓中最接近自然、最接近世界的地方，新清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好像要…請…黑、衣帶…上去呢。」他說。

直到電梯到樓的叮聲響起，他才反應過來。
「…」尤娜抬眸望了望電梯之外，「…到了呢。」他說。

實在沒有什麼好向自己道謝的才是。
尤娜移開停在遙遠的地平線上的視線、去看著對方。其實從他離開房間、躲進棄置的小倉庫到現在，也沒過太久，但莫名地他總覺得已經發生了很多、……夠多事了。
「…」他朝人搖了搖頭，「…謝謝。」
說得很突然，但現在他也只想到該向人致謝。

對，這是第二次、到這裡來。
隨著人坐下，他抬頭看著天空，隨意地想。
剛過中午不久而已，太陽卻不是很大。要是有機會也想嘗試看看那種、太陽很烈很燙，像是會咬人的狀態。
這樣看著看著，眼睛開始發起痠來，感覺身側的人伸了個懶腰，他闔上眼睛，試著讓眼睛舒服一些。
他實在不是個會說話的人，到了這裡才開始這麼覺得了。像這樣跟人待在一塊他卻不知道該聊些什麼。

雖然他覺得不壞，像這樣沉默的相處模式。
——想到這裡，他感到有些意外。
他經常想東想西的思考些無關緊要的事，這是習慣。畢竟一直以來幾乎沒法入眠的他也只能靠著這些來消耗自己空下來的時間，他總是餘下很多時間。
但果然還是有哪裡不如往常，也許跟他開始接觸他人有關。

感覺好多了。他睜開眼睛、看著腳邊的小黑蟻。
「…」他很快地接受了那些也許、心境上的變化。
這樣截然不同的環境中改變是必然的，他想。

……睡著了。
尤娜稍微側著臉想看看對方，但很快地又轉了回去，怕這沒頭沒腦的亂動把人給吵醒了。
「…」尤娜盯著綁的不大好看的鞋帶。
比起其他什麼，他最先想到的是—–這還真沒防備。他已經不只一次這麼想，但這樣看下來確實是很令人擔心。
不過算了，這麼輕鬆的實刻還是讓對方睡吧。

比想像中還快的、身側的人忽地坐直了。
尤娜頓頓地轉頭去看人，並伸手拍拍對方的頭。
「…沒關、係。」不過這實在不能算有睡上什麼。
稍微想了下，他朝人偏了頭，「…要不…再、睡下？」

他倒是不太介意在這裡呆坐到晚上。
畢竟在實驗室裡也沒什麼好做，唯一困擾人的就是、那麼長時間的坐在這，屁股一定會很痛的。
「…唔。」但他沒再說什麼，只是應了聲表示知道了。

接下來？他也不知道。
「…」尤娜沉默下來，既然對方問了，就該好好答。
但想來想去，腦中都空蕩地什麼也沒有，頂多就是想起了走慣的白色走廊，但這顯然沒幫上任何忙。
他垂下頭來咕噥幾聲，破碎的低喃比起自言自語更像正壓著聲音和誰說著話。尤娜很快地抬起眸來看著人。
「…回去了？」畢竟對方看起來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