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est #46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沒有任何人知道哥哥是什麼時候失蹤,又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在一個平常的午後他像泡沫般溶解於空氣之中無影無蹤,而後又在某個午後睡在客廳的沙發上,神色如常像是從未離開。
不是有種神秘現像叫做「神隱」嗎?雖然是在台灣,結局也不盡相同,但哥哥睜開眼後什麼都不說的表現,讓很多人憂心該不會是遭遇了類似的事情。不過,哪來那麼多鄉野傳說--爸媽堅信當初他是遭到了綁架,所以一開始就報了警,雖然僅僅三天哥哥就回到家裡(沒人發覺他是何時進來的)但並沒有停止調查。預想的綁架、同學間的惡作劇、甚至是哥哥離家出走都好,在哥哥始終不願意回答任何問題的情況下,答案終究只能依靠外力來給予。
然而很快地警方撤出了案件。這件事被草率地定案為附近不良少年的愚蠢玩笑,和朋友玩綁票遊戲抓錯人而害怕到把陌生人放在倉庫三天--怎麼聽都漏洞百出的說法,爸媽卻意外地接受了。連帶被當做證物的、塞在哥哥上衣口袋裡的支票,都一併被警方退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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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爸媽從哥哥身上搜出支票、滿臉驚訝的時候,我瞥過一眼上面的數字。光是加綴的零就是一般人付不出來的鉅額,就算是單純的補償金也未免高的太過離譜。但是警方並沒有給出任何聽起來合理的解釋,而哥哥什麼都不說。他看著支票什麼也沒有說。
那筆錢最後扣掉了我們兩個人未來的學費,被妥善地存了起來。哥哥是有提出幫我裝義眼的花費,但我還是拒絕了。我相信爸媽應該是知道了什麼,才會心安理得地用著這筆錢......也可能不是那麼安心,至少,我們家的生活除了這件小小的插曲以外,並沒有因為錢或者漸漸變得沈默寡言的哥哥有任何改變。
也許吧。誰知道呢。
然後我們就帶著這樣的記憶,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地過了一年。
* * *
我看過哥哥這樣的表情很多次了。第一次是在他失蹤的三天後,被我發現他在沙發上醒來,從熟睡中清醒卻不顯怔忪的眼睛對上我僅有的那隻眼。如釋負重、卻又安靜無比的眼神。
真不像他。被我捏了臉頰後,他才露出我熟悉的白痴笑容,只是那一瞬間我知道了,在他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哥哥才會有那樣的眼神。他的腦袋裡一直都是沒在思考的狀態,要忽然頓悟實在太難了,但這種改變並不能說是好的。
再後來面對爸媽的驚奇與質問、朋友的好奇與畏懼,我都看過幾次--被那樣的眼神盯著,任誰都會覺得空氣在凝結吧。我不是很懂那種說法,但我覺得哥哥越來越讓人感到不安,具體而言我卻說不上來。
或許還是有的吧。哥哥他沒有再打棒球了。
他很普通地像個考生放下了球具,很普通地考上了大學。雖然我覺得他的社團活動令人討厭,但獲得的成績和平日的表現竟然都不足以讓他用保送的方式就讀相關學系--或者只是他不願意罷了,但那又是我所困惑的。哥哥像個普通的男生那樣選了普通的理科,普通地成為了大學生,而且似乎並沒有參加什麼新社團。一切順其自然,卻又怪異非常。
我知道他是多麼喜歡他的運動,為了區區不知道發生什麼的三天放棄實在太愚蠢了。但就算揪著領子問他,他也不會回答的。眼底看著清澈實際卻深不見底,就連勉強露出的笑容都有微妙的意味。
誰知道呢。誰知道呢。
我其實並不知道他出門是要去哪裡。或許每個問題問出口不一定都能得到答案。
電車內很吵。車輪運行過軌道的聲音起伏、冬日的車廂中擁擠的人群,機械聲、談話聲、腳步聲、呼吸聲,車門打開時冰冷的空氣流動進來,被厚重衣服包裹的我們在衣物摩擦間縮著互相取暖。電車內很吵,而哥哥安靜的有點不太自然。
只帶了錢包和鑰匙,被問了目的地也不答話的哥哥,此刻安靜的像不曾存在過一般。
* * *
我們沿著靠近軌道的小徑一直走。哥哥一直走,始終沒有停下來。
刮過臉頰的風帶著冬季特有的刺骨寒冷,人工的磚路上沒什麼清掃有許多小石子與碎屑,天氣是一般的陰,乾冷而沒有下雨的跡象。他的腳步不急,卻莫名的快,也許是身高的關係,我走了好幾步才能追上他,但即使拉著哥哥的外套下擺,他也沒有因此慢下步伐。
「這裡是哪裡?」
「......咦?剛剛下車時有播過站名......」
「我才不是問這個。你是要去哪裡?」
「散步啊,我說過......」
「我才不是要聽你說這個!」
我停下了腳步,哥哥也終於止住了行走。他的神色間有著單純的茫然,微張的嘴呼出白氣在圍巾旁顯現又消失。被凍的冰冷的手指拉開我抓住他衣服的手,轉而握住並拉了過去。我跌了幾步,被他扶住才在地面上站穩。
「是在散步,沒錯喔。」
他牽著我然後繼續往前走。體溫抵消了外界的溫度,雖然緩慢但掌心的確熱了起來。重新邁開的步伐明顯慢了些,似乎是要配合我的速度而漸漸地和我走在了平行的位置,就像一對感情很好的兄弟互相牽著走在小徑上。
我踩了他一腳。我可不是要真的和他散步,才跟著來這裡的。
被踩了的他有些疑惑,但沒有很在意。直到我耍賴著不走他才沒有再走下去,天知道他到底要走去哪裡,明明這裡並沒有特別的風景值得他觀看的,而哥哥一直走下去,也讓人有種準備離開的錯覺。即使連著手指,也是能夠輕易掙脫我的吧。
「你到底在想什麼呢!」我對著他大叫,「從那次開始你就變得很奇怪啊!」
溫柔的、平凡的、笑的很開心的哥哥,喜歡打棒球、說著夢話的哥哥。眼底已經失去光芒,像要離去的哥哥。怎麼可能一樣呢,就連興趣都不可能是單純的散步吧,就算問了些什麼都會回答吧,像是真切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興趣是運動、個性是樂觀、那個在陽光下揉著誰的頭髮露出笑容的人到底在哪裡呢,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裡變成了誰呢。
誰知道呢。誰知道呢。到底又有誰知道呢。
他像是嚇了一跳般地睜大了眼,不過很快地又恢復原狀。在剎那間握著我的手掌收緊了些,我本來是覺得他很快就會放開的,但是他最後也沒有。
哥哥看著我很久,很久。他朝著左右看了看,然後對我露出一種無法分辨出情緒的表情。
「那麼,我只告訴你喔。」
* * *
「不,正確來說也不是我殺害的......就算沒有我,他們也會死吧。」
這樣驚人的言語竟是用平淡的語氣訴說出來的。哥哥的表情又開始淡了起來,雖然嘴角勾著,但他的五官開始變得麻木,像我之前看過的那樣。
「那是個......遊戲,我一開始覺得是遊戲,後來發現並不是那回事。但現在想想,的確只不過是遊戲吧。」
他又開始走起路來,冬靴踢著地面上的小石子滾向前方,在被不斷向前的步伐踩過去後徹底停止不動。我抓緊著他的手指,他並沒有因為力道而露出不適。
「跟著指示前進,像是提線木偶般演出,」他戲謔地笑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風好像停了,「就算想著要反抗,最後卻也會忍不住沉迷於其中。就像已經寫好的劇本一樣呢。」
「我也是那樣--雖然最後是成功了,但是不是我所做的一切,都必須是被算計好的呢?我一直在想著這件事。」
「........這有什麼不好嗎?」我不敢問成功是指什麼。
「並沒有,在那時候的意義上。但是......我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無用功的。」
風真的停了,哥哥此時卻停下腳步。他維持著那樣的表情盯著前方,我將他往後拉了拉,但並沒有得到回應。
「三個人哪。」他的聲音很接近夢幻的囈語,音調很輕,不仔細聽就像他根本沒說話,「就算真的是個人的選擇,生命也真是廉價。」
「......三個人?」
「死掉的人數喔。啊.......也有遇見別組的人,所以如果跟我們遇到的狀況相同,人數應該還會再增加吧。」
「......什麼、因為什麼死掉了?」
「讓我想一下,如果算上我的那個,都是服毒自殺的。應該算是自殺沒錯吧,雖然也是有逼迫的意味.......」
你們都做了什麼!
越來越誇張的描述讓我忍不住又叫了出來。哥哥閉上嘴,但似乎並不疑惑我為何做出這個舉動。我往上看著他的下巴,突然感到了後悔--這感覺像是責怪的口氣,但我並不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的。說實話我連事情發生的始末也不清楚,又有什麼立場能夠說這些是不正確的。
哥哥他慢慢地低下頭來,對著我露出微笑。
「我不知道。」他說,「我差不多.......也得忘記了。」
其中並沒有想像中苦澀的味道。
「如果在那個時候,命運有任何一點偏差,說不定能活下來的人更多也說不定吧,我只能想到這個,」我看見他空出的那隻手抓上了胸前的衣料,像在捏緊別在胸前的徽章或之類的東西。但那裏除了垂下的圍巾外並沒有其他,「.......啊啊,由我說起來真是諷刺,說了那麼多無用謊言的我,或許一開始是真心的。」
「不,一定是真的。因為說起來,我才是裡面最早就該死掉的那個人才對--」
別說了!
我用力地扯了他的手指,他痛的「啊」了一聲,也的確停止了話語。我不太確定聽了這些的我臉上會是什麼表情,但應該不會太好看,哥哥在看向我時眼神閃爍地別開了臉--我竟然不知道他還有那麼脆弱的樣子在。
「......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說了。」
將肺部的氧氣用盡的我喘著氣,盡可能的讓自己平靜下來。但那怎麼可能呢,在聽了這些荒謬言語之後。
「無論是哪種遊戲都沒關係,無論是被逼迫著做出了什麼選擇也沒關係。那些都過去了,你知道嗎那些都過去很久了你知道嗎劉子宏!」
我抓住他的圍巾,逼迫他將視線對準我的眼睛。他被拉的踉蹌幾步,卻還是茫然的神色。這傢伙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還是要別人意識到才會想到呢?也許他就只有這點沒有變了。
但是都已經一年了啊,就算要回憶,就算要後悔,都已經是來不及的了。
「小安、我......」
「你給我聽好了!」
我打斷他的話,順著圍巾用力掐上他的臉頰。
「大家都在這裡,」我的聲音有在顫抖嗎?大概有吧,我是聽不出來了,「我和爸爸媽媽、你學校的朋友、所有在乎的人都在這裡。他們還在這裡活的好好的,沒有跟你一起去什麼見鬼的會死人的鳥地方!」
「那些人死了就已經死了,就不要再在乎他們......所以快給我停止想那些東西,快恢復正常啊!」哥哥摸上我的肩膀,像是一個擁抱的前置。我看起來是需要擁抱的感覺嗎?「你絕對不可以離開!你休想就這樣離開!你如果要跟著那些回憶走的話,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我沒有要走啊,我......」
「你有啊!」
扶住我是正確的,我現在竟然站不太起來。哥哥抱住了我的身體,好像有什麼東西浸濕他的外套。猶豫了下反抱住他的時候,他的手臂像在輕微地打顫。
「不管如何,你答應我......千萬不可以把我丟下。」
把心留在往日的哥哥,把夢想拋棄了的哥哥。把過錯攬過的哥哥,被記憶糾纏的哥哥。就算沒有任何辦法讓他回復以往,但至少能夠將他停留在原地吧。那像是隨時都會離開的人,我能用僅有的言詞扣下他嗎。
他最後只是沉默了好久,在我們的擁抱中像是要逐漸失去聲息。在我以為他不會有任何回應時,他才終於開口了。
「我答應你,」那溫柔的聲音仍是不變的,理當要不變的,「......這一次,我不會說謊了。」
我應該是哭出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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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但是他仍然說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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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快要記不起那時候的情景了。那應該是要清清楚楚的,有可能是拒絕接受?或是覺得那並不是真的,所以畫面才會那麼模糊吧,然而明明是在我眼前發生的,要說是幻覺的話實在不切實際。
但我的確快要記不起那時候發生什麼事了。冬日午後的馬路、號誌燈停擺的斑馬線,新鋪的柏油和飄散在空氣中灰塵的味道,牽著我的手溫暖而有著心跳脈動。這些像是一瞬間就能在眼前打破一樣,說不定在那之前我看到的才是幻覺吧。
等到發現的時候早就來不及了。
與那雙溫暖的手道別的時間是冬季,最後對待彼此的方式是我被一把推開,入耳的引擎轟鳴聲與鐵桿撞擊肉塊的鈍聲演奏出離別時的交響樂曲。我在背部著地的時候勉強抬頭向聲音的發源地望去,發現有著肉類燒焦的氣味與血的香氣傳來。
我至今為止都覺得那像是幻覺,到底是不是事實,也許就只有當時慘叫出聲的我才能明白吧。失控的車輪在我眼前停止了,而那個人未來的道路似乎也在那時候一起停止了。
他的圍巾散落在地上與濺出的鮮血融為一體,仍被壓在輪下的軀體在模糊的視野中像是將要四分五裂。他輕微地喘著氣,在我慢慢靠近的時候看著我的方向眼瞼已經半闔,我以為他會哭,結果他卻對我笑了,血從他咧開的嘴角邊流了出來。
耳邊的嘈雜似乎被我自動隔絕開來。我低下頭去,將雙手的手掌拖住他的頭部,他的眼睛在疲累裡差不多要闔上了,卻仍在笑。
「......你這個騙子。」這才不過過了多久而已啊。
我看見我的眼淚滴在他的額頭上。順著臉的弧度滑下來,混進黏在衣服上的血跡之中。
他最終還是選擇說謊了啊。
* * *
呼吸器的嘶嘶作響有點吵,但至少能讓安靜的房間也不會顯得荒寂。風吹過病房的窗簾,帶進一片和煦陽光。
今日我便是與他一樣的歲數了,等他醒來的時候,一定會覺得物是人非吧。那個時候一定能好好嘲笑他,但是笑著笑著,我說不定又會哭出來,然而就算這樣我也希望他能夠遵守承諾。
我將花放在他的床邊,和他的棒球擺在一起。想了想我果然還是把棒球擺在這裡,即使他真的再也不喜歡了也沒有關係。我希望那會成為他回來的指標,那會成為那道熟悉的光芒。
沿著月光映照出的道路前進吧,看看那持續的夢境會到哪邊。
但是閉上眼的時候,請呼喚我們的名字。讓我找到你啊。
我們都在這裡。我們都在這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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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子宏在企劃中的故事到這裡結束。非常感謝企劃從一開始以來各位、尤其是組員們的照顧,此刻要講什麼感言有點小複雜,唯有感謝之意是不變的。
也謝謝官方能設計出這樣有趣的企劃關卡,在讓角色挑戰人性的時候,能夠讓角色各方面越來越飽滿起來。一開始沒什麼想法,所以劉子宏的結局是在半途中決定好的。
無論是幸還是不幸,有著這樣的記憶並留存下來,在往後的人生中應該還是不幸的吧。我是這麼想的。
我大概是偏好這種沒有救贖的絕望故事。就算真的會有希望,那也是很久以後的未來了。
那麼,連續參加過兩期絕望之淵,接下來會繼續參加絕望之淵三期,雖然會是同樣的時間軸,不過弟弟是不會進場的(笑)到時候也請多多關照了,相關的資訊往後會再釋出,大概還是個普通的不幸的故事吧。
最後再次感謝能夠看到這邊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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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疼子宏和弟弟,希望之後能夠幸福T.T
能和子宏中同一組非常開心,故事也看的很盡興!!!期待三期的角色
<痛的不法言語
很喜歡這種平靜空白卻是愈趨滅亡的感覺,雖然很痛<好
這裡也很感謝子宏中TT!!
一直很喜歡子宏中的圖文,也會非常期待三期的創作!!
Euta: PC_LAP: 也會期待你們的XDDD這三個月過的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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