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克雷楚列斯庫教堂，沿勝利大道，直行往中央大學圖書館，半途，有個不大醒目的三岔路口——打右手邊的巷道至底，那兒落著一間褐磚與杉木模板拼砌、羅馬尼亞風情的小酒館，算不上嶄新，舊式建築是上個世紀末的風華。平日裡，店門緊閉，每逢週末夜晚，八、九點左右才姍姍營業，一宿通宵到凌晨。即便如此，生意還是好得很。

操著濃厚口音的老酒保帶著年輕酒保做事，要是心情不錯，就搖搖晃晃一把握柄生鏽的乳酪刀，低低哼起電影裡的老歌。

And in the naked light I saw
在赤裸的燈照下我看見
Ten thousand people, maybe more.
數以萬計的人，或者更多
People talking without speaking,
他們只交談，不說真正的心聲
People hearing without listening,
聽見聲音，可能也沒認真在聽

對話和誰人都行，隨便聽聽，隨便講講，是種排遣寂寞的消遣，就像集市裡談買賣的，你也不會記得對方是誰，反正銀貨兩訖，端看彼此買不買帳——年輕酒保勾著好看的微笑，說這間酒館幹地，差不多是這樣的行當：買杯酒，他就和你聊，或者聽你聊，算是附贈的服務。

聞言，男人喝得七八分爛醉，賴在吧檯上嘟囔：「窩在這種小地方又沒女人又沒錢，等等我跟泰倫斯那老傢伙講講，幫你介紹個好差事。」

「可別跟我祖父講，」年輕酒保佯著笑，擦拭酒杯的動作毫不馬虎，接著，慢條斯理地說道：「老人家的脾氣捉摸不得。要只是說說，倒也心領了，其實我平常有別的活，挺忙的。」

「呃，是吧是吧，我多管閒事，看小子你這樣子，怪嚇人，瞧著也不像短壽的，呃呃，我不是這意思，但聽他們說你有病，以為沒法兒了才待在這——」繃緊下巴，男人停聲半刻，又口無遮攔地喃喃碎念。

一旦幾杯黃湯下肚，他們什麼都聊。聊自家的女人怎麼了，別人家的女人怎麼了，誰辦成一樁好買賣，誰又做了好些下三濫的勾當。

左蕥並不介意別人談論自己——他沒藏著掩著，以至於每個人都太過清楚他的底細，卻又對他這個人一無所知。

他也只是應付應付。

挺忙的，忙什麼？左蕥想起不久前他還有些執念，例如，父執輩的青睞，在圈子裡掙一些名望，不管弄得灰頭土臉，還是眾人景仰，總要留下點什麼。

可惜，他忽然意識到了。

有些東西本身像個謊言，即便獲得，除了瞬間的滿足快樂，好像也沒有什麼意義。如此，左蕥便對很多事情都興趣缺缺起來。誰知道明天是不是能安然無恙地活，而每個人都只能自求多福。

從，滿足到空虛的中間，那個缺口，應該有著什麼，一個解釋或是一個轉捩的事件，如此一來才符合邏輯。可是對左蕥來說，沒有，那裡什麼都沒有，不管說什麼都是藉口，只是像鐘擺，忽然間從這一端，擺到另一端。

他一直在想這些問題，重複迂迴，丟也丟不掉，陰魂不散。左蕥試著填了很多答案進去，可是每隔一段時間，他便開始心神不寧，腦子裏有個聲音在叫囂著，你錯了，左蕥，你錯了。恍如惡疾，一發作起來，噩夢泥淖，腦子裏總有幾個人的形象反覆浮現。

有時，左蕥會把他們一個個抓出來對質，記憶裡的行屍走肉——不，那些影子並不是別人，而是他自身的感受。

沒有預警，也沒有什麼理所當然的醞釀，今天早上起床，外頭下過一整夜的雨，左蕥看著幾片樹葉還揪在枝椏上，巍巍顫顫。然後，他打了通電話，把這幾年生活的想法與祖父提了，又說想離開羅馬尼亞，離開長一點的時日，也許回來，也許不回來。

「貼個徵人啟事吧——要不，讓戈登搭把手，幫您打理也行。」左蕥說：「他很適合。」

戈登像條鱉，俗稱王八。

富企圖心的，好勝的，榮譽的，憤世嫉俗的。就像流星劃過天際時，左蕥頂多怔怔看著，轉眼就忘了；不過，戈登會許願，繼之咬住不放，恨不得吞進肚裏，自此以後就有些事情讓他必須要去征服。

戈登有他的伎倆，有他的做法，與生俱來地卓爾不群。所以，很多事左蕥看在眼裡，並不過問，但他越是隱忍，也就越來越沉默。

拿了皮夾和機車鑰匙，左蕥想起幾天前曾經答應安琪拉，會送些禮物給學校裡那些孩子過節。他臨時拐進書店——想著就送書吧，這年紀的小孩多唸點書總不會錯。左蕥站在這個月的銷售榜前看了又看，翻翻架上陳列的新篇、繪本，最後忍不住長嘆口氣，回頭抓了幾個絨絨的、長著大眼睛的喜感布偶和飛機模型結帳。

他塞了五十塊列伊，請店員將玩具打包好後快遞到學校，對方說他錢給多了，邊壓著便條紀錄地址，又問寄件人姓名要寫誰？左蕥說空著就行，店員有些不高興，說是快遞公司規定不能空著。

不能空著也好。他要過對方的筆，簽了幾個點橫。

... .- -. - .-

目光瞟見紙條上的內容，店員正要說，這可不像姓名，唬弄幾個符號，密碼似的，抬起眼卻發現客人轉了身就走。「怪胎。」她低頭收拾起櫃檯，盤點二十列伊郵資留下，其餘的都掃進了自個衣兜。

指尖扣打著桌面，短短長長，謎底也不難解。但這下，她真的不高興了：「嘖，我小時候就沒有怪胎寄過禮物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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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ounds of Silence 沈默之聲 丟丟BGM，沒什麼主題地隨意寫。泰倫斯是左蕥的祖父，安琪拉是妹妹（對啦房間裏他說謊了，其實是有家人的，而且是一大家子。）

以前在羅馬尼亞，除了當個稱職的黑道少年，也會到祖父退休開的小酒館裡打下手，家人裡和祖父的感情比較好，手足則是不太親。

簽名真酷！

真的好喜歡左蕥中的文筆
也就是說季節大概在12月嗎？故意用這種方式留名很有左蕥的風格wwwwww

LIMBOjack: 他才不想承認這種傻萌傻萌的禮物是自己送的咧！

leanindd: 謝謝里恩中，是的是的，這段背景是耶誕前夕，Anyway對他來說聖誕節是個充滿諷刺意味的節日。

好喜歡的風格+1>////<
每次都很享受左蕥中鋪陳的景敘，簡筆幾句描述間 眼前就躍然浮現了那座街道，那棟建築（或者像之前的故事，那座廣場！）
小酒館氛圍與酒保的描述好讓人著迷啊，樸實又典雅，帶著市井的況味，酒談笑語間 既像不經意又浮動著某種眈眈注視般的窺探感u///u

後面書店的部分整個太可愛了!
左蕥對於新書與繪本的評價看起來不是很滿意www
模糊的印象+看了房間，解開點與橫，署名真的好可愛喔TOTT 有種緻趣感，又有點像捉弄
如此帥氣的_____太超過了嗚嗚嗚，是長腿叔叔吧！(單膝下跪開戒盒)(???

B612_Ray: 謝謝蘇陌中不棄嫌，每次都這麼用心的給回覆 Q-Q 這次的背景跑到有小巴黎之稱但治安據說不大良好的羅馬尼亞首都。新城區各種挑高典雅的公共建築、綠蔭和寬敞道路，真的有種置身歐洲街道的錯覺，但下至老城區又是另一番光景，教堂、市集、酒吧，連色調都變了，大概有點像七零八落的歷史拼圖那樣>///<

B612_Ray: 另外，對的對的，因為房間提到，所以也把相同的梗移植過來了///長腿叔叔這種浪漫情節不知道會不會發生在左蕥身上（？）可能要先從矯正性格開始！！！寫著寫著感覺他每件事都照著規矩走但好像又不是，然後不斷給身邊的人添麻煩、惹人生氣而沒有自覺（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