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再次相見,這一次房間內擺了一個麻布袋,裏頭放著:
銳利的斧頭x1、醫療用具組x6,內容物為:強力止血噴霧劑、繃帶、少量麻醉藥劑、針筒、剃髮刀。
▶一旁貼著的紙張內容為:
△本觀的規則紙有兩張。
△本關可以轉移分數。
△轉移分數只有本人可以進行,只要說出「將我的分數轉移(_)分給編號XXX」即可轉移分數。
△唯有零分以上的玩家才有轉讓分數的權力,負分玩家無法轉移。
△將以下器官放進鐵桶者,可以獲得分數。
一頭頭髮=1分。
手掌=1分。
整隻手臂=2分。
腳掌=1分
小腿以下全部=3分
一隻耳朵=1分。
頭顱=10分。
△所有器官皆為別人的才算分。
△本關物品不許帶走。
※小提示
吃了七號盒中毒藥的人將在三十分鐘內暴斃死亡。
尚未解毒者將在時間倒數完畢前休克死亡。
請其他角色抱持著「不知道盒中是什麼東西」的認知。
「別人的」意指,A如果想要分數,得親自從B身上拿下器官、放進鐵桶才計分,B本人不得分。
白巧言推開門走進和前兩間房格局幾乎相同的空間:脫漆的牆壁、汙濁的地板、以及一扇鑲著電子鐘的鐵門......
他駐足不再前進,連呼吸都忘記般停下所有動作,直到身後男人的腳步越來越近--他於是『叩鏗……!』一聲用力摔上門,猛然巨響將他的胸腔震撞出劇烈反應。
砰然轟響,舒荷下意識地往後一閃便看見門被大力的關上。
看來還是生氣的。他邊想邊伸手一推,輕巧地晃進下一間房,裡面的規格照舊,幾乎是他已經熟悉的樣子。
只是地上的麻布袋和鐵桶特別吸引了他的注意,舒荷繞過白巧言走向字條,直到另外一道門也刷開裂縫。
只消一眼,舒荷不能外傳的舊傷便疼痛了起來。
他全身僵硬一如零件生鏽的時鐘,每次的移動就吱吱啞啞得叫喚。舒荷盡量保持死沉的臉,只是原本要伸向字條的手縮了回去,在身側緊握出繃緊的死白。
那個溫柔又親切的笑容,而笑容的主人就算燒成了灰他都不會忘記。
林方朔。他在心底咬牙地念出來者的名字。
那個當年急欲抹消自己存在的男人,
為什麼會在這裡?!
關門果然也是沒用的。
在男人步入房內的下一秒白巧言別過頭去,腳步沉重的朝反方向移動。
他緩緩走進燈光幽微處,接著不作聲響的將麻布袋掏向懷中--不管裏頭有些什麼,對他而言都不會是好消息。他想起鮮血的味道,想起男人橫行無忌的力量,蒼白的臉隱約浮上絕望與哀求的神色。
舒荷全身僵硬宛若繃緊的弦,他伸手揭下牆上的規則字條,退後了幾步站到白巧言背後,和林方朔拉開了距離。
保持著沉默,他並不認為他和對方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就連開口發出單音都沒有必要。
在和藹的笑容底下是虎豹豺狼,額頭的鈍疼仍舊叫囂著教訓。
另外一頭的林方朔則是愣了一會,撐起了和藹的笑容。
做出這種虛偽的笑容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完美的扮演就連旁人都分不出分毫,他張開手表示著自己的無害,開口叫喚出眼前面無表情卻周身散發著警戒和敵意的青年名字。
「阿荷,還認得我嗎?我是你爸爸啊。」
見鬼的爸爸!
一聽到關鍵字的舒荷全身起了雞皮疙瘩,瞪著藤鼠色雙眼看向眼前不知道存有什麼心思的林方朔在心裡罵道。
「……我不認得你。」他說。
逆著光,白巧言瞪大痠痛紅腫的雙眼,層層環住他的消極氣氛頓時為身後對話敲散。
又一個爸爸?
要來多少個爸爸?
要不要把我爸也送進來讓我瞧瞧?
或震驚或氣惱或莫名各種五味雜陳的感受再度灌入胸腔,少年一時間來不及調整呼吸,便背對著兩人低分貝咳嗽起來。
嘖。
在和藹可親的笑容下,林方朔在心底不耐地咂嘴。
「我知道你一定不肯認我,當年爸爸不該那樣對你的,我錯了,對不起你啊……」他將『台詞』說出,又擺出痛定思痛的表情,眼神充滿愧疚且渴望彌補,還向前踏了幾步想要靠近對方。
聽完林方朔的話,如果他再年少一點聽到這些話或許一定會相信,但只是既定的事實都發生了,破碎的鏡子就算黏回去都還是有龜裂的痕跡,況且,就算再怎樣的和藹可親,那眼裡的溫度都沒辦法再讓他有所共鳴。
舒荷只是轉過頭去查看咳嗽起來的白巧言,猶豫著是否該去幫忙順氣,懸在半空中的手頓了幾秒後收了回去,改為將規則紙遞了過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沉默了一會才對林方朔開口,對於男人的懺悔全然牴觸,他用『陌生』來迴避掉來自對方的對不起。
男人沒有猛地壓制上來、也沒有強硬奪走麻布袋,這讓精神緊繃的白巧言多多少少鬆了口氣。
他低垂睫毛望向服貼地面游向自己的一方白色,猶豫了會才將咳嗽聲連同唾沫吞嚥入喉,接著,在不放開麻布袋的前提下探出單手手指,小心翼翼的按住紙張邊緣,用最疏遠的動作從對方手中抽出......
感受到對方疏遠又小心翼翼的動作,舒荷心中泛苦,只是放開捏著字條的手,讓白巧言將其抽去。
他注意到白巧言懷裡的麻布袋,但對於現在兩人的分數,他們並不需要多去犧牲什麼好去換取『生存的機會』。
只是,那個男人就不是如此了。
舒荷直起半侧的腰桿,將視線投往安全距離外的林方朔,他剛剛看到對方胸前的徽章分數是歸零的狀態,而這關卻是要『轉讓』,為了要活著出去,所以林方朔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要求將分數轉讓給他。
在不明朗的事態中,只能更加慎防那個意圖不明的男人。
林方朔好說歹說,幾乎要為自己說得話感到動容,但怪物直起身轉頭過來打量他的眼神防備的等級比剛見面時還要更加深重,他差點忍不住臉上掛得笑容,微微抽動了嘴角。
他娘的老子講那麼久你這王八羔子還不乖乖上鉤在那裡幹啥?!
他在心裡大罵,腦中瞬間閃過各種把對方弄死的方法。但是為了繼續欺騙,他只能繼續擺出放軟的姿態繼續央求。
只要分數到手老子還不擰死你這傻逼!林方朔在心裡啐道。
白巧言靜靜閱讀規則紙上的文字,從最初的題號到最後的句號,他逐行吸收著,然後在視線沉至紙張底部後闔上眼,深深呼吸一口氣,再睜開眼從頭重新掃視一次。
果然沒有寫上開門方法。
那麼、有兩張規則紙的意思是、寫在另一張紙上頭了吧?
他掏翻起麻布袋裡的內容物,在指尖撫過斧頭冰冷的刃緣時,覺得心臟好冷好冷........
裏頭沒有規則紙,反覆確認後,他揚起下顎,不甘不願的轉動眼珠,斜斜望向身後的兩個男人。
他們之中,誰會有規則紙嗎--?
舒荷還在聽對方到底還想要講什麼,但他的耐心有限,說實話他並不想要在白巧言前動手折斷林方朔的脖子。
面對林方朔的話,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對方不吭一聲。
「……回去就和爸爸一起生活吧,爸爸也只剩下你了。」結束一大段動容的話,林方朔說出了結論,泛著皺紋的眼角還泛著淚光。
只是對方的反應並不如他所想,聽到他說出來的話對方表情瞬間的猙獰了起來,藤鼠色的雙眼震盪,露出了被激怒的血紅。
「……你再說一次?!」舒荷再也無法隱藏憤怒,驟現的殺氣逼得林方朔下意識退了幾步。
「……當年的事都忘了,你可真是好記性!」他忿然開口,額上的舊傷仍在不合時宜得應和。
喉頭堵著一口硬氣,舒荷揚高罵聲後又回歸一種暴風雨前的沈默,接著是隱忍過大的憤怒所造成的低咳從他偏頭過去傳出。
「……我和你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舒荷見林方朔張闔著嘴想說些什麼,馬上開口堵斷,在鬱然的空間強硬地插進急煞的休止。
面對這樣的反應,林方朔愕然後又轉為一種惱羞成怒,捏捧著鐵盒的手緊了緊,才忍下再次擊破對方腦袋的衝動。
還不到時候、還不到時候。他在心底叮囑著自己。
事情發生得隱密而迅速。
白巧言抽動手指,模仿魔術的手法,將規則紙與口袋中的
另一張規則紙交換了過來,為了避免被自稱男人父親的傢伙看見,他盡可能的屏住呼吸。
儘管在一般魔術師看來,他的動作尚且粗糙可笑,但是要忽悠一個把注意力集中在別處的「觀眾」是足夠了,白巧言將第一間房的紙張緊緊壓揉成球狀,在兩人的爭執暫緩的一瞬間,朝著手捧鐵盒的的傢伙拋了過去。
如果是他先看過規則就好了,這樣一來,他就能騙過兩個人......
而事與願違,現在的他無論如何也沒有能和男人作對的籌碼,即使先行取走利器也是徒勞,他只能選擇做一隻溫順的動物,在暴力的陰影下苟且偷生。
有些人為了生存,能夠做出任何背棄自己情感或尊嚴的事,像是臣服敵人--
白巧言在這一刻,將自己劃進了他所惱恨的男人的陣線。
林方朔下意識接過突然拋過來的紙團,他疑惑地看了眼站在怪物身後的小夥子後,同時又多留意了對方懷裡的麻布袋
麻布袋裡裝的東西令他好奇,但手中紙團先擺在優先順位,首先得先把握手中的線索才能更好的掌握現場。
原先憤然得心情瞬間撫平,就算怪物不上鉤,後面那個被挾迫的小夥子也是一個很好利用的棋子。
天不絕人啊!他想,轉過去攤開那團紙團,細細研讀起來。
爾後,他又轉過頭用著狐疑的眼神似乎仍驚魂未定的小夥子。
若說是因為早前被侵犯的行為而要拉攏自己做為剷除怪物的籌碼的話,那或許又是一種合理的行為,況且他手中還有『解藥』。
不過這張規則紙……又是太過簡略,若說每個房間都有相對應的字條,而手中這張規則紙並沒有提到小夥子手中的麻布袋--
難道他是想要拿這張紙來忽悠我?他轉念一想,眼光自然轉成了歹毒怨恨的眼神,先不說那個怪物生來就是要忤逆他的,就連這個小夥子也要這樣耍他?
事事不順心的林方朔怒極反笑,搭著眼神看起來很是瘋癲,此時他腦筋轉得飛快。
請勿遺失或者破壞自己與他人胸前的電子胸章。*……他只要以小夥子當誘餌迫使怪物怪物出手犯規,之後剩下來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夥子那就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但前提是他要先搶奪那小夥子懷裡的東西,雖然不明白裡面裝了是什麼,但只要搶著了再看,那也不成大礙。
舒荷轉過去看向拋出紙團的白巧言,他滿腹疑惑,男人臉上的表情怪異,似乎是跟那個拋過去的紙團有關。
但怎麼樣得吊詭舒荷卻是說不出,似乎不是預想之中得那種,他只得用著眼神和口型詢問。
探出手指在空中比劃著一個R,等待對方做出正確嘴型後,又比畫了一個O,直到完整拼湊出「ROOM1」後,白巧言才將手收放回麻布袋上。
彷若溺水者,依舊是緊抱不放的動作。
林方朔眼神不妙,舒荷往旁踏了一步擋在白巧言面前,一是防止林方朔突襲,二則是要擋住林方朔的視線。他比照著少年比出的動作在嘴裡無聲喃念,才拼湊出『ROOM1』的字樣。
房一的字條?是要放出訊息去混淆林方朔的思考?還是……
另外一個選項他不願去想,他將思考轉向第一個猜測。不過林方朔的反應古怪,男人那滿是歹毒恨意的眼神他並沒有漏掉,那剩下的或許就是林方朔想出了其中的蹊蹺。
林方朔挺直了腰桿,怪物橫擋在小夥子面前只是徒增礙眼。
他把手中的紙團折好放進胸前的口袋,天曉得他得花了多少氣力才不至於撕掉這張混蛋規則紙,牆面上的時鐘仍舊漸漸減少,情況已經越來越緊迫。
「……我這裡」他邊說,邊打開了手裡的鐵盒。「有解藥。」
他將『解藥』夾在指尖,擺出了一種硬搶就會馬上毀掉的態度。
『解藥』這兩個字讓白巧言忍不住打了冷顫。一想起
男人要他做的事、以及
在那之後發生的事,他就感覺像是被人掐住脖子往水裡沉,鼻腔胸肺頓時失去作用,接著,他的呼吸再度亂了方寸--
咳咳、解藥......
咳咳咳、什麼的解藥......
咳、本關的規則紙、咳咳、有兩張......
他強迫腦袋傾倒出所有線索,好將不堪記憶徹底掃出思緒中。
「……證據。」一聽到關鍵字的舒荷像是被猛力拉至極限的橡皮筋般繃緊全身。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說到白巧言中毒的事情,而眼前的男人卻突然說自己有『解藥』……
會不會太過湊巧了點?
先退一萬步來說,林方朔為什麼會知道白巧言中毒?他順著事情脈絡思考,林方朔應該也會有自己的組別,不可能平白無故就出現--那麼會造成隊伍分歧的房間也只能是那間有水池的房,不……照理來說都死了才對。
那為什麼林方朔會出現在這裡,然後還知道他們的情況?
是和誰交易了什麼條件?又或是特例的房間安排?
一連串的疑惑讓舒荷瞬間混亂了起來,他擅長的是接受既定的指令行事,這種突如其來的岔子他並不擅長應付。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一點也不信任林方朔。
「信不信隨你。」林方朔打了模糊仗,接著把解藥放進鐵盒裡面。
他知道眼前兩人已經混亂,趁勝追擊地用著曖昧不清的態度徹底攪亂兩人的步調和思緒。
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謊對林方朔而言已經是慣常,而這樣的態度又是成立這種謊言最好的基石。
雖然怪物的眼神仍舊保持著警戒,但是本來的目標也不在他身上,林方朔也就不怎麼去在意。
白巧言維持相同姿勢,似乎沒能意識到自己正是兩人一來一往的關鍵,他一直相信著每一間房的『規則』:紙張要求玩家回答問題,那麼每個人就得回答問題;紙張要求玩家付出器官,那麼就可能有人義無反顧的砍斷他的手腳;或者、紙張要求玩家下水賭命......
無論如何,這張規則紙從未『說謊』,至少對他來說--這麼認定的話,第七間房的解藥也一定是真的,正因如此,當時的他能夠無畏無懼的扎上一針。
雖然在那之後發生了一些討厭的事。
......但還是姑且不去回想罷。
舒荷下意識地將白巧言護在身後,林方朔的神色自若令他感到反胃,同時心中也動搖了起來。
早前讓白巧言服下的解藥,其中的真實性他是抱持著半信半疑地態度,而眼前的林方朔卻自稱自己手中也有。
如果白巧言吃的不是解藥呢?他難掩驚惶眼神,轉頭看向身後的少年,但是林方朔的話……不能信啊!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可是對於白巧言的性命,他不能容許有任何的災危。
「規則紙,你來的地方也有規則紙吧。」他仍頑固地要求證明。
「你現在可是有求於我,可別忘了取決權在我身上。」林方朔並不吃那套,他將鐵盒護在臂間,用著看好戲的姿態觀賞著對面一方的困獸之鬥。
默默掃視起整間房,卻沒能在任何角落瞥見『第二張規則紙』......鐵門上的數字不慌不忙地跳動著,但白巧言的心音卻開始急促而不規則了。
他打量起兩個男人,依舊是一臉不明白的表情。
「時間不多了。」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林方朔開口催促,手裡的鐵盒泛著冰冷的光,一如他的眼神。
他幾乎難掩嘴角的笑意,怪物的掙扎徬徨在他眼中是最舒心的演出。
他簡直迫不及待看到對方在自己手裡毀滅的樣子。
「……」他看向牆上的時鐘,倒數的時間一下一下打擊著最後的理智防線。舒荷攥緊退去血色的拳頭,頓了幾秒後才轉過去看身後的白巧言。
「……你覺得身體怎樣,還好嗎?」泛白的嘴唇吐出微弱的問句。
不太確定男人的問句有什麼用意,白巧言只是抿著唇點了點頭,手指不安地環住自麻布袋探出頭的木柄。
他試圖表示自己沒有與對方為敵的打算,但仍忍不住從眼神傾瀉出『別靠近我』的氛圍。
「別擔心,已經說不會再做你不喜歡的事。」看著白巧言仍是一臉防備的樣子,舒荷只是露出淺薄的笑容低聲說道。
他轉過身向前踏了幾步,以便靠近林方朔,藤鼠色的雙眼直視對方,頓了幾秒後開口詢問對方。
「條件是?」
已經沒必要再隱藏了,林方朔裂開了一抹達到意謀的笑容。他抬手指了指一塊和他保持著安全距離的磁磚,示意舒荷往前站定,等對方按照自己的指示往前之後才又再次開口。
「知道求人的方式吧?只要求到我高興了就好談……可別想要耍什麼小把戲,要不然你身後那個小夥子可就不保。」
他直挺挺地跪下,不帶有絲毫的猶豫。
而林方朔的視線帶毒,直刺得他全身難受,但要是白巧言萬一有個不測……
比起和討厭的男人跪求解藥,他也不願讓身後的白巧言有個差池,那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他真心想要保護的人!怎麼可能就讓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林路說得對極,為了
『自己的命』又怎能不捨命保護?
他將頭低下,直抵地板,用著最恭敬的語氣請求。
「求您了,請您將解藥給我吧。」
--演哪齣!!!?
白巧言瞪大了眼,在看見男人俯首跪地的瞬間猛地站起身子,沉重的麻布袋因反作用力劇烈搖晃,反覆撞在扁平腹部上。
他倒抽一口氣,沒能從現在的狀況推測出男人的心情,這瞬間,他只覺得自己做了錯誤決定。
這個人,沒有要跟他成為同一陣線。
這個人,正向另一個人稱臣......
他向後挪移腳步,聽見鞋跟與牆面摩擦的聲音,彷彿自斷崖滾落的砂石般細細碎碎。
小夥子的表情很奇怪,不過比起這個,林方朔更在意眼前的情景,一直以來都是討人厭態度的怪物居然那麼輕易地跪在他的面前,說沒有滿足虛榮心是假的。
「叫小夥子把麻布袋給我。」林方朔再度要求,原先以為會輕鬆達成目的,不料原先低頭的怪物噌的抬起頭,直接拒絕。
「不可能。」
「哈?」
「答應要求的是我,與他無關,所以那個要求不可能。」舒荷面無表情地拒絕。
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怪物,所做出的舉動也是無法捉摸。
林方朔氣得臉都成了豬肝色,接著伸手扯下舒荷一直戴在頭上的頭巾,露出那個略微凹陷的縫痕。
「哈、好!真帶種!那就全都一起毀了!」情緒大起大落的林方朔已經沒有任何商談的心情了,他舉高拿著鐵盒的手用力砸下。
「……」此時的舒荷也早已失去了耐心,偏頭閃過直砸下來的鐵盒。雖然因為距離過近的關係沒辦法閃全,他任由鐵盒狠狠地砸在自己的鎖骨。而劇烈的疼痛從被重擊的地方炸開,舒荷只能將所有力氣集中在右手,伸手猛力一推將男人推到在地,並藉由將對方壓制在地的手當作支撐點,將自己壓在林方朔的身上,並使力固定住腰不讓人逃脫。
「繞來繞去也不過是這些,我已經膩了。」
舒荷單手死死扣住對方的咽喉,與剛剛截然不同的態度讓林方朔吃了一驚。
「現在,給我 證據--把規則紙交出來。」舒荷微瞇眼睛,略微放鬆扣在林方朔脖子上的手掌,沉聲逼問。
他看林方朔遲疑了幾秒,又加重手中的力道強迫對方顫著手從口袋裡抽出一張被揉皺的紙張遞給自己,不過舒荷並沒有辦法接取規則紙,因為疼痛而垂軟的左手只能頹癱地掛在身旁。
他聽見風聲,是那種沿著陡壁往崖上捲的風;他聽見浪聲,是那種幾乎要把海石敲得支離破碎的浪。他在聽見『叫小夥子把麻布袋給我』的同時也聽見隆隆雷響。
那是與數小時前相同的走投無路感,白巧言霎那間抽出利斧,再度陷入窮鼠自保的狀態,即使,他早已知道這麼做幾乎不會有用。
幸好,在那樣的場景重現以前,事情有了『轉機』。
他看見兩人的關係天平再度傾斜擺盪,最後恢復敵對的角度......他總算是,暫時不用為自己的立場擔心了吧?
雖然目睹男人將其父親壓在身下的畫面還是讓他忍不住別過頭去。
「巧言,來幫我拿規則紙。」看著被遞過來的規則紙,礙於肩膀仍是炸裂的疼,舒荷低聲喚了白巧言前來取走林方朔上繳的紙。只是手中的力道未收,仍是收緊了手把林方朔硬生生掐暈。
求生的本能在白巧言的心底拉起危險警報,他一點都不想過去,一點都不打算過去--再怎樣說,那可是一個憑單手便能掐暈人的生物啊......!
然而另一個擺在眼前的事實則是:能讓他走出這場惡夢的必要道具就在那裏,握在失去意識的男人手上。他要嘛賭命要嘛等死,後者的選項明顯又比前者不利太多,於是,他露出別無選擇的表情踏出步伐,在取走紙張的過程中始終將利斧的刃朝向負傷的野獸。
「……。」那種眼神舒荷認得,恐懼且厭惡的,是他在別人眼中最熟悉的情緒。
舒荷並沒有移開自己的眼睛,只覺得被斧刃的反光爍得幾近盲目,而肩膀的疼痛已經轉成一種鈍鈍的悶疼,像是一下一下的持續重擊在受傷的部位,他的手在短時間是沒辦法動彈了,而傷勢也影響了他的行動。
白巧言防備得很。拿了規則紙後,邊退邊用眼神在舒荷和紙之間來回暗巡,似是怕極,接著也不知為何便將規則紙半拋半扔地拋回,因為肩傷的緣故,舒荷沒辦法直接伸手攔截,而是等規則紙掉下地這才挪著身體去撿。
等舒荷定眼一看字條,又轉身看了看身後暈死的林方朔。
林方朔這下真的,留不得了。
揉皺的紙張上只有短短數行文字,不需要太仔細端倪便能讀透內容:簡單地說,本關鐵門的開啟條件只是枯等三小時--至少對於徽章分數為正整數的兩人而言無關緊要。
於是他可以理解為何昏暈過去的男人要那樣胡言亂語了......若沒能從他們身上騙得分數,那麼對方的下場便是躺上實驗台。這是攸關性命的事,任誰都會使盡全力爭取吧?(雖然在穿過數間房後他已不太確定這通則是否四海皆準。)
白巧言憐憫地看著失去意識的男人。
他可以給對方六分,但他不做沒有意義的施捨,此人是否能夠存活,將看表情陰冷的殺手如何決定--
他並不會顧慮生育之情,不曾養何謂情?
而林方朔為人陰毒不擇手段想要除去他,況且現在也將算盤撥到了白巧言身上,留著也是禍害,放他出去更是要不得。
「把斧頭給我吧,這男人得死。」只要林方朔死了,那就算是欠還兩清。他企圖殺自己兩次,而這次便把命交代出來,那也不算過分了。
白巧言搖搖頭,握緊斧柄的手心不住冒汗。
無論男人做了什麼決定,無論脆弱的生命是否將在眼前凋零,他都不打算在離開這間房前放開手中的武器。
他也,使盡全力地想要確保自己能夠活下去。
活下去。
「是嗎、是嗎。」對方的拒絕,他只是低聲重複了兩次確認性的回答。
到頭來,也失去了不是?做出那樣的行動的自己,餘下的後果到底也是要自己承擔。舒荷輕輕搖頭,接著踩著有些凌亂的步伐走向林方朔,背上早就被痛楚逼出的冷汗暈濕,處在溫度適當的房裡他竟生出寒意。
不用斧頭也是有辦法將人致於死路,只是骨斷的他得花更多的力氣和精力去做。
「既然生是相欠,那死就是兩還了。」他右手又掐上林方朔的脖子,然後不斷地收攏手指,直到手下的掙動停下也沒有急著把手收回。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對於自己,也對於身後的白巧言。
彷彿全身血液被抽盡般,白巧言感到體溫驟降......接著他不再掉淚、不再作嘔、也不再像前幾房一樣避開視線。
他將正在發生的事看到了最後。
舒荷緩慢地從屍體身上移開,接著歪斜地跪坐在地,太多陌生的情感在短時間轟炸似的侵入冰冷僵硬的內裏,他終究是承受不住地前傾身體乾嘔起來。
舒荷不會後悔殺了林方朔,只是他發現隱身在文明社會的地界中並不會讓他身為野獸的毛皮完全蛻去。
他不願在白巧言眼前殺人,白巧言是那麼乾淨的人,就連看見汙穢都會玷汙了他身上的光芒。
他的手都是血啊,層層疊疊地,再怎麼洗也洗不去,而他最終在那道純白無暇的光芒上留下汙痕。
他看了眼被遺留在地上的『解藥』,又看了眼牆上的時鐘,而時間正好進入倒數30分內。
舒荷轉過去看著身後的白巧言,如果依剛剛林方朔的舉動作為判定,他拿得不是解藥的機率佔了八成……但『解藥』的真確性仍舊是打個問號。
「我問你,你覺得這個是解藥嗎?」已經不能做出對方討厭的事了,此時的他只能詢問白巧言的意見。
白巧言繃著臉,以聳肩代替回答,他不太確定這個問題的目的是什麼,長時間端舉重物讓他瘦削的雙臂發麻作疼,連抽出一只手指書空的力氣也辦不到。
但他不能讓男人發現,於是他繃著臉,讓光影掩飾越發蒼白的臉色,同時暗自祈禱著自己越發響亮的心跳聲能不為對方聽見。
林方朔死了他該是要感到高興的,就算不高興也得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此時的他不覺得,也感受不到,他就像是被凍得失去知覺一樣。
「是毒藥吧……,」舒荷維持著跪坐在屍體旁邊的姿態,全身冷汗淋漓,卻執拗地伸出還能動的手將鐵盒攬到了自己手裡。
鐵盒的銳角冰冷,抵著手心硌得生疼。
「但如果是解藥呢?」他並沒有看向白巧言,自然也不知道白巧言多麼的戒備,額上的髮帶鬆垮地掛在他的脖子上,舒荷只覺得喘息不能。
撐下去,他的心底閃現這個詞彙,撐下去。
就算擺出比作畫更吃力的姿勢,就算提著比畫筆或畫布或顏料桶都還要更沉重的工具,都不能掉以輕心。
疲倦的吐息鑽出齒間,在薄唇邊化作肉眼不見的水霧,就好像生命正一口氣一口氣地流逝,白巧言的臉色越來越差,他知道自己的臂力正隨著時間蝕化......
他好累,累得不能思考,累得對男人的自語置若罔聞。
略略緩過疼勁的舒荷爬起身停頓了好一陣子,就算不用轉過眼睛就能清楚明白對方的驚懼恐惶。
他猛地一竄,以一種與剛才狀態完全背離的速度逼近白巧言,被驚動的對方抽出了斧頭朝他胡亂揮舞了起來,原先抱在他懷裡的麻布袋散了一地如同破敗的亂葬崗。
舒荷靠著本能和經驗閃去了大部分的攻擊,但還是有紅痕伴隨著殷色鮮血在他身上滾滾溢出。
天真浪漫的美好結局從來都不適合他,性侵未遂的殺人犯就算是斯德哥爾摩患者都不敢靠近,更別說是放下防備。
舒荷看清了現實,卻也想通透了什麼。
失去亮澤的雙眼爆出了光芒,他狂喜似的裂開笑容,拿著鐵盒的單手扯住斧頭的邊刃,利用身體的扭勢奪下對方手中的斧頭,接著將其往旁邊一甩,將鐵盒硬塞進對方手中。
「……這是毒針的『解藥』,時間不多了,賭它的真偽吧。」他聲音微弱,卻沉重得如同千金噸石般,將決定留給白巧言自己決擇。做完一連串動作後,退了好幾步將距離拉遠,斂著眼神倚在牆邊。
就算是死,我也會陪著你,黃泉路兩個人走不會太過孤單。
他不得不全力反抗,但斧刃撕裂肌理的觸感讓他遲疑,妖嬈血花怵目綻開的同時,他嚇得闔上了眼--
下一秒,他失去了武器、失去了醫療用具、也失去了拒絕的權利......
低頭看著手中的鐵盒,白巧言一時還無法確定對方的用意,直到聽見『毒針』這個關鍵字,才彷彿被摑了巴掌般清醒過來--他總算明白一小時前的爭執始末,也終於在心底對『規則』產生了不信任感。
正確來說,他已不知道還有什麼是可以信任的了。
鐵盒沉沉壓著雙掌,而心跳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白巧言將眼珠轉向鐵門上的鐘,接著轉向地上的屍首,最後停在負傷的男人身上。
「......」他無所適從的搖了搖頭。
「……。」對於對方拒絕服用『解藥』,舒荷看了眼所剩無幾的時間,一瞬間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上,但他明白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怎麼樣著急也不能硬是讓白巧言吞下,何況他連『解藥』的真偽一點把握都沒有。
「……規則紙上,有寫到毒發時間嗎?」沉默了一會,舒荷這才猛然想起規則紙似乎有提到毒發時間,他用著像是被磨礪過的嗓音,急促發問。
--有。
不過,他並不記得詳細的數字。
於是白巧言再度搖頭,可憐兮兮的視線略過提問者,投向一旁的屍體,接著,他強壓下恐懼緩步走向前......
顫抖的手指在逝者衣物間游移穿梭,試圖找出更多線索。
他倚著牆順著自己混亂的氣息,並看著白巧言抱持著恐懼的心情翻弄著林方朔漸漸變涼的屍體。
眼神略略在鐵盒與落地的斧子間來回飄移,他仍是與本能拚拼著,不讓衝動脫軌。
時間倒數結束,鐵門開啟的聲音清脆響起--儘管全力翻找仍舊沒能從屍體上得到什麼新資訊,白巧言只得停下手邊動作。
還有六十秒,他露出了厭倦的神色,將盒蓋掀開又蓋上,還有五十秒。
最後,在門上數字退到三十時,他將鐵盒放上屍體胸前,同時掏出口袋中所有物品:紅色眼鏡、透明鈕扣、以及一張整齊摺好的五號規則紙。
把那些東西凌亂往鐵盒旁堆疊後,他步履如飛地朝出口走去......
他決定放棄接收新資訊,如果舊資訊根本不該相信的話。
也許那並不是一個正確決定,但現在的他什麼也不能確定,只有一件事是毋庸懷疑的......
就是要離開此地,唯有前行。
白巧言的步伐被絕望脫拽得破碎,原先鮮活靈動的氣場早就被折磨殆盡,餘下只剩下虛浮的軀體。
舒荷看得清楚,就算斂下眼睫他從沒有將視線移開過,滿腔的酸意在眼眶和鼻腔之中氳氤,除了滿身的冷汗又蒸騰出一層微薄的淚意。
他殺了白巧言,由心殺害。
他還記得那盤中鯨魚,也記得白巧言的眼淚,現在細想,白巧言露出的表情他都記得,都記在心裡並沒有忘記。
他除去了所有他認為對白巧言的危害,但還是有所疏漏,而那個潛在的禍害步步進逼,最後得逞,縱使自己殺人無數,卻連這種理應得做得滴水不漏的事也做不成。
舒荷拖著細碎的步伐前行,無視牆上已經快要倒數完畢的時間,逆著出口的空洞直到手斧前站定。他怎麼能這樣就忘了呢?他彎身撿起手斧,利器在他手裡爍著鐵嫣色的光芒。
任何對白巧言的危害都是要除去的。
在最後,他還是能做的好林路說的『保護』。
他轉身看向尚未關閉的門,白巧言瘦弱幾乎快被壓垮的背影映在眼裡,他只是揚起一抹平靜的笑容,柔軟且滿是愛寵。拿著手斧的手指輕輕按下轉移的黑鈕,舒荷低聲把所有的分數都過予對方。
接著將冰冷的斧刃貼在自己的脖子,其實感覺不怎麼寒冷,就連左肩上的痛楚撕碎的力氣也漸漸回歸,舒荷一抬手讓斧刃在自己的脖子上撕咬出一道口子,滾滾熱血便從裡面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