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作的對象大多是貓頭鷹,有時也會出現熊或著綿羊,總之以形狀渾圓簡單為主,心情好的時候,他還會用墨水上點彩繪。
雖然現在幾乎已經沒有壓抑慾望的必要了,他還是會基於興趣製作,慢慢的也累積了不少數量,加上以前用來發洩時製作的份,幾乎已經要沒地方放了。
想了想,奧斯瓦德挑出幾個比較滿意的作品,其他全部整理起來,拿去火爐當柴燒掉。
剛由外頭踏入家門,就見到手上抱著滿滿木雕的使魔。
「奧斯瓦德...?你這是要拿去哪裡?」巫師歪了腦袋提問。
「歡迎回來。」他轉頭對巫師打了聲招呼,但因為手上抱滿了東西而無法如往常一般上前迎接。「這些嗎?我要拿去燒掉。數量太多了。」
「燒掉?...不過這些不都是你的作品嗎?」親手製做的東西一燒毀可就不會再有,因此多少覺得有些可惜。
「是沒錯,但數量太多了……我自己也有留下幾個,而且有些實在不太能看。」他把手中的木雕放下,苦笑著從中抓出一個幾乎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圓形木塊。
「唔...!」
奧斯米安突然像找尋什麼似地在奧斯瓦德置於桌面上的木雕堆裡頭翻了起來,隨後抓出一兩個呈圓形、幾乎可以說是未完成品的貓頭鷹雕刻。
「咦?你要嗎?」
奧斯瓦德對於奧斯米安會想要他的木雕感到意外,也對於他挑選的結果感到意外。「與其拿那兩個,這個比較好吧?」他隨手抓了一個明顯完成度高上許多的貓頭鷹。
「沒有,我喜歡這兩個。」奧斯米安搖了搖頭,用手指勾勒著木雕貓頭鷹的眼睛,「因為特別才想留著。」
「唔,這樣啊。」
看著巫師好像真的很中意的樣子,使魔也不再多言,他開始將木雕一個一個投入火中,火舌將木塊做為養份吞噬殆盡。
「...」瞇起視線觀察了下火焰,奧斯米安捏捏使魔的肩膀:「那麼我先回房間了。」
「嗯。」
摸了摸被捏過的地方,奧斯瓦德回頭對他笑了一下。
朝戀人嘆了聲鼻息,巫師回到位在二樓的臥房。
將外衣隨意脫下,奧斯米安拿起兩枚木雕打量。
「...貓頭鷹、嗎。」那時奧斯瓦德的神情他沒忘記,或說一直十分在意。
「看來奧斯瓦德應該很需要吧...」將臉埋到枕頭內,巫師有些悶悶不樂。
「你們是挺可愛的啦...但是......哈...」重重嘆氣,他戳了戳其中一個木雕的腦袋。
「普羅米修你說呢。」
因為有些在意奧斯米安微妙的反應,奧斯瓦德在處理完木雕之後來到巫師的房間,他在虛掩的房門前看見了巫師的行為,猶豫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不行,我好在意,可是我覺得他會丟臉到想咬舌……可是跟木雕說話也太可愛了吧。
——而且還取名字……該不會兩隻都有吧……
「...」又多戳木雕腦袋幾下,然後擱置到一旁。奧斯米安構思著貓頭鷹的形象,以火在手上弄出鳥兒飛翔的姿態,再打消飛舞的火焰。
他在門邊看著飛舞的火焰出神了。
那個飛翔的模樣和他記憶中的貓頭鷹神態維妙維肖,他在心中佩服巫師的手藝,同時也感到強烈的鄉愁。
「嗚...!」又是那股感覺。
「......奧斯瓦德...?」奧斯米安按著胸口轉過臉,往門口投過視線。
巫師的聲音喚回他的注意力,奧斯瓦德尷尬地搔搔嘴角的疤歉然說道:「啊、抱歉,不知不覺就……我不是有意偷看的。」
「.............」只是蹙著眉頭看人,然後招招手要他過去。
儘管不知道奧斯米安想做什麼,奧斯瓦德還是乖乖地走了過去。
把奧斯瓦德摟進懷裡。
「你剛剛很難受,我感覺到了...。」
奧斯瓦德眨眨眼,爾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
「原來我……很難受啊……」
他輕輕靠上斯米安的肩膀,半瞇起眼睛,露出了有些苦澀的笑容。
「……剛剛那個很厲害,可以再做一次嗎?」
「...。」
往後拉開一些彼此的距離,然後拿起權杖,在杖端匯聚火焰。右手抽出彷彿絲線的火焰,編織成和剛剛看到差不多,卻更精緻的貓頭鷹形象。
看著斯米安編織的火焰,奧斯瓦德幾乎要伸手去碰觸,又忍了下來。
眉間仍舊皺得死緊,巫師一揮手打消了空中的火焰貓頭鷹,讓室內又恢復僅有燭光的亮度。
「......我該睡了,晚安。」
「啊、……」
情急之下,奧斯瓦德伸手去抓消散的火焰;幸好被打散的火焰已經失去能量,才沒有灼傷他的手。
他愣愣地看著黑暗中依然映在視網膜上的貓頭鷹幻影,須臾半刻才回過神來。
「你要睡了嗎?那我先去檢查門窗。」
說完,使魔就要離開房間。
「奧斯瓦德。」
奧斯米安待在昏光之中,直視他的使魔:「缺口...我都會補上的,別膽心。」
「……?」
使魔並不明白巫師在說什麼。
但他沒有不相信巫師的理由,所以他只是應了聲,便離開了房間。
——
隔日早晨,巫師罕見地在出門前先搖醒方入睡不久的使魔。
「奧斯瓦德,我今天要自己一個人出門,你就待在家好好休息吧。」
「嗯……?」
還迷迷糊糊的使魔抱著被子,口齒不清地問:「你要去哪裡……?」
「去比較大的人類城鎮買點東西,但那邊可能會有獵人。而我現在消除魔力的藥水也只有一罐的存量。」奧斯米安以很平常的口吻回答
奧斯瓦德伸手抓住了奧斯米安的衣角:「那你等湊齊兩罐再去……我會擔心……」
「...」巫師苦笑著牽起那隻冰冷的手:「奧斯瓦德,今天就讓我自己去吧?有些東西我想...保密。」
「……好吧。」
他握了握戀人牽著的手,在床舖裡翻了個身。「你自己一個人要多小心……」
「嗯,我會的。」輕撫奧斯瓦德的後腦杓後,他轉身將房門帶上。
奧斯瓦德被奧斯米安說的堅持單獨出門一事搞得心神不寧,在奧斯米安離開之後,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沒多久,就爬了起來。
一時他也沒事做,閒得發慌,他開始打掃家裡。
家事處理得差不多,奧斯瓦德想了想,拿出前陣子沒讀完的詩集開始學習,他記下了不認識的單字,等著奧斯米安回來詢問。
奧斯瓦德不禁擔心了起來,這使得他更加惴惴不安,直到入夜後,熟悉的腳步聲響起,他急急忙忙地上前迎接:「斯米安!你沒事吧——」
甫一開門,就見到戀人憂心忡忡的臉,奧斯米安眨眼略帶歉意的頷首回應:「嗯,沒事喔...其實主要是去拿這個,上次去北地說過的吧?毛皮被。」
「之前就跟地方的獵戶訂了,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所以才想去拿。」
「啊、你還記著啊……什麼時候去訂的?」
接過厚重的毛絨絨被子,有兩床,這讓奧斯瓦德覺得寬心了些。畢竟現在這個季節,奧斯米安會比他更需要保暖。
「上班的時候看見不錯的毛料,就順道問了一下那個送貨過來的獵戶。」
奧斯米安聳聳肩膀回答後,又往門外探出半個身子似乎在拿什麼:「然後這個...是額外的...想交給你。」
巫師縮回的手上,停著一隻嬌小的貓頭鷹。
接觸到溫暖和光源,原先正閉目養神的小鳥睜開其中一隻咕溜溜的大眼開始張望四周。
「呃嗯...你會...收下吧...?」奧斯米安有些不確定的縮了下巴。
「欸、……幼鳥……?這是白臉角鴞?」
奧斯瓦德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小生物感到震驚,這完全是他始料未及的發展。
他愣愣地盯著毛茸茸的小貓頭鷹好一會兒,才抬臉看著奧斯米安,然後狐疑地比著自己:「給我的?」
「嗯嗯。給你的。」奧斯米安快速地點了點頭,將停靠著小東西的手湊到奧斯瓦德肩膀旁。貓頭鷹轉了幾次腦袋,左腳跨步右腳跟上的慢慢挪到人的肩頭上。
手指揉了揉小鳥的頭,奧斯瓦德還是有些怔愣。「為什麼?」
「是因為昨天我……?」
「...之前就一直在想該送你什麼才能真的讓你開心,所以不用太在意。」
他抓起戀人的手,輕輕捧著。
「收到禮物,我很開心,我可以感覺到你真的很關心我。只是……一直單方面的收禮,我會有點壓力。」他苦笑了下。「所以,有什麼是我能為你做的嗎?」
聽見『壓力』兩字,巫師以微妙的神情垂下臉去。
「...那就...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了。」
「奧斯瓦德˙圖林。」奧斯米安僅是抬起視線,以全名呼喚對方。
「對你而言,家是什麼?」
奧斯米安難得呼喚他的全名,他看起來是這麼認真,於是奧斯瓦德也認真思考。「呃……家是……」
這就跟「人類是什麼」一樣,是太習以為常反而難以回答的問題。
「能夠安心、放鬆的地方吧?」
就像是心裡沒得到解答那般,巫師將目光挪到一旁。
「...那這裡對你來說算是家嗎?」
「當然啊。」他眨了眨眼睛。「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
「....沒事,」奧斯米安長長地呼了口氣後搖頭:「我只要知道這樣就好。」
「你這樣說只會讓人更在意。」
他輕輕抓住巫師的肩膀,繼續追問道:「到底怎麼了?」
視線重新對上的那刻,他一言不發,卻伸手將人緊緊摟入懷裡。
「發生了什麼事情?」
奧斯瓦德伸出手回抱,肩上的小貓頭鷹似乎也受驚了,啾啾叫著。
「你為什麼突然覺得不安?」
湊在奧斯瓦德耳邊,巫師緩緩開口:「我過去曾經養過一隻鳥。」
「我將牠帶回來以後,就這樣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即使這裡溫暖又安全,食物也不虞匱乏。但時候到了,牠還是離開了。」
「我這裡只是......、」說到這裡,奧斯米安想不透似地蹙眉歪頭:
「是什麼呢?」
「斯米安……」
他是如此口拙,以至於只能抱緊他的巫師。
「我無法理解其中的不同,但如果你待在這個"家"還是會想念你真正的家...我只能盡可能彌補差異不是嗎?」
隨著巫師的一字一句,他的手臂越加收緊。
「我想……有些東西是無法取代的。」
「但就像我的家鄉是無可取代的回憶,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對我來說也是無可取代的寶物。」
「候鳥會自然而然的想回家,那是牠的本能。但我不是候鳥啊,斯米安。」
「除非你離開我,否則我不可能會離開你。」
「我知道。」奧斯米安簡短但肯定的說。
「我很清楚,所以我想讓這裡變成真的值得你留下的地方。」
「已經是了。」
「已經是了,這裡什麼都有,而且這裡有你。」他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捧著奧斯米安的臉,直視他的眼睛:「我從來沒有說過要離開,為什麼你會這麼……擔心?」
「......那麼我說:回家一趟吧,奧斯瓦德,你需要的。」
「然後再回來就好。」
他很習慣忍耐了。
習慣到忘記自己正在忍耐的程度。
奧斯瓦德並沒有察覺到自己有多麼思念家鄉,也沒有察覺這一切正在折磨他倆。
沈重的嘆了口氣,巫師伸手安撫奧斯瓦德肩上因氣氛而不安的小貓頭鷹。「我們的契約唯一能共感的只有痛苦......所以是的,我覺得你需要。」
「這樣啊。」
他低下頭,細細咀嚼自己的鄉愁與痛苦。
「抱歉,也讓你感到痛苦了。」
「...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撫摸鳥兒的手挪到使魔頭上,輕輕的拍了幾下。
為著巫師的溫柔勾起唇角,嘴角的疤痕跟著扭曲成了丘陵一樣的線條,奧斯瓦德輕撫著奧斯米安的顴骨,接著收回手一轉,讓貓頭鷹站在自己的手上。「這小傢伙取名字了嗎?」
奧斯瓦德朝毛茸茸的小貓頭鷹瞧了一會兒,最後冰冷的唇吐出一個字詞:
「復活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