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起彼落的交談聲中,錫爾恍惚中有種錯覺,霍格華茲內漸漸少了聲音,一磚一瓦被腳印剝蝕,有什麼東西一點點地消去了蹤跡。
這座城堡是隔絕成年與孩童的堡壘,那似乎也是切斷緣分的分隔,還輪不到他跟著踏出去,時間自然會將他送到門外,他還得在城堡內呼吸一陣子,無法將外面的東西拉回來。
琥珀色的眼看起來有些黯淡,卻不失專注,還殘留在視線內的人還有很多。他總在最後才想起有很多事情還沒做,例如告別。
「……啊。」聲音隨著張開的口輕輕地震了震空氣,錫爾向界線靠近了一點點,虹膜印上黑髮少女的身影,她仍然掛著那樣恬靜溫和的微笑,和染上夏天溼氣的風同樣溫煦。
他斟酌著適合的音量,才開口喚了一聲。
「克萊兒。」
克萊兒佇立在敞開的門後,從城堡外吹進來的風使梳理得整齊的長髮輕輕飛舞著。
同級生一個個走出校門,校外不平靜的世界與校園被保護著的日子彷彿被這一扇老舊的門分開,從走出去的那一刻開始,她將要小心算計著雙腳踏下的每一步。
沒預期的叫喚使她帶著微微愕然地回頭,藍髮的後輩站在身後,她淺笑著說:「……早上好,錫爾。」
克萊兒的回應就像過去每一次的打招呼一樣平淡,讓人在一瞬間有了錯覺——似乎這並不是二人可能的最後一次見面。
「早上好,克萊兒。」
輕輕頷首,對話平常隨意,可錫爾卻覺得從外面透進來的薄薄陽光稀釋了少女的身影,他眨眼想刷掉塵埃飄蕩在朦朧空氣中的錯覺。
「妳看起來並不緊張。」他在出口後才發現他需要臨時更換措辭,「我是指……忐忑,或是終於要脫離學校的興奮,之類的。」
錫爾的下巴揚了揚,指向其他畢業生的方向,後者說話的聲音雖然細碎但也可以捕捉,大多數是討論未來和昨天晚宴的事情,似乎還有些人急著清算舊帳。
身上的黑色畢業袍吸收著太陽的熱力,覺得背部暖暖的克萊兒笑了笑,給出似是而非的回答:「也許其實我只是把這些心情藏在心中?」
她沒辦法用言語向任何人敘述內心現在的感受,忐忑、不安是有的,可是這些情緒都並不是針對畢業這回事,而是別的事情。
「當明年錫爾走上我們今日的路途,或者到時候你也會別有一番感悟?」她說著轉頭看了眼同級生所在的位置。
「所以我說『看起來』。」錫爾偏頭微笑,斂起眼眸,帶過重點時的語氣仍一樣雲淡風輕,「因為感覺都要畢業了,也是最後一次告別這裡,應該沒有太多理由讓那些情緒鎖在心底……我是這麼想的。」
用句尾將話題驅走,他能想像經歷超勞巫測、畢業還是要迎接未來的感受,但時候未到也懶得思考細節,他突然好奇起少女所說的感悟為何。
「那克萊兒現在有什麼特別的感悟嗎?」他的語氣加上了一點試探的小心翼翼,靜靜地裹在聲音裡頭。
可能是吧,只可惜她已經太習慣用掛在臉上的笑意隱藏真實的自己,無論目的是掩蓋甚麼。
嗯……她的感悟嗎?
本來只是隨口一說,克萊兒認真地想了想才給出不完整的答案。
她抬起手指向大門的方向,長袍寬鬆的袖子因此自然地滑落到手肘,露出裡面白色的襯衫衣袖,「一線之隔,我們之中的大部分人即將從孩子變成大人。」她指著兩扇門之間無形的線說道,「失去了名為『學校』的保護屏,再也沒有師長教導我們前進,所有事情都要依靠自己了。」
「成長的同時也伴著責任,擁有越多能力就更要為自己負責……是吧?」錫爾笑了笑,晨曦越過克萊兒灑上他的肩膀,胸前印著模糊的剪影,從六年前到現在,已經比對方高上許多了,他一直有注意兩人間的距離而避免身高帶來太多壓迫感。
少年聳肩,抖落一點陽光的碎片,「聽起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越接近成年就越不像小時候那麼期待長大了。」
「是嗎……?我倒是很期待。」克萊兒笑著說,微微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年,「從今天開始,父親不會再利用『你的責任就是好好念書』這種藉口隱瞞一些不好的消息,因為我也終於是能獨當一面的成年巫師了。」
「承擔屬於自己的責任,不是甚麼可怕的事。」
——對她來說,最可怕的反而是自己的一無所知。
錫爾偏頭想了想,最後點頭同意克萊兒的話。
或許是他比較膽小吧,曾經嘗試踏出的步伐踏錯了地方,就不敢再思考自己想要什麼了。
他沉默了半晌,在胸前平舉已經拿在手中很久的筆記本,稍微捲起的皮製書角顯示它的使用年齡已久,少年翻開夾著鋼筆的一頁,指腹摩娑著筆上的花紋,才緩緩切入主題。
「……我能要克萊兒的聯絡方式嗎?」
錫爾向少女遞上空白的一頁,全然的白紙似乎正渴望著誰去填滿痕跡,將斑斕的墨灑滿空曠的白晝。
「雖然我不覺得我會勤奮到不斷聯絡,也一定會遇到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情況,但如果克萊兒在以後還願意聽我說話,我會很高興的。」他誠實地補上一句。
淡藍色的眼溫和地望向錫爾,克萊兒淺笑著接過筆記與筆,欣然地使用娟秀整齊的筆觸填補空白的紙頁,「這個夏天我不會待在英國,可是到開學的日子我還是會回倫敦上學,所以如果這兩個月你有來信的話,我大概要到九月才看得見了。」習慣謹慎的她預先交待了可能的情況,避免對方誤以為自己故意不回信。
她把寫有地址和手機號碼的筆記本闔上,遞回他的手上,「我分別寫了在倫敦和威爾斯的住址,因為會兩邊跑,信件你寄到哪邊都可以,啊、還有電話號碼,要是你有電話的話,開學前也可以打給我,用手機留訊息也行。」
然後她拿出魔杖在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筆記上點了點,複製出內頁的一張紙,「禮尚往來,錫爾不會介意同樣留個聯絡方式給我吧?」
腦中不知道塞進了多少資訊,錫爾懵懂地點頭,意外地接下了另一張白紙。他將筆記本壓在白紙下當作支撐,反射性地拔開筆蓋正要書寫,筆尖卻因為突然躍出的思緒頓地停在紙面上。
「下學年的常駐地址應該就不用寫了。」自言自語的話卻不是說給自己聽的音量,錫爾抬眼向克萊兒笑了下,笑容中無意識地添上了大男孩的傻氣,他在喃出第一個單字時便落筆寫下了名字,宣示接下來的資訊所有人為何者。
錫爾寫上芬蘭和義大利的住址,同時口頭解釋父母分開居住所以會兩邊平分時間度過暑假、在芬蘭的母親不喜歡貓頭鷹傳信的事情,他同樣補上了手機電話,差點因為長時間沒有使用而想不起來號碼,模糊地回想幾個零散的數字,最後靠著曾經背過的口訣順利答出。
忘記電話號碼簡直比期末考還要難受。錫爾替自己感到有些委屈,臉上仍維持著笑將紙遞回給克萊兒。
「我記住了,如果是送去芬蘭的信我會用麻瓜的方式寄過去。」克萊兒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嗯、是郵差先生或快遞吧。」
「也許哪天……要是在旅途中看到甚麼東西讓我想起錫爾的話,我會把它寄給你。」她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揮揮手上的地址這樣說,然後才把這張讓他們之間的連繫得以延續的紙張妥善地收起來。
「那還真令人期待。」錫爾眨了下眼,微微瞇起眼睛,也笑了起來。
「說不定以後還會在斜角巷遇到——雖然可能不是擁擠的暑假——或是古靈閣,但我可不想在聖蒙果再見到克萊兒。」那大概是出意外需要到醫院治療的時候吧。他促狹地在光芒中用雙手食指劃出括弧註解。
垂下手,錫爾的視線越過少女的肩膀,他望向外頭被光芒浸淋的初夏,擁有畢業生身份的前輩們正步入未知,他也向那片刺眼的朦朧近了一些,在眼前替他擋著陽光的身影也少了一點。腳印被時間推動,緩緩地。
「到了要再見的時候了嗎?」他問。
其實也沒想像中的難受或尷尬,在面對離別這件事情。他想。
「我也不希望在聖蒙果遇上你。」克萊兒說,「無論原因是甚麼,在醫院相遇總不會是甚麼愉快的事。」然而或是照顧病人、或是本身就是病人,她偶爾還是有在聖蒙果碰到認識的人。
原本聚集在門附近的黑袍學生於聊天之間陸續消失,此時二人的周圍只剩下三兩個道別的零散身影。
「我相信,分別是為了將來的再次見面。」少女的視線短暫地落在外面遙遠的方向,然後又回過頭淡淡地微笑道,「這樣一想,說再見就變得不是一件難過的事情。」
就如七年前兩手空空地走入校園一樣,今天的她亦同樣沒有帶著任何的行李。縱使如此,步出學校的她卻不是空手離開的,腦子裡的豐富知識、心裡頭的珍貴回憶,這些都將會是陪伴她走上旅程的寶物。
「我也是。再會,克萊兒。」
他點點頭,望著少女轉身步入模糊的光中,她身後的髮劃開小幅度的圓,像一個小小的告別。
太容易說出口的話,有時候只是一個期許,在未來相逢的時候,才能驚訝地笑著提起原來曾經賦予的深刻意義。
當最初的火車鳴笛時,他曾以為那是趟永不停駛的旅程,然而會彼此靠近的也終會互相分離,汲取了多少回憶或留下多少不捨,是留給彼此的禮物,霍格華茲只是他們暫時停靠的路標而已。
錫爾微微地瞇起眼,又笑了,像個在列車上用力揮舞著雙手道別的孩子。
「願妳滿載而歸。」
發車鈴響起了。她下了車,而他將繼續前行。
謝謝錫爾來找克萊兒要聯絡方法QQ還有差點忘了說我好喜歡最後那一段火車的部分!
我才要感謝克萊兒中一直願意接受騷擾嗷嗚T////T(反省呢
哇啊謝謝(艸),只是有點想不到要寫什麼結果前面就變成了感悟(?)模式……(#)。謝謝克萊兒中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