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宿於天地，棲於谷中。

——型如龍子，喚雨呼風。

勉強看出是這兩句話，刻在久經蟲蛀，脆弱不堪的門柱之上。裡頭雜草叢生，半人高的灌木鑽破土壤立在年久失修、近乎腐爛的木質地板間，斑駁的牆壁滿是密密麻麻的藤本植物，緊緊咬住幾欲斷裂的屋梁。

不知經過多少年，哪怕時間流逝依然看的見些許當年慘遭肆意破壞的痕跡。裂開的石造臺階密布翠綠色的青苔，花草包裹燃燒後焦黑的匾額，寫有神祉名號的牌位竟也被踐踏地看不出原來的面貌。

過去的慘況被植物遮蓋，泛綠色的陽光從坍塌的屋頂照進神龕，此刻頓時也有寧靜安詳的味道。

這裡是間寺廟，廢棄的寺廟。祭祀的神明已經不在這裡。

那，祂還活著嗎？

請放心，他只是從擁有信眾的神靈變成無拘無束的妖怪。聽起來很可惜，當事人倒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好。要知道當神明要做的麻煩事太多，他個性顯然不適合幹這類型差事。

那麼，這位前神明大人現在在做什麼呢？

以下，這是他的故事。

【壹】

「老爺~這會兒是奴家贏了，您可要罰酒一杯。」

「乖~寶貝兒，別說一杯，十杯爺都喝給你看……看！如何？這不是喝完了？」

「哎呀老爺好厲害……」

這裡是十三町，人稱永夜巷，所謂的聲色場所。站在街上，隨時可見穿著撩人的女性在那兒攔客拉客，請注意簾子後頭是否有什麼嬌豔的喘息。在這，只要有錢，你可以做任何想得到的男女歡愛之事。

「唉……嗯啊~老爺好棒……用力，再用力點……唔呀~！」

「……」

朝鬱站在簾子外頭，裡頭的聲音卻一直傳進耳朵，惹得他太陽穴發疼，青筋直跳。

近日手頭有點緊，本想找個護衛工作賺點銀兩，沒想這回的主子是個下半身發達的蠢豬。出手闊綽是很好，卻老愛往這種地方跑，自己這個護衛也跟著遭殃。是看跟裡頭暴發戶一伙，覺得能撈不少油水吧，站外頭都有一堆女人抱過來，今日至少打發掉七個不請自來的，本想趁空買壺酒、抽抽煙，這下心情全被攪黃。

「工作中，就說少來煩，去去去。」

推走第八個時，裡面終於完事，看雇主掀開簾子走出來，全身上下一絲不掛，朝鬱不動聲色的別開眼，暗中發誓待會兒一定要去洗眼睛。

「喂你……叫什麼來著？不是讓你也去享樂，怎老站著？」

雇主用他的肥手抓抓自己的油肚，朝鬱努力擺出恭敬的表情，試著不去注意雇主肚臍與陰部中間，那顆兔屎大黑痣上隨著肚皮晃動不斷顫抖的兩根長毛。

「吾名朝鬱，因目前仍於受雇期內，自認不應擅離崗位。」

如果可以，當然很想直接丟著不管拎錢走人嗎！誰不知有錢人特愛搞些小動作，說著給自由時間，雇期結束後反告護衛不確實，到時不知該扣多少，不如待著，發呆總比扣錢好。

聽著雇主「居然有男人身處十三町卻什麼都不做？」、「八成是請到一個無能」之類的發言，朝鬱只有僵硬的陪笑說是，心裡則默默將這個雇主寫入「永不來往」的人類名單。

站在店外等待雇主更衣結束，店家牆上的掛鐘咚咚咚地叫了起來。時間到，受雇結束，可以領錢的意思。

「這會兒有好段時間不想出門了……」

朝鬱怨怨地想到。

【貳】

告別幾刻前仍是雇主的肥大爺，朝鬱三步併作兩步，擺脫攔客的女妓，快速穿過一條陰暗的小巷子，來到另一頭的十二町。

十二町相較之下就和平多了。雖然離帝都中心較遠，設備沒有非常先進，倒是保留一種樸實自然的味道。朝鬱常喜歡沒事到這裡逛逛，買酒買肉，裡頭的居民見久也熟，自然就把他當作自己人。

「啊，是身上有煙味的叔叔！」

遠遠的就有一個孩子發現他，隨即漸漸一群小孩圍過來，其中甚至一個男孩沒來及煞住車，一頭撞了朝鬱滿懷。

「叔叔你身上有香水的味道……好重哦！」

一個綁著麻花辮，穿著粉紅色和服的小女孩拉了拉朝鬱外褂的袖子，在上頭用鼻子嗅了嗅，整張臉都皺起來，活像隻哈巴狗。

「叔叔去十三町了嗎？」

「哇~好色！」

「叔叔好色~」

孩子們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的瞎起鬨，朝鬱只好苦笑著搓搓面前一堆小鬼頭的毛腦袋，看他們被搓得咯咯笑個不停。

「叔叔剛才在工作。一群小鬼不念書學些什麼東西！說我好色？」

「呀哈哈頭髮好亂~翔太你最高了，抓叔叔頭髮！」

「抓不到啦笨蛋！」

就這樣把每個小鬼抓得花枝亂顫，看著孩子們亂糟糟的頭髮，朝鬱壞笑從懷裡掏出一袋鼓鼓的錢包，拋上又落下，發出厚實的鏗鏘聲。

「叔叔現在有錢，請你們吃糰子。」

「真的嗎？叔叔最好了！」

聞言又是一陣騷動，孩子們嘻嘻笑笑地拉著朝鬱走向路旁的糰子店，大家紛紛坐在店外的長凳上，沒位的拉來小椅子，所有人圍著坐在長凳中央的朝鬱，看他給每個孩子都點一份醬汁糰子。

「朝鬱先生真受孩子歡迎啊~每次來都請崽子們吃糰子。」

說話的是糰子店的老闆娘，是名像她自己做的糰子一樣，身材圓潤的婦人，這裡就屬她家的醬汁糰子最好吃。

「看您請這麼多次，我做老闆娘的都不好意思~」

「平日承蒙諸多照顧，能做的不多，只有幫忙帶帶孩子了。」

「哎呀說什麼呢！朝鬱先生幫我們町可多啦，這兒離山近，那些野狗猛獸動不動跑來鬧事，都是您幫忙趕退的。單說帶孩子吧，這可幫了大忙，我們生意忙沒時間顧，全靠您才能放心，我家愛子可喜歡您啦。」

婦人熱情地拍了朝鬱的肩膀，呵呵呵的笑著。

「說起來朝鬱先生是怎麼對付那群野獸呀？看您只大喝一聲，那群壞東西全跑了，莫非有什麼秘絕？能教教嗎？」

「這就是商業機密了……」

朝鬱輕笑一聲，便讓背靠在店外牆上，聽孩子們嬉鬧的嬉笑聲，閉上眼睛閉目養神。

「吶吶，叔叔都做什麼工作？」

坐朝鬱身旁的藍和服男孩晃動兩隻穿著木屐的小腳，一臉好奇的看著他。朝鬱繼續閉著眼，只有嘴巴在動地回應。

「叔叔做保鏢的工作。」

「那叔叔都使什麼武器？像武士那樣拿刀嗎？還是說像洋人一樣拿槍。」

「叔叔不拿那種東西……有什麼用什麼。不說這，糰子來了還不吃？」

「啊糰子——」

軟呼呼的白糰子上頭淋上鹹甜的琥珀色醬汁，一口咬下就是最好的享受。

朝鬱也拿了一串糰子。雖然沒有特別喜歡，但有機會還是會點來嚐嚐。看著孩子手上剛吃完糰子，還殘著醬汁的竹籤，朝鬱笑著用手上的糰子串指著男孩。

「叔叔就是用糰子串也能打退壞人，看你信不信。」

「唉唉唉唉——叔叔這麼厲害？用糰子串……」

看孩子驚訝不能自己的模樣，朝鬱滿足地咬一口手上的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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