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o,你不覺得隔壁的那批商船隊……很礙眼嗎。」倫納德原本正清點著啟航前需要添購的醫耗材,卻被楚燁這突如其來的發言給嚇了一跳,「人家又哪裡惹到你了?」他看著與他們並肩停靠在港口,正忙碌地上下貨的商船各種困惑;但他是了解楚燁的,對方已定了的事,自己即使多說也不能改變什麼。經粗略打聽後得知,這批商船隊正是他們那日討伐失敗的特蒂斯船隊……也難怪楚燁堅持要選這船下手了。
當倫納德補貨完畢返回船上時,見大家早已是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他無奈地笑了笑,這可是艘賊船,會想正經做買賣的人大概也沒幾個。
選了與敵船相仿的時間出航,並持續與敵船維持在同一航線上,沒過多久,砲彈便在楚燁的號令下出膛,倫納德依舊是往常的那副模樣,沒有多餘的武裝,靜靜地倚在船尾邊,漠然地看著一切的進行。
每當楚燁帶著船員們在前線廝殺時,這一切對他來說就像黑白默片,他沒有興趣參與,也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在畫面裡的哪個角落。
瓦時就這麼待在船上,看領頭的楚燁大臂一揮,眾人飛奔衝殺。心裡數著衝出去的人,嘆也過多,胡亂猜忖可能那船的傢伙裡有人欠咱錢還是殺誰全家吧。
胡亂思索猜測,瓦時一個鷂子翻身,手側成刀而劈向敵船不要命地來咱本營的傻子,簡單一踹又是將另一個傢伙腦袋朝下地踢回海底,身影俐落,而很快空出來的圈子,是瓦時睥睨來者的傲氣。
望著眼前鬥毆廝殺的場景,倫納德不禁有些恍神,看著敵船上奮勇廝殺的楚燁,視線邊緣忽然出現一抹不屬於自家船員的身影,回過神來,一把亮晃晃的彎刀已然朝自己劈砍了過來。
他下意識地用手杖阻擋對方的攻擊,怎知對方又是一陣胡砍,倫納德甚至還來不及將杖中長劍旋出,眼前便又揮來一刀。不得已下只好用手杖接下這刀。上頭的金屬材質與對方的彎刀相互摩擦,發出令人刺耳且不悅的聲音,「什麼時候海賊船上也開始養起飯桶了?」眼前的糙漢扯著嘴角出言挑釁,而倫納德即使用雙手奮力撐住手杖,仍是被對方節節逼退,他笑了笑,並沒有回應對方,冷靜地開始思考對策。
「喂。」繃掌成刀,往那砍向咱船大副的粗糙大漢手上的穴位一敲,那人登時是腿軟,而瓦時扣住對方的手一折,脫臼不說,他還挺不留情地踩在脫臼的關節處:「說誰是飯桶。」
只見一道身影快速地出現在那糙漢身後,原本還正對著自己的大刀頓時就摔在了倫納德的腳邊,這才發現來者原來是瓦時。他鬆了口氣,平時就不怎麼好的臉色此時更加蒼白,畢竟如果若是對方沒來,自己肯這下肯定得丟命。
旋開手杖,緩緩抽出裡頭滲著青光的細劍,他衝那名糙漢笑了笑,「沒能殺死我這樣的飯桶,您運氣也真差。」語畢便將細劍刺入對方的腹部,像是為了更深入地轉了幾圈,這才將劍抽出,揮手將上頭的血漬甩去,劍上的劇毒自然有得對方受的。
「……謝謝。」他望向瓦時笑了笑,笑容與平常並無二致,但呼吸卻顯得有些急促。
「……這下我也不算飯桶了吧。」也不曉在較勁什麼,瓦時只是這麼說,而對那聲感謝毫不有收的意思,恍若理所當然。事實上他也是當成理所當然了。
將那大漢踹遠,忖著待會隨便扔下海便好,瓦時赤手空拳地將來襲的人都揍怕,而再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往病弱大副那兒去。
對方那倔強的態度讓倫納德不禁笑了出來,「當然,怎麼會是。」以往護在自己身前,跟在自己身後的總是楚燁,而他倆現今處境已經不同,他是船長,有著更重要的任務要去完成。
想到這裡,倫納德環繞四周,見我方船員似乎略勝一籌,逼得敵船節節敗退,他看了眼瓦時,便扶上船欄,往敵船翻了過去。
雖然已自顧不暇,可他仍放心不下那些受了傷的老船員,一個箭步向前,有些吃力地將傷員拖到安全的地方,並熟練地開始為對方處理起傷口,「不要慌張,沒什麼大礙的。」
約莫揍倒幾個人的時間,他再回神,心裡只管忖念:那傢伙……嫌命大啊。
瓦時這麼想著,卻莫名加快手腳,惡狠狠揍怕了敵船不要命的傢伙,也漸漸逼往大副與傷患邊,一個個落拳掃腿的揍那要偷襲的。
迅速取出經自身改良後的針具,抽了一罐透明的液體,並打進船員的上臂裡,面對對方略微恐懼的眼神,倫納德並沒有解釋太多,「想活著就聽我的,噓。」像是篤定了瓦時一定會跟上一樣,毫無猶豫地望向身後,「幫把手好嗎?」他笑了笑,示意對方幫忙將傷員抬回自家甲板。
自然是有些嫌麻煩的,卻又以行動應了。瓦時順手折了幾個臭傢伙的手骨腿骨,動作粗魯可恰是避開了傷處地將自家船員拖回主船甲板,對於大副的瞭若指掌有些不渝,又是微妙,好比如自己與他有了些默契般。
有了瓦時的幫忙,協助傷員的工作進度一時間就快了起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便已見楚燁挾持住了敵船的船長,而其餘人等正盡情搜刮著對面的物資,裡頭甚至有不少珍貴的首飾珠寶。倫納德再度忙錄了起來,分配著該把貨物囤積到何處、估計貨物總值等,忙活了半天,總算是有時間喘口氣。
船上的氣氛很是熱烈,歡愉的氣氛漫佈整艘船,倫納德親自確認大家的身體狀況基本沒甚麼大礙,並向楚燁叮嚀了幾句後,便走到了獨自站在船尾的瓦時身旁。
「忙了這麼久,終於換你啦。」他笑了笑,向對方伸出了手。
沒反應過來,還一頭霧水著,有些是警惕,卻又收斂得可以。
「……幹嘛。」良久,他才是從喉頭憋出一聲,與一旁的呼喝喧囂截然不同的低啞。
他徑直拉過對方的手,那手臂並不特別粗壯,卻能清楚地摸到上頭的肌肉紋理,血管紋路分明,很是討醫生喜歡的類型。
簡單地為對方上了層藥膏,並避開割傷處,將上頭的瘀血輕輕揉開,「這都受傷了不是?」他動作迅速地為對方纏上繃帶,比起其餘船員,他對瓦時的傷口更加細心處理,畢竟要不是瓦時方纔隨時候在他身旁,自己可能就得躺在船醫室了。
差點就要反射地扣人折手,瓦時肌肉瞬間緊繃,最後才緩而難見地鬆懈下來。
已經沒有人會替他上藥了。小時候跌了,阿娘還會抱著揉巴,好一通憐惜;再大了,瓦時也都不管自己身上的傷了,這副身軀,哪裡能不是傷痕累累?
「……可以不用理他。」」這下語音都彆扭了起來,分明都不知所措。
無視對方微弱的反抗,他捲起對方的袖子,順著手臂一路往上查看,對方身上那些大小不一的傷口讓他不禁皺了下眉,已然淡去的割痕、顏色深淺不一的瘀血,「最好不用理。」他是多麼羨慕常人的身軀,想到這,他便莫名地有些來氣。
「今天晚上來研究室一趟,我給你一罐藥膏,以後跌了撞了不准不理。」
那種東西活著就會好,人就是這麼頑強、生物就是這樣頑強,他……也是這般不甘死。瓦時沒應聲,琢磨著對方的反應,灰眼兒不自主瞇起,想看透這隱怒到底夾雜了什麼。
或許懂了,或許也都不明白,但這回,他乖乖地讓對方上藥纏繃帶,還一臉新奇又是不適應地甩甩手。
對方的反應再度讓他想起那天夜裡那宛若狼一般的背影。在逆境中成長強大,面對溫暖及善意時卻是有些害怕、不知該做何反應的。
就像從前的自己一樣。
當年爺爺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倔強,告訴他面對別人的好意可以拒絕,可絕不能失禮。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敢忘過,卻也再也沒真正接受過任何關心。
倫納德自嘲地笑了笑,再次囑咐對方,「記得來啊,你不來就是我去找你了。」
著實是不適應的,晚上自然也沒去了。
要找來找啊。
吃過晚飯溜到甲板上,在船尾遠看了看,沒見任何打燈,忖著莫林是沒有來找自己喝酒了,幾個悄聲無息地攀翻,瓦時上了船桅坐在那兒吹風,心下對著剛走出甲板的大副有些想笑,如同頑劣的孩子般,夜色中,那雙眼眸子難得溫馴了些,腦袋歪在柱身上,是有些想喝酒了,百般無聊。
倫納德真給瓦時調了罐藥膏,雖然不見人來取,但他也不算太意外。連晚餐都沒吃的他拿下金框眼鏡,揉了揉眉心,與其在這乾等,不如還是自己去找對方來得快些,弄完了好再去找楚燁商量事情。
他就這麼尋遍了整艘船,卻都不見瓦時的蹤影,只得先去找楚燁。簡短地結束討論後,楚燁隨口問道那罐藥膏的用處,而倫納德並沒有回答,「你看到瓦時沒。」「不是在船桅上嗎。」他愣了愣,他還真沒想到對方去了那裡。
推開船長室的大門,他向上望去,果然找著了瓦時。
「就這麼不想來?」他靠著船欄嘆了口氣,並沒有試圖爬上去的舉動……雖然事實是他的確上不去。
瓦時笑了笑,絲毫不造作,知道對方是來尋自己的,於上頭觀望了,直至幼稚的童心散去才溜滑下去,面上的笑還沒收:「不會爬啊。」
他一時竟答不上話來,原先冰涼的頰此時不知怎地有點發燙,倫納德一把將藥膏及幾卷繃帶直往對方懷裡塞,「就我這身子,你看我能爬上去?」他不禁覺得好氣又好笑,連話中都帶了那麼點委屈。
「不難的,踩這幾個點就能上去了。」簡單快速地指了指,瓦時莫名地心情好,揣好了藥膏與繃帶,他那種覺得自己無法離開這艘船的依賴又是冒出頭。
「……」倫納德尷尬地看了看瓦時,又看了看船桅,表情是各種精彩,他被教育不該去做讓自己有受傷風險的事、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不碰廚具、不爬上爬下、不走險坡,不走陡路;可此時他看著難得笑了出來的瓦時,心中竟然有些猶豫。
「摔了怎麼辦。」倫納德仍強裝著鎮定,眼神卻有些茫然,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我接得住你。」聳聳肩,大不了當肉墊也成的。很下意識,瓦時記著了對方碧瞳的某些東西。
某些,他似乎捉摸到了什麼,又還在雲霧之中的茫然。
對方都這麼說了,自己一時間竟也找不到拒絕的藉口,怎麼這傢伙就偏要自己爬……放下那隻不離身的手杖,倫納德照著方才對方所指的幾個點踏了上去,雖然腳步有些不穩,但也不至於馬上摔落。看著近在眼前的瞭望台眼神不禁一亮,他從沒想過自己此生竟能離瞭望台這麼近。伸出手正欲支撐身體攀上檯子,不久前剛受過傷的左腳卻突然一陣乏力,就這麼踩了個空。
眼前的景色猛地翻覆過來,他曉得自己正快速落下,但眼神裡卻沒有一絲惶恐;說害怕或許有那麼一絲,但更多的是興奮。
他從小便失去了很多權力,失去了很多作為孩子應該要有的體驗,他不曾登高,自然也就不曾摔落。聽來也許可笑,但此時映在他碧瞳中的那片璀璨星空,不知怎地,竟是格外耀眼。
事實上這靈活的矮子也意外對方就這麼應了,而笨拙上爬。
都要融入夜的灰眼從未離開過那人,搖搖晃晃的身影,都叫人怕會墜,果不其然地還是自高高的夜空落回地面了。他很迅速地先幾個蹬柱上半空,一把將人攬穩抓緊,跟著一同墜下,連著兩人份的重量,卻不顯吃力地踢躂一旁的幾跟柱點緩衝,最後落地,倫納德還在瓦時的臂彎中,除卻髮絲凌亂散開,倒都安然。
他早已做好重重摔到甲板上的準備,像是要把那片星空收進眼底般,倫納德靜靜地闔上了眼,預計迎接摔下來的痛。怎知事情竟不如他所料想,比起痛覺,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暖的懷抱,雖然既不溫柔,也不夠柔軟,卻紮實地保護著他。
倫納德望著瓦時,眼中各番情緒流淌,看著對方將自己穩穩地接住並落地,心中百感交集。「我接得住你。」方才對方剛落下的那句話他並沒往心裏去。與楚燁分開這麼多年了,他早就不期望能有人能如此保護自己,比起不信任,更多的是自卑。
不會是嚇傻了?
手上的力勁還是沒鬆下,只是靜靜地待對方緩過勁,能自己落地站好:「我說過接得住的。」方才的笑都沒了,眉宇間繞了層不滿,就像在怪罪對方的不信任,卻也沒有任何證據說對方是不信任的。
眼神與對方的接上,灰眸中原先那絲帶點頑皮的笑意早已消逝,「啊、抱歉。」總是一副淡然的他此時顯得有些慌亂,拾起一旁的手杖,幾輪呼吸後才總算平下心來。
略長的瀏海微微蓋過眼睛,倫納德順勢避開了視線,一如往常地向對方笑了笑,「謝謝,是我的問題。」也不知是在說自己不慎墜落,還是為自己打從心底的防備心道歉。
也不多理會那話,瓦時揚了揚手中莫名多出的髮帶,正是對方剛才後腦袋上的。明確說,到他手裡的東西十有九十是還不回去的,但這回瓦時又莫名變出一顆糖夾在兩指之間,一同塞到對方懷裡,扔了句「交換」,便似逃的翻上船桅,像以為那藥膏與繃帶是一顆糖與髮帶就能等價的,孩子氣得不行。
暖金色的髮絲在風中輕輕揚起,望著對方迅速攀上船桅的身影,又望了望手中的髮帶及糖果,不禁笑了出來,「記得要用啊,別又放著傷不管了。」他隨口說道,也沒抬首,卻肯定那人能聽見。
正巧今天沒什麼胃口,他一面思考著一面拆開包裝紙,而後又笑了下,怎麼就這麼巧對方剛好送的都是草莓糖?他一口吞下,將包裝紙收進衣袋後,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甲板。
坐在上頭把玩著手中的藥膏,復又打開來聞了幾下,皺了皺鼻,並不說會喜歡,可他大概還是不太會用吧。習慣,還有珍惜。
一篇這麼溫馨的文被我們搞成這樣
我要繼續去趕稿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