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習慣偶爾到這個地方，什麼都不做，就只是靜靜的待著。

要說和過去有什麼不同，那便是她能夠用全身來感受這片大地，感受晨曦替她蓋上一層薄紗，感受身體融入在微風之中，蝴蝶和鳥兒們在身旁盤旋，還有試探著靠近的松鼠。
她獨享著這片森林的靜謐。

精靈少女瞇著眼小歇，若是一名人類替換了她的位置、那麼有人習慣將面前的畫面稱之為「自然之物仿佛為她而生」；可今天臥躺於潔白石階中央的是名精靈，巨獸則會說，「精靈幾乎要成為了自然的一部分」。

這裡明顯有建築物的痕跡，輕聲穿越倒塌的牆與柱，感受風穿梭自己的鬃毛，來到精靈身邊停下。

原先在淺眠中的意識逐漸甦醒，似乎有股野獸的氣息靠近，而且體型十分龐大。
會是熊嗎？自己在內心想著。熊的皮毛厚實溫暖，夜晚和牠們歇息特別舒適。

緩緩睜眼，眼底映出的別說是熊，連自己都無法確定眼前這個融入暮光的身影是什麼，牠的身軀大到只能窺見面容一角，駝絨色的身軀宛如大地，皐月般的雙角如上弦，吐息能製造微風，全身散發著神聖之氣。

從前的話也許會像幼貓般受驚跳開，但此刻自己只些微睜大了眼，像是對凡事都不在意地讓話語在風中輕散，「Kiu vi estas？」。

精靈的聲音並不很大，卻足以讓獸聽見，耳部抖動、似要揮去走過的風砂，對方用的並不屬於普通的語言，然而自己在數百年來的旅途中曾經聽聞、且學習過。

「Bonan tagon 。」低聲回道，風中傳遞著巨獸的聲音，用的是與對方共同的語言：「我是列德基爾庫特。」

「...說話了。」而且還是和自己相同的語言，這大概是到目前少數讓自己震驚的事實之一，愣了許久才決定起身。

看來不是一般的巨獸，難道他是神獸之類的神奇生物嗎，抑或是...

「列德基爾庫特..」少女試探般伸手，拂往巨大的角，「你是，沒有翅膀的龍？」

精靈的觸碰不帶冒犯，很輕，如同風的輕撫。巨獸眨了眨眼，聲音於空氣中震動，低沉裡竟帶著幾絲笑意，「不，我不是龍。」
「而我該如何稱呼妳，精靈啊。」

「Eheca，Ehecatotontli。」獸的聲音震蕩四方，若不是龍，還有何等生物能像牠一般雄偉。

「你若不是龍，那是外面大陸的生物，都像這般身形？」面對列德，自己卻不會畏懼，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安定感，實在奇妙。

「不，鮮少有生物比我更為巨大，就連龍──有的龍甚至不及我的膝。」回答對方的問題，低下頭看著對方纖細的身影：「可山鑾會在我身側緊密纏綿、千古的樹林將在我頂間生生不息，Eheca。」

讓思緒隨著獸的說詞任意想像，愛薇卡眼眸裡平靜的翡翠色，頃刻裡激起一絲波瀾。

「你是神明？」喃喃而出，接著又故自搖搖頭，「不，神是不會出現的。」讓人不知道在說什麼

「我便稱你列德基爾庫特，不以種族區別。」只憑眼前所見，無關精靈與獸的分別，在這片浸滿微風的森林中，身份都已不重要。

「所以，列德基爾庫特，為何來到此處？如你所見，此處不值得讓你停留。」少女向後一步把手離開對方，話語平淡。

「為何不？」面對精靈的問題反拋出疑惑，「我憑藉大地而生、以沃土孕育之生命而長、停止脈動後將化為塵埃，既然如此，我為何不行走於這片生命搖籃中？」

眨了眨眼，片刻間沉默。

「如果你是想漫步在樹叢間，就隨意逛吧。」語畢又席地而坐，「你是遊歷各國的旅人？」自己有聽過旅人的存在，以四海為家，漂流於各地。

「『國』，」看著隨意坐下卻在舉手投足間流漏自然地優雅的精靈，「我拜訪這片大陸上的任一處所──當然，不諳魔法的種族也許會懼怕我的身型，我便以目光注視他們的生活──我也碰過許多冒險者。」

一大一小的身影被暮霞拉展成細長片狀，獸伏趴餘地，閒適道：「妳也是旅行者嗎？」

宛如大地的流浪者般，令人稱羨，眼前的列德基爾庫特究竟歷經多少故事？又與多少靈魂擦肩而過？

搖搖頭，「我生活在這裡，過去和現在。」不曾離開。語落於此，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繼續說下去，又不知什麼該說，欲言又止。

不懂讀心，卻也能感受得出對方有話語未出口，躊躇獏樣使面前的精靈一瞬間宛若初生的幼獸。再度開口時話語極為輕柔，彷彿盛起鵝毛滯空的清風，「妳有話要說。」

內心被猜透令人些微一震。
抿了嘴，「我並非旅人，這片森林便是我的居所。」話語間不帶有情感起伏，視線往四周高聳的神木看上去，樹梢包圍了大半個天空。

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去，在白日遵循約定將天空歸還於黑夜，離去時她看見野雁歸巢、酢漿草閉葉將眠、屬於黑夜的生物鑽出土壤，伺機而動，看似將靜止的一切突然又生機勃勃了起來，她的臉龐因驚艷而染上絢爛的色彩，這是為什麼人們總能在傍晚時分看見最多變的天空。

「妳害怕離開嗎？」靜默許久，自己的聲音再度劃開沈默。

低沉的嗓音滲入思緒之中，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數秒，才猛然回神。

「我並不需要離開，雖然現在是這般模樣，但這裡曾是我的家鄉，現在也有精靈們的陪伴。」她望向對方的目光透寒，彷彿在述說著他人的事，無關自己。

靜靜傾聽對方的話語，身側的石堆與建築殘骸──空虛得如同精靈的眼神、與靈魂，獸無法在腦內構築它原先究竟該長什麼樣子，只得開口問道：「妳的家鄉，曾經是什麼模樣？」

自己其實不願回想那些無色無味的過去，「受到風精靈的眷顧，依靠元素們生活，村民平和、衣食無慮，建築單純而美，一年之中有許多祭典，祭拜著神明...」細說著，嘴角卻不自覺的有了弧度，向僅有一面之緣的人，闡述有關封閉的神話和歷史，但沒提及自己的身分。

藉由對方的敘述，想像這裡的居民從前是如何的純樸、如何的虔誠，獸沒有信仰，但仔細聆聽精靈的故事，生靈的嘆息。
「妳有個很好的家鄉。」對對方的訴說做出回應，「我遊走於大陸上長久以來，是第一次聽聞這樣的信仰。」

「是嗎。」原來只有這裡信奉羽蛇，少女在內心自嘆。
對方倒是意外沉靜的傾聽，讓愛薇卡的面容柔和許多，「謝謝，但可能以後只會從我這聽說了。」家鄉也只剩自己了，言下之意便讓它飄散於風中，她望向列德的眼神平淡，不帶有波痕。

「妳在與我相遇以前並不曉得世間之物是否皆與我一般壯大，一如我與妳相識以前不曾聽聞過妳的信仰。」巨獸緩慢地眨了眨眼，墨黑眼瞳中流露無盡柔和：「也許不該就此停擺。」

沉默間風聲倏倏，妃紅色落葉與草芯色嫩芽隨風飄落，匯集在無垠天際。

到底是同株樹，卻有不同樣貌的枝葉，生長在相異樹梢上的嫩葉，最終又會同歸於根。

不停擺，自己又能做什麼呢？

走近對方的腳邊，
「說說你的故事嗎？列德基爾庫特。世界的樣貌、語言...」
不了解的事情如森林的葉瓣繁多，但眼前的人瞳底彷彿百納世間萬物。

風在空間內穿梭，夾雜著大量而且紊亂的訊息竄動，可以在恍惚間捕捉到一絲聲息、卻在下一順流入氣流中。

「風會帶來信息。」巨獸抬起頭，耳朵在風的躁動中抖動，「但捎來的信息只有片段，聆聽風的種族藉由風拼湊這個世界，然而能夠起身行動的生靈，藉由他們的眼、身、心來解讀世界。」

「我見過與妳相似及不相似的精靈、龍、獸族、和人類，停下腳步同他們對話，傾聽風帶不走的聲音、看見風道不出的事物，在面對面時我感受到真正的『交談』。」

「例如我現身於妳的面前，Eheca，我看見了『妳』。」

風的信息。

自己比誰都清楚那過去於耳畔喃喃的細語，沒想到如此龐然大物，感受仍無比細膩。

他雖然說著自身的想法，卻隱約像是在對愛薇卡傳遞去面對、去看見。

「你也能聽見風嗎？」翡翠的眼底撩起一絲閃動，她沒有遇過這樣的人。

的確，總是從無形中感受，自己卻沒親眼看看外面的人事物。

「外面交談的語言和我們現在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