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江湖月餘，他始終沒能真正靜心來提升自己的武藝，而是不停在湘水鎮周遭晃蕩，似是想尋找當年那位大俠，又總有種腳踩浮雲的飄忽不安......離鄉背井為的是什麼？自識字開始讀過的那些傳奇，還有每晚在夢境中經歷的景色人群，直至最後在夢醒後憶起，那年黃土矮牆、殘屋舊瓦後的男孩，是自己，也不是自己。

在繁華的背後，又有多少人一生見不到錦繡燈花。

趙悛一如既往地背著青夷，卻是踏進了湘水鎮的比武場。

惡尊也罷，單純的想救民於水火也罷，甚至是追逐青夷所背負的那個身影。想要有所突破，唯有成長，唯有變強。抱持著這樣的想法，趙悛看著往來的行人，心中還默想著數日來細讀門派書卷中的一招一式。

湘水市集總是不缺人潮，吆喝講價、閒談家常等交織出的節奏獨特，好似帶著股舒緩心神的力量。

在這樣的節奏中，陸驀琛熟門熟路地拐進街旁的店鋪，不到半刻鐘便又走了出來，將捏在手中的紙包塞入懷裡，他瞅準人群間的空隙，悠閒而不失迅速地將一切熱鬧喧騰拋在腦後。

途經廣場時，他鬼使神差地抬眼掃過一圈。

認識的人裡會出現在比武場的並不多，因此，對於自個這樣的行為陸驀琛是有些摸不著頭緒的，更讓人意外的是，他還真瞥見一個有些眼熟的人影。

幾乎是在見著那只包袱的同時便認出對方，微瞇起眼，他向前幾步出聲喚道：「趙悛。」

「......驀琛兄，真是久違了！」聞聲立即從腦中臆想的招式劍術中回神，轉頭望去，赫然發現是認識的人，趙悛毫不掩飾心中的驚喜，朝對方打過招呼：「好一陣子未見，近來可好？」
故人見舊景生，先前一同查緝火情散的情景歷歷在目，也著實令人感嘆時間的流逝竟是如此無聲無息，此時趙悛看著陸驀琛，更是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

「還行。」微微頷首應得隨意，憶起上回與趙悛分頭之情狀，陸驀琛這下的注意力盡數放到對方身上，仔仔細細打量了遍。

見趙悛面色精神看著皆好，並不見分毫受火情散遺害之端倪方安下心，但仍是反問道：「你呢？上回的事……沒什麼後續影響吧？」

「沒事，在下身體好著呢，就是從前也很少生病。」趙悛笑答，接著問道：「……驀琛兄……琛哥這是來市集買東西？」

過了這好一陣子，陸驀琛看上去還是一副閒適模樣，沉靜又不失悠然，讓人難以聯想出任務時對惡人毫不留情的狠戾拳腳。

「嗯。」想起等上好一陣才拿到手的預定物，陸驀琛的唇角幾不可查地淺淺上揚，向來淡漠的神色也連帶著軟化些許，顯而易見地心情頗佳。

「怎麼杵在這？」刀劍拳腳相擊之聲此起彼落，他不經意地朝比武場瞥去一眼，拇指下意識摩娑著刀柄，覆又將視線移向趙悛，望進對方眼底：「是想找人練練手麼？」

「......正是。」趙悛注意到對方的動作，雖不知方才是什麼原因讓陸驀琛的眼神柔和下來，然而此刻在那雙墨黑眼眸中燃起的細小戰意他卻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知琛哥是否願意露兩手給小弟開開眼？」

話間也伸手將身後的青夷取下，裹布在身上紮緊。雖未出鞘，深黑劍鞘上密密麻麻的符文倒是被陽光照出了道道奇異色彩。趙悛對於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小亢奮有些意外，但感覺不太壞。

廣場上熱鬧的很，其實陸驀琛本是想回住處擱下東西再前往鎮郊的，但見趙悛同初見那般毫不掩飾的情緒，和已然取出的青夷，兩相衡量之下，他終是將含在嘴邊的話重新嚥下。

真說出口合該掃興了，罷，比武場便比武場。

整片青石磚鋪底的區域佔地頗廣，沒特意劃分，組組人馬間卻是自覺隔有一定距離，他張望了會，尋著一小片放得開手的空缺後率先舉步踏入比武場中：「開眼不敢說，切磋倒是沒問題。」

趙悛跟隨著對方的腳步走進比武場，雖然說了僅是切磋，初次上陣的緊張感不免還是讓手心微微滲出汗來。雙方尋了個空地，面對面站定位。

「還請琛哥多多指教。」青夷在手不便作揖，趙悛微微頷首示意，隨即擺起了架式。持劍右手橫於胸前，另一手則置於腰側，好應付各種臨場狀況。沒有將劍出鞘的意思，倒是眼中那簇小火清晰可見地沉穩下來，反射出眼前人身後大片蔚藍蒼穹。

半歛著眸讓人瞧不清神色，陸驀琛依著記憶在腦海中描摹青夷上頭的雕紋刻字，指尖微動，甫透寒芒的刀身重扣回鞘中，許是出手時鮮少帶鞘的緣故，他沒急著提氣凝神，反倒是惦了惦掌中的重量，別人的寶貝磕著碰著了可不好，他想。

「多指教。」姿態隨意但字句中的鄭重可是半分不少，尾音自唇間逸出的同時他眉梢輕挑，腕一扭刀一甩，本反手握著的大刀轉瞬間已然指向前方，一個跨步穩住重心，刀身挾著勁風由右自左橫掃而去，吝嗇地沒於給予太多反應時間。

對方出手迅猛，趙悛只覺自己的心突突地跳，右腳向後一踏旋過身來正面扛住陸驀琛的大刀。雙方兵器皆帶鞘，相撞發出道沉悶重響，趙悛沒在對峙氣力上花太長時間，很快便收回手中長劍，往後半步。

「琛哥這式著實又狠又快。」重新穩住陣腳，趙悛比較方才那回合兩人間的力量和速度，心裏約莫有了個底。趁著空檔再度打量幾下，對方瞅著十分悠閒自得，彷彿和自己過招就和去市集淘貨似的。

「接得挺快。」見對方收勢便果斷向後退去，陸驀琛半鬆不緊地圈著刀柄，頗有重量的刀身斜斜橫在身前，步伐踩得巧妙，看似不經意實則利於應變。

「瞧什麼呢？」似笑非笑地待趙悛打量好半晌方啟唇，他動也沒動，大有任對方瞧個夠的意思在，同時也直盯著對方，杜絕錯過任何一分變化的可能。

「只是在想，不知在琛哥眼中在下是什麼樣的。」趙悛握緊手中劍，腳步小心向一旁踩去。他以陸驀琛為中心緩慢旋轉起來，雙眼直盯對方琥珀瞳眸：「……你的眼神讓在下覺得像是盯著頭待宰羔羊。」

繞了半圈左右，趙悛突然用青夷指向對方，一個箭步朝前。然而就當劍尖離對方僅餘三指距離，他卻又猛地將長劍收回，由左至右劃過一圈，最後擊向對方腰側。這一式聲東擊西用時極短，然終究是沒用全力，許是心裏還有所顧忌。

「待宰羔羊？」陸驀琛一字一頓地複述源自對方口中的用詞，似欲將區區四字掰開、揉碎再細細咀嚼品嚐般，也不知是被這用詞還是什麼給勾起了興致，他側身拉開距離的同時眼中閃過笑意，耐著性子，直待劍尖襲至身前方抬臂阻擋，又在察覺趙悛收勢時迅速止住動作。

「想必是你的錯覺。」輕聲駁回趙悛的揣測，陸驀琛隱在眼底的玩味越發濃厚，肘部迅速下沉，刀尖順勢上挑直奔腰側而來的攻擊，仗著氣力差距將劍尖向上挑開，一個踏步矮身逼近對方，左拳直朝腹部攻去。

瞧陸驀琛的動作連貫順暢，眼下情勢於自己不利的狀況，趙悛也沒心思再開口說話。

長劍被大刀挑開，對方的力量自兵刃傳來，震得趙悛不住朝後踉蹌兩步。眼看那結實拳頭就要砸在自己身上，他左手捉住陸驀琛直逼而來的手腕，順勢旋身往後撞進對方懷中，右手肘直擊身後人上腹。

在不需也不能下狠手的前提下，應對的選擇相對彈性上不少，心思幾轉，陸驀琛暗暗拋開最有效率的選項。

近乎放縱地任對方動作，在趙悛旋身背對的那瞬陸驀琛唇角微動，反手扣刀，右臂帶著由窄漸寬的刀面護在身前，不閃不避吃下一擊，又突地縮手奪去對方右肘的支點，左腕掙開束縛，本就半圈著趙悛的手臂使勁一扣。

其實早在轉身的當下便知此局以定，在被對方扣住壓制時趙悛還是覺得有些可惜。雖然如此，對於陸驀琛高出自己一大截的武藝，他是打自心底佩服的。

「在下輸了，謝琛哥指教。」爽快的認輸，趙悛緊接著關心道：「方才有些沒收住力氣，琛哥被撞到的地方沒事兒罷？」

「無事。」也不知是因著對方的乾脆還是探問，陸驀琛瞇起眼，倒是難得好好應了聲。
視線掠過仍受制於身前的趙悛，輕而短暫地於幾處稍停，好比橫在眼前的項頸，好比刀身偏移便有機會對上的腹側，好比……

「切磋罷了，何來輸贏之說。若真要論輸贏……」歛去打量的眼神，陸驀琛鬆開牽制的力道退去兩步，指尖漫不經心地劃過刀鞘，未竟之語隱沒在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