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帶來的高熱緊貼在毛皮上，對於喵們來說，現在是個只想攤開肚子一動也不動的溫度，即使不是喵，這樣的天氣喜歡散步的狗狗踏上柏油都會燙傷，昆蟲跟鳥也都躲在樹蔭之間，發出鳴鳴哀號。

實在是太熱了，黎克司想。一邊抬起貨車上堆疊的紙箱，和同事們一起卸貨到大樓警衛室前的拖車上。

那台漆著藍色油漆的平板拖車承載體積不大，幾名同事看了眼就放棄指望般的抬起兩三個箱子往住戶的B2大樓走去。黎克司雖然也算得上有力，但在這些能單獨背起單門冰箱的烈士面前就像個孩子一樣。

小心裝好一車貨品，黎克司拉著拖車走在磚地上，小拖車的輪子感覺已經有些損壞，無法很順利的拖行，反而累人，莫怪前輩們立刻把車留下了。

時間就是金錢，這句話可一點不假。能早點搬完，也許就能多接一趟的工作，即使他們得跟公司拆帳，不過勞力活靠的就是努力，每個人的表現會實質體現在收入上。

加快腳步把車拖到電梯前，灰褐虎斑的喵用紙板卡住門，快速的讓箱子藉著低拋滑進去，前提是要沒有易碎物品才行－－抽出紙卡讓門關上，小小的空間立刻充滿些微的汗臭。

如果碰上其他住戶的話就尷尬了......所幸貨物很多，也不是上下班的尖峰時間，他在上十八樓期間沒有遇到任何人。

依剛剛的方式，把箱子跟剛剛上來的同事堆放到客戶門口，立刻又要下去搬貨。三喵汗流浹背的體味更加薰人，就連他們自己都受不了，只是沒人有心情對此發表意見，因此都面無表情的盯著儀表板看，或是拉起衣服搧搧風，調整自己的呼吸。

咬緊牙關加快速度，他們好不容易才克服了把那台一百五十七公斤的雙門對開變頻冰箱塞進電梯，並且搬進客戶家中那個幾乎快過不去的廚房門，同事們的表情比稍早前更加死絕，幾乎是把死喵從墓地挖掘出來，再死上三次的樣子。

黎克司頂著一身的亂毛，剛爬上貨車後面，腳就有點快要抽筋的感覺，坐在鋪著紙箱墊，火熱熱的車上，發動的引擎震動讓他岌岌可危的腰跟屁股不斷被護欄撞擊著。

「很累吧，還撐得下去嗎少年仔？接下來還有兩趟喔。」

橘子條紋的壯喵從前座那個老早破掉的小窗接過遞來的啤酒，分給他跟另一個同事後立刻暢飲起來。手裡的罐子還帶點冰冷，不太喝酒的黎克司有些猶豫，可是在這沒有遮陽的車上，手裡的罐子充滿吸引力。

「我還可以喵，謝謝喵。」拉開的拉環發出清脆響聲，他趁著紅綠燈時湊近喝了一大口，冰涼酒液使喵振奮，舒暢得讓黎克司忍不住發出滿足的嘆息。

「真希望他們買家具前好好考慮一下啊，剛那個冰箱要不是黑彪哥力氣大撐得住，肯定要完蛋。」

「嘿啊，那個門太窄的啦，幸好沒有把那個紗窗門撞壞，不然又要被客訴的啦，罰錢薪水就沒了捏。」

大概是不懂那些客戶喵們的想法，又或是對於這世上這無數沒有道理的情況感到無奈，蹲坐的橘喵跟黑喵在緩和過來之後露出微弱的苦笑，聽見他們的對話，前座副駕的喵也手拿飲料搭話：

「就好險不是那種沒有電梯的老公寓。不過最怕遇到是那種大公司買儀器跟貴重器材，摔不得壓不得，又大又重，窗戶小還不能吊上去，那才慘，就是大羅神仙都沒辦法幫你把東西弄上去。」

「那、那怎麼辦啊？要退回去嗎？」眨眨水藍眼睛，黎克司一想到那樣的光景，就覺得渾身痠痛。

「當然馬不行，只好看能不能拆，最後還是只能大家慢慢挪角度，從樓梯搬上去，結果過不了他們公司的門，老薑問他們說，『不然你們要把門打掉嗎，不打掉的話，我們已經搬上來了，剩下就看你們自己想辦法了。』霸氣的咧。」

黑彪比手畫腳的在空中比劃著門和儀器的尺寸，一邊模仿著前頭司機老薑的語調，惹得那隻只能抽菸，不能喝酒的薑黃色中年喵聳肩一笑，「我們也已經仁至義盡，自己腦子不清楚，真的怪不了別人啦。」

安分的點點頭表示理解，黎克司把剩餘的啤酒也喝下肚，移動中帶來的風稍微消解了一點悶熱，他放眼看著颱風過後，難得顯得蔚藍的天空。

他們沿著河岸緩緩駛向燃燒陣陣煙霧，五味雜陳的工業區，飼料加工廠的臭氣混合隔壁魚罐頭工廠的腥味，再加上廢煙，嗆得他們幾個直反胃。

「你怎麼會想來打工，聽人講搬家好賺嗎？」老薑平淡的把手上抽完的菸屁股捻熄後丟棄窗外，隨口問著後頭的黎克司。

「嗯喵，只是剛好看到傳單，正好老闆很需要喵應急，就叫我做個幾天試試......我也很需要工作喵。」

大概是正缺人手，對方不是很介意自己那充滿了黑歷史的工作經歷，本以為自己有在賣場搬貨的經驗應該不會太吃力，沒想到這份工作比預期的辛勞許多。

「現在來的年輕喵很多都撐不下去，沒幾天就走了，老闆也很傷腦筋的啦。想當初阿虎也是邊做邊唉唉叫，現在肌肉都出來了哈。」

「彪哥不要糗我啦－－」橘子壯喵聽到黑喵又要開始說自己剛來的糗事，立刻哇哇大叫的阻止。

「那你們怎麼會想做這行喵？」感覺大家聊開了，黎克司也立起兩耳，提起勇氣詢問。

「以前薪水真的不錯啦，雖然我們老闆有時候有點兩光，但是對喵不差。」前座的米漿咬著魷魚絲，配著他第二罐啤酒。

「嘿啊，有聽說其他公司很慘的啦，像我們這種喵，沒讀書也不知道能做甚麼，結果吼一做就做了幾十年，就趁還能動的時候多賺一點，以後怕得是你想做還做不動啦。」

「黑彪哥還老當益壯，可以再戰十年啊，不是都說喵是老的勇，你已經搬家搬成達人了欸。」

阿虎崇拜的看著毛色已經摻了點雪白的黑喵，搬家這行也講經驗，不論是在狹窄的空間橋角度，怎麼神奇的把爆量的東西給裝上貨車，到如何省力的搬起物品，這各種奇奇怪怪的疑難雜症，幾乎都能在黑彪哥這裡獲得解答。

「吼，真的大不如前了啦，那個脊椎側彎跟間椎盤突出啥的毛病，到現在看醫生都沒有好捏！要不是有吃消炎止痛，晚上痛到都睡不著。你們年輕仔也要小心啦！」

「哈哈，做我們這行的，十個有八個都這樣啦，要小心只能轉行了。」

老薑笑著搖搖頭，做多少事，拿多少錢－－這聽起來充滿魅力，然而幾乎每隻搬家喵做到最後都是一身病，他們也只能用生命來追逐這稍多一點的報酬。

「賺吃賺吃，還有老婆小孩要顧，黎仔你也要趁現在年輕，勤勞點做，知道嗎？」

「我、我我我會努力的喵，請你們多照顧了喵......」

緊抓著手裡的啤酒罐，黎克司有些鼻酸。這些喵都是這麼的閃閃發亮，閃耀得幾乎讓他睜不開眼，是這不停運轉著的齒輪，以及每一個鑲嵌在結構中的零件，支撐著一切。

忙碌整天直到深夜，他最後幾乎是抖著走回去網咖包廂。身上渾身難聞的氣味讓櫃台喵皺了皺眉，黎克司從後口袋掏出幾張發皺的鈔票延長包廂時間，接過免費暢飲的塑膠杯，到飲料機前弄了些冷飲。

洗了澡就立刻睡吧。

幸好今天是睡在可以攤平的地方。

腦袋因疲倦空曠一片，沒有任何令喵生厭的呢喃升起，就算是渾身狼狽，他仍感覺一絲滿足。啊......明天......只要明天還能繼續如今日一樣的生活，那便是如此令喵感激的事情。

爬進包廂，他抱著米米機器人的箱子，從裡面拿出被乾淨毛巾包裹的貓形豆豆枕靠在上面，來不及去投幣式的淋浴間排隊，便宛如斷電般的深陷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