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恰巧也是路過附近,因為不久前的事情。
不過真要說那也是昨晚了,而他正準備移動回鎮上,不過在撥開草叢時卻意外的發現了令人訝異的身影。
他稍微走近,麻雀也一一振翅離去。
「拉普利恩。」
他不輕不重的呼喚,然後垂頭看著躺在地上的人,在白色面具的格擋下聲音顯得有些沉悶。
不曉得是因為感受到四周的動靜,還是聽見了他人的聲音,白髮的青年眼睫顫動,睜開了還有些迷茫的藍眸。
他有點困惑的看了看四周,然而在視野清晰後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白色的臉——不,是一張沒有眼睛跟嘴巴的臉。
他瞪大了眼睛。
「——哇啊!!!」
很顯然是被嚇到了,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後退,然後硬生生地撞上了後方的樹幹,吃痛地嗚嗚叫了聲,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誰。而在確定來人是誰後,他便對著那個綠色的身影燦笑了起來,出聲叫喚。
「問——」
「歐芬拉。」
他在適當的時機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我是歐芬拉。」他又重複了一遍,語氣中沒參雜太多什麼情緒。
「你在這裡做什麼?」
他看了看四周,沒什麼特別的,不過要說為什麼這人現在在這裡也說不通,畢竟離城鎮有些距離。他又把頭轉了回來,純白的面具面對著對方,似乎是在等著答案。
「啊、歐芬拉、抱歉抱歉。」
他在被制止後還小聲的多念了兩三次對方的名字,爬起來把身上沾到的泥塵與草屑都拍掉。聽見對方的問句後,他偏頭想了一下,然後又以小孩子一樣興奮的語調說:
「我昨晚在這裡跟幽靈小姐聊天!」
要是聽在常人耳裡,大概會覺得這個人的腦子或眼睛是不是不太正常吧。不過他知道眼前的對象不會這麼想,只是繼續說了下去。
「最近森林裡不是有歌聲嗎?我想說跟著歌聲走看看,就遇到唱歌的人了,雖然是幽靈啦。然後就從她那裡聽了一則故事,本來在聊天的,結果——」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然後偏頭想了會。
「......然後就睡著了,不過是怎麼睡著的......?」他喃喃自語說道,不過又把這個想法拋到腦後,反過來問對方:「不過,歐芬拉在這裡做什麼啊?」
他就靜靜的聽了對方說了一大串的話,沒有插話,也沒有在語音結束的同時立刻接話。
「稍早的時候遇到了個迷路的孩子。」
然後在指引出一條路後,他又慣性的往更深處走。他這麼說道。
閒逛散步也好,他記得邀請他來的人用的是這個詞,於是他這麼做了。
很快的,他又安靜了下來。沒有繼續逼著對方說話,就像是要走要留的態度都看對方下一句是否要繼續聊天或是準備離去。
他一直都是個沉靜的人。無所謂的人。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歐芬拉還真厲害呢,要是我走太遠的話大概就迷路了。」他嘿嘿笑著,看對方安靜下來了,便向人伸出了手。
「那如果你接下來沒什麼要事的話,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他開朗地說著,眨著晶亮的眼睛看著那張白色的面具。雖然說無論答應與否都沒關係,不過他還是稍稍帶著期盼等待回應。
「我想只是你方向感太差了。」
他稍微低頭看著那隻朝他伸出來的手一眼,但也沒有搭上手回應。他又將臉上純白色的面具正面面對眼前的人,「去哪裡?」他遲了些時間才回問,但看起來似乎是答應上了的樣子。
「方向感太差什麼的......」雖然是事實,不過拉普利恩還是苦笑了一下。
「我不來是想說去鎮上逛逛,但你感覺不會喜歡太熱鬧的地方呢。」他收回手,並沒有感到失落,反倒認真思考起該帶著對方往哪裡去。
「不然鎮上跟郊區挑一個呢?」他轉而尋求對方的意見。
「都可以。」
他淡淡地回應,就像過去一樣,「不過要說偏好,我的確比較喜歡郊區一點。」
沒有過多的答覆,他的話一向很少,然後伸手拉了拉將身上被他當作披風穿的衣物,「最好不要太遠,不然你就回不去鎮上了。」
當然,他是可以帶這人回去,不過回去那兒對他來說也是幾天後的事情,他還不想太快聽到吵雜的人聲。
「那我們就往主城鎮附近的農村走吧!」
他像是事前就有問過路一樣的決定了目的地,笑著說道。
「現在一大清早的,走過去大概正好是中午吧?而且是位在通往主城鎮的路上,我想應該不會迷路!」
雖然走不走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了,那裡姑且還是有些距離的。不過他像是沒想到這一點一樣,只是單純為接下來短短的旅途感到開心。
「嗯。你熟那附近?」
他又簡單的嗯聲,也不等拉普利恩邁步,就逕自朝著一個地方走去,不過又像是確認他是否想往著這個方向一樣的回頭,確定人還跟著後便安靜的並肩走在一旁。
「倒也沒有,但是之前就想去看看,所以有問過路。」他快步跟上,與對方並肩向森林外面走去。早晨的森林很安靜,除了偶有的蟲鳴鳥叫之外沒有其他聲音。
「不過說來散步,你都往山林裡面跑嗎?」拉普利恩四處張望了會才問道。
聽到對方說完後,他哼了哼聲。
「差不多。」
停頓了會兒,他又拉了拉披風外衣。
「替文森特找點靈感。人的事情夠多了,他需要更多像是大自然一樣補充。」儘管說話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但不管是誰都可以從他的口述中察覺到他對於這名被稱作「文森特」的人的溺愛。
「而且我喜歡寧靜。」然後他又補了一句。
「文森特?是誰呀?」他好奇地問了句,在聽見後面那一句時只是理解的笑了笑。
「嗯,我知道喔,你一直都如此啊。」
他一直靜靜看著,雖然稱不上理解,但至少一點明顯的偏好是看得出來的。
就在拉普利恩問出口的那瞬間,他的腳步突然停滯了幾秒。
「…他就是個孩子。」
說到這裡,他整理了會兒鬢角,順帶的調整好面具的位置,以確定它還好好的貼合在臉上。
「他對寫故事很有興趣,不過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所以由我來跟他說外面有什麼事物。」
他講得簡短但詳盡,他跟那個叫做文森特的孩子說白了就是這樣的關係,再有多的也就是深入詢問後的答覆了。他認為不用在這裡自顧自地說出多餘的東西,畢竟拉普利恩也沒問到那種地步。
「嗯,這樣啊......」
對方的動作都落在他眼裡,他聽完後似乎是在斟酌語句地停了幾秒,才繼續接話。
「是在歐芬拉住的地方的孩子嗎?」
他的話語轉了幾圈,不過他想對方應該理解的。
「是歐芬拉在的那個地方的孩子。」
像是應證對方的話一樣,他重複了一遍,像是描述他人似的。
「他看見的世界很有趣。」
難得的,他在沉默了些許後主動的開口,「你猜猜他把我想成了什麼。」
「哎,你不是說他看不見嗎?」
雖然是這樣說,但他還是偏著頭想了想,雙手抱在胸前,稍微放慢了腳步走著。
「嗯......幽靈之類的......?」
畢竟那張面具還是有點嚇人,至少對他來說是如此。而且隔壁這人的氛圍也相當淡薄,還有走路的方式......他在腦中做出相當失禮的推測(。
「他雖然看不見現實,但看得見幻想的世界。」
包括他。
「如果是那種東西就輕鬆了。」
他哼哼笑了幾聲,然後把面具稍微摘了下來露出了裡頭中性的臉孔,三原色的眼睛正齊齊盯著拉普利恩看,不過他很快的就把面具戴了回去。
「這張臉是他給我的,我本來沒長得這麼好看。」
他又哼哼幾聲,然後往前邁步。
「正解不是那麼的重要,但繼續猜猜也無妨。是你的話肯定想得出來的。」
「欸,雖然這樣誇我是很開心啦,不過沒什麼提示嗎——」
他與對方的視線一瞬間對上,不過很快又被阻隔在白色的面具之後。不過他又那股旺盛的好奇心又浮了起來,繼續思索著謎題的答案。
如果是幻想的世界的話,論他所見過的地方,肯定看到的不是一般的妖精或是鬼怪吧。畢竟人的幻想,要說有多荒誕就有多荒誕。
「不過他看到的你是人形嗎?」他反過來問了句。
「就是歐芬拉。」
他又給了玄乎的答覆,「字面上的意思。」然後補充了句。
已經來到了森林的邊緣了,已經可以看見褐黃色的砂土路面。
他把外衣的帽子戴了起來,彷彿暴露在過多的陽光下會使他露出原型。
「你就想想『其他的人』是怎麼捧起你的吧。」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把這個幾乎是解答的提示說了出來。
在踏出樹林時他抬手遮住陽光,明明自己的外袍上也有帽子,卻沒有戴起來。有那麼一瞬,他的眼睛微瞇了起來,臉上是一個淡淡的笑容,與這人平常的氣質相差甚遠。
「那還真是挺有趣的呢。」
他以輕快的語調說道,眼中的藍色似乎淡了些,但光亮得令人會誤以為那只是錯覺。不過他馬上又像想到什麼似的燦笑了起來,然後開口又是問句:
「啊,但這樣的話,該不會你還有別的樣子吧?還是說是他看到很多其他的人呢?」
他一邊聊著天,一邊蹦跳的往某個方向前進。
是有那麼點有趣。
他微笑了一下,儘管拉普利恩看不見。他就跟在對方身後,腳步不急不緩的走著,光裸的雙足就像感受不到地上刮人的小石子試圖帶給他不適的刺痛。
「都有。」
他在那個地方被叫做賢者,儘管他一點知識都沒有,有的也只有能分別看到不同顏色的這三色眼。
「我只是個影子罷了。」
還是個幻影。
「影子嗎?」
他看了歐芬拉一眼,雖然眼前的人是有實體的,不過在別處也許不是這麼一回事。至少,他在某方面上可是很清楚那種感覺的。
「不過照你的話來看,那裡意外的狹小呢。」
意外的狹小,如果是以一個人的視野來看的話。
他以唱歌般的語調說道,微風帶起了他飄逸的白袍和藍紗,隨著他向前走的動作慢慢晃動著。他看了一眼城鎮的方向,然後拐彎往郊區的方向走去。
「那裡也很大。」
他倒是沒否認,就算對話充滿了矛盾。
那就是那裡啊。
瞥了眼對方,在對方說完後他又安靜了下來,像個遊魂一樣的跟在對方身邊。
「啊對了對了,還有禮物想給你的呢——」他轉過身來,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往自己腰間皮革製的袋子中翻找,拿出了一條手環,黑繩上面掛著一根小小的藍色羽毛。
「不過你收嗎?」明明已經把東西拿出來了,他卻這麼問道,似乎被拒絕也不會在意的樣子。
他也跟著停下了腳步,然後聽著對方說話並接過手環。
「...不大的話還算可以接受。」衡量了一下據說是禮物的大小,雖然還是皺眉了會兒,不過面具很盡職的遮擋住他所有的表情,「我沒什麼好回送的。」
「不過還是謝謝。」
他又輕輕地說了聲,然後在對方的面前戴在了左手上。
「嘿嘿,那倒不要緊,你收下我就很開心了。」拉普利恩開心的笑了出來,看對方戴好手環後又轉身向前走。
「那也只是找到以前的東西做成的而已,可以當作到此一遊的證明之類的。」他在草地上踏著輕快無聲的步伐,望著頂上的晴天,心情相當愉快。
「是嗎。」
他又是靜靜地應了聲,然後看會兒附近的景色。倒也不是說多新奇或多陌生,不過和人走在這裡的確是頭一回就是了。
「你會在這裡待很久嗎?」
也就是隨口問一句罷了。
他將臉轉向拉普利恩,不是很會開話題似的,而且就算問了,他也沒有那麼有興趣想知道答案,「就問個。」
「嗯──很久嗎,不曉得,」他也回看了那張白色的臉孔,抬手算了算,「兩個月左右?應該挺短的吧,主要是想把這裡都逛個遍呢。」
「歐芬拉不考慮多走走嗎?不只是往山林裡面,這裡的人們也很有趣喔,而且時常會流傳奇妙的謠言。」就算對方只是隨口問問,他還是笑著認真地回答。
「不用了。」
他搖搖頭,「我沒有很需要那些交流。」
他已經有點厭煩和人的接觸了,倒不是絕對的拒絕排斥,不過可以選擇的話,果然還是會選擇否定的吧。
「那還真可惜呢。」他看著周圍的景色,遠方有幾個同樣路過的人影,不過看來是從郊區往都市移動的人們。
「不過我以前總是被天狼星念呢,說著為什麼要跟別人有那麼多接觸什麼的──把我想得很脆弱似的,真是不開心。」他聽起來不像真在抱怨,不過雖然是在淺笑著說,倒也沒有什麼在開玩笑的感覺。
只是在單純地敘述一件過去的事。
「那聽起來很不錯。」
他淡淡地回應,雖然真的要說是哪種思維的話,他大概更接近那名叫做天狼星的人一點吧。
「不過我也沒有那麼喜歡跟別人有太多接觸。」
也許是以前接觸得太多、太深刻了吧。不管是跟誰、又或者是用哪種身份。
「這我倒是知道,你總是一臉冷冷的嘛。」
雖然那不代表你很冷淡,他開玩笑地說道,然後又轉過來面對那張白色的臉孔。
「不過也許與人接觸也是不錯的吧。因為人都是因人而改變的喔。」
像是在說給對方聽,也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他又笑著向前走。
「不過也是說說啦,想要怎麼做還是取決於那個人自身呢。」
他沒有答話。倒也不是反駁,只是因為他也很清楚就是。
風吹過了他的身邊,頭髮跟衣物不同於看上去那般厚重的飛了起來。
「你也差不多不是嗎。」
雖然僅止於彼此之間的事情沒有聊過太多,但他也有股預感,這人和他相差不了多少。
他沒有馬上給出答覆,仍一步一步踏著泥土地走向遠方,走在對方前面,藍色的羽毛耳環同樣隨風搖晃。
「也許是吧。」
他說道,聲音淡而輕,如同一直以來那般。
「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才邀請你來散步喔。」
他語中又帶了笑意,隨意地張開雙手,面對著微風和陽光唱起了小調。那明顯不是屬於尼格理塔的語言,不是屬於這裡的語言,但就如迎面而來的風一樣輕柔。
那是一首彷彿光是聽著都令人感到心情舒暢的歌曲。
沒有繼續說什麼,他就是聽聽對方的話,然後沉默。
他們倆個太像了,在某個彼此心知肚明的地方上。
也許出來走走的確是好的吧──至少,立意上是。「雖然我暫時是感受不到效果就是了。」而這也是事實。
「這種效果不會一天兩天就出現的啦。」他輕笑著說,看著不遠處出現的一兩個房子,想著應該是快到村莊了。
「就像是許多人,不也都是因為太悶了才出去旅行嗎?我想那些都是必要的,沾染一些新的空氣,洗去一些過往......如此才能向前呢。」
他彷彿是說給對方、也說給自己聽一樣,在說完後又好奇地看著路過的一輛馬車。
他輕輕哼一聲表達了已明白,雖然那對他來說也許不是那麼的能見成效。
「我會考慮。」
但也就只是考慮而已。他很明白有很多事情如果因為放下了就會忘卻,而當真的忘了之後,那就再也不會有人想起曾經有哪個誰在過去某個時候曾經活成怎樣的姿態。
看著離村莊越來越近,他的腳步漸漸放緩下來。「我想今天就先這樣吧。」
「咦?不進去逛逛嗎?」
他轉身看向對方,在快到村莊的時候停下了腳步,不過也沒有要強迫對方留下的意思,僅是笑著詢問。
「不過你接下來又會晃到哪去呢?」
「...誰知道呢。」
看了對方一眼,他微笑起來,雖然依舊是被面具擋住而無法讓人識見。
「下次見。」
說完後,他便直接轉過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哎呀,」
他看著對方在轉眼間就消失,眨了眨眼睛,接著便笑著轉身往村莊走去。
「下次見。」
他如歌聲般的道別被風給帶得遠遠的、遠遠的,彷彿這樣就會傳遞到那人耳邊一樣。
拉普利恩的身影慢慢沒入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