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書齊滑開手機,再次確認今晚的溫度不會超過十度,這才放下了心。
一個小時前的他隨便找了個理由和晚安吻堵了林天遼的口,他很放心,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從來都是他的拿手絕活,不然也落不得這種下場。
午夜兩點二十四分,指南山,氣溫六度。
這種低溫、時間和偏僻地點想必是不會再有人打擾,顏書齊很是放心。不過來程途中,他發現有約莫兩到三隻小妖刻意迴避,隱藏了自己的行跡。
顏書齊想想自己的身分後大概也就明白原因了,這讓他很不是滋味。
他蹣跚的步上路邊非常不起眼的涼亭,一愣地直接坐在石桌上,凍的他哆嗦了下,他的身高只夠剛好把腳垂到地上。
那畫面就是一個翹家的國中孩子,在夜半無處可歸。
他嘆了口氣,把氣息沉了下來。
接著,石虎從本應該是顏書齊坐著的地方緩緩地站起了身子。
對石虎而言,顏書齊已經成為一種類似布偶裝的存在,因為這麼做可愛、因為這麼做方便,更是因為這麼做可以取得林天遼的關注,所以要他一直穿著布偶裝活動也無所謂。
只是脫下布偶裝的過程相對麻煩,對靈體而言,這個步驟會讓石虎歷經像是把黏在身上的那層膠緩緩私下的過程,很疼。
顏書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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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背對著顏書齊,稍微伸展了下筋骨。
久違地褪下這套對石虎而言的布偶裝,倍感輕鬆。祂輕踮,身子浮上離地好些距離,飄在空中。
「好久沒有像這樣離開肉身遛達啦,好懷念的感覺。」
顏書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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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伸了個懶腰後,祂緩步到顏書齊的那具屍身後,調皮地把顏書齊的手高高舉起,自然落下。
沒錯,這是一具死屍,這是石虎再清楚不過的事。
比死屍更可憐的是屍骨無存,而更在這之上的是魂魄消亡,這代表著對方不在異界、沒有魂識,更沒有轉世空間。以靈界角度論,顏書齊的存在只是消失,回歸為無的狀態。
簡單解釋,死絕。
「……哼。」
石虎忿怨,本是妖怪的祂完全不懂何謂愧疚,時至今日,這種愧疚感又多摻了點羞憤。對肚子餓的人而言,感謝食物還說得過去,但對要吃下肚的東西要談上情緒,別開玩笑了。
最多只能是食物不乾淨鬧肚子後的無奈,這對捕食者來說是基本尊嚴吧。
石虎輕輕地摸了顏書齊的頭,讓顏書齊的身子倚著祂的手,溫柔向後躺下。
祂嘆了口氣,走下石桌。先是踏出了涼亭外,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走回顏書齊的大體旁,安靜地坐在一旁的板凳上。
祂討厭他們總是正氣正氣地喊著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好似那該是人們唯一的信仰和救贖,只消單薄兩字便能斷捨離。
那聽著就像笑話一樣荒唐滑稽,可又如此鐵証証地豎在那而讓人無法反駁。
石虎想著,那東西不該叫做正氣,那東西該被叫做價值觀。
顏書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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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價值觀又可以被叫做道德、可以被叫做規範,你要稱呼它信念也沒什麼所謂。總而言之,石虎不喜歡那玩意兒,那玩意讓祂莫名奇妙對著一具死絕了的肉身產生歉意。不,不只一具。
好個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
石虎搖著貓尾,刻意把視線從冰冷的屍體上,轉向一旁的夜景。
與此同時,祂用貓掌蓋上顏書齊在寒冬中逐漸失溫的手。
看著那夜景簡直美地令人錯愕,祂暗自祈禱不會有任何人看到祂臉上現在的彆扭表情。
現在是,以後也是。
祂假設神明是為了保護人們的存在而屹立於這個世界,而虔誠的人們作為神明的支持,以信仰提供神明佇立的力量。妖怪們則作為其中獨立的角色,或平或惡,各自為政。
那看似一樁再美好不過的事,除了那些為惡的妖怪。
時間就這麼過了好幾分鐘。
祂知道不能任性太久,這種行為就像抽菸一樣,如果搞壞了顏書齊的肉身被發現,回去自然是一頓責罵。
但祂還想這麼和顏書齊作為兩個不同的個體,再待一下。
祂起身往外頭走了幾步路,探頭探腦了一會兒,但毫無收穫。摸了摸鼻子才放棄不使用靈力的想法。
「算了,自己做的說不定還比較有誠意。既然要做,就用心點吧。」
石虎單膝跪下,用食指在土上按出了個小洞,祂閉上眼,用雙手虛掌摀上。
再掀開的時候,兩朵金黃色的小花盛開。
那是種名為金盞花的植物,石虎只是在網路上看過,覺得漂亮,祂甚至不在意這樣的物種適不適合出現在這場獨角戲中。
石虎摘下了這兩朵花,裝地肅穆,一步步緩慢地踏回顏書齊身邊。
先是把其中一朵花放在顏書齊的胸口上,石虎退了幾步,直到祂能把顏書齊完整的屍體映在眼中。
作為一位靈,石虎只覺得這一切十分可笑,但祂踏著步伐,沿著破舊石桌繞了一圈,每一步都越發沉重。
祂試著去同理那些做出相同舉動的人們,除了罪惡感外,祂嚐不到其他滋味,祂不能理解為什麼人們要演這種沒有利益的戲。
祂的聲音有些哽咽,祂知道這其中一半來自祂那高超的演技,但更大一部分來自真心。祂不確定具體應該喊些什麼,不過還是扯開喉嚨。
「顏家書齊有孝心,有嘸?」
「有喔!」
貓妖用爪子輕輕在石桌上敲出聲音。
這些片面記憶來自書齊的童年,即便祂根本不知道要喊什麼才是。
「顏家子孫萬事興,有嘸?」
「有喔!」
貓妖又敲了一下桌子。
顏書齊本來就不是很會說台語,貓妖也只好荒謬地用著標準的北京話講著不知所以然的句子,那個「有喔」倒是用台語喊得挺標準的。
「顏家代代福祿壽,有嘸?」
「有喔!」
這一敲讓貓妖的手指有些疼,不小心敲得太大力。
此刻,祂盡可能地讓自己沉著,但祂發現辦不到。如果在這種時候擠出眼淚,石虎絕對要把自己燒得一乾二淨。
為了隨便湊滿四句的最後一句,石虎真的不知道應該喊什麼好,祂吞吞吐吐著。
顏書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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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齊在西方過得健康快樂,沒有誤入歧途,不會遇到壞人,有嘸?」
石虎的聲音很孱弱,好似剩下一絲棉線牽著的麻繩一樣。
顏書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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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足以令貓妖窒息的五秒鐘,無聲和愧疚殺了祂足足五秒鐘。
「……有喔。」
這一敲,把貓妖的爪子敲斷了,那斷片彈了出去,落在石桌下。
而石虎知道,祂才撒了個滔天大謊。沒有西方,也沒有極樂,不要說超渡或救贖,更別提轉世。
至少那樣的東西不會出現在顏書齊的世界當中。不會出現。
等石虎意識過來的時候,祂已經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祂知道祂哭的原因不全然是因為這股罪惡感。
祂知道這股罪惡感的濫觴是什麼。
顏書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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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著哭著,祂竟然笑了出來。
「我說啊,小貓,」如果諷刺是刀、荒唐是刃,那這石虎早該被千刀萬剮。
「如果事情重來,你還是會吃這傢伙、還會求生存嗎?」
祂知道,就算重來,祂會。
祂一樣會像隻貓靠近顏書齊。祂一樣會挑個顏書齊心靈最脆弱的時間點靠近。祂一樣會帶給祂短暫的心靈救贖和慰藉。
祂一樣會利用顏書齊去接近林天遼,因為祂必須這麼活下去,正因為祂從來就不會得到任何救贖。
顏書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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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人的妖怪是得不到救贖的,祂們唯一的防線就是不在乎其他人的價值觀,那是祂們唯一能給予自己的救贖。
而這隻被命運千刀萬剮的石虎開始懂了,懂得何謂死別、懂得何謂負罪。
祂扮演過獵食者與被獵食者的角色,開始明白這整個世界不過是一齣荒謬且龐大的悲劇,所有人都有了屬於自己的救贖,神、妖、人們都是。
而自己卻是那個斷尾在種種巧合、拼命求生的特例。
祂甚至沒有名子。
祂不是神,正因為祂吃過了人,連自己的過與劫都無解,祂沒有那個資格。
祂不是妖,得到了他人的價值觀、得到了正氣,祂只能被迫從妖群中除名,祂成為了過去自己最嗤之以鼻的存在。
祂甚至不能是人,那個身分不過是借來的身外之物。
「……。」
祂站起身子,時間一分一秒的過,但這氣氛讓石虎針扎痛如永恆。
石虎現在的精神狀態讓祂無法面對這具屍體,這具屍體恰恰映著祂所闖的禍——生而為妖。
一個轉身和跳躍,石虎不費吹灰之力的盪上涼亭的頂端,盤腿而坐。
石虎想把剛剛剩下的那朵黃花留給自己,卻發現身上除了布甲之外,沒有口袋。
沒有肉身原來也還是有壞處的啊,石虎才想著,那花卻被一陣怪風吹進眼前萬欉燈火中。
顏書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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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台灣最最最可愛的虎爺,從今而後,你也要加油啊。」
貓妖喃喃自語著,語氣裝的開心,但臉上卻毫無血色。
盯著眼前台北那一片通明的燈火。祂知道林天遼現在正安穩的睡在哪個方向,此時此刻,每個光點都像極了一段生命,看的石虎目眩神迷。
就在某處,某盞燈熄了,另外一盞燈又亮了。
就在這一明一黯之間,石虎竟找不到自己的棲身之地,徒然和惶然淹過了石虎的口鼻。
「除了照顧林天遼之外,你可要好好的保佑每個人,包括那些人們口中的妖怪啊。」
遍地的燈火映入貓瞳,而石虎就這麼看著。
就只是看著。
或許沒有救贖 或許只有一瞬 但請讓我陪伴著你走一段路好嗎? (伸手
“書齊~”
(抱抱)
加油
學長加油!
書齊,我們都知道你在默默努力,不要苛責自己,懲罰自己了
過去的事情已成過往,放眼未來,和愛你的人一起渡過吧
不要忘記,還有人願意愛你
一起來就有刀片吃啊(好吃
事情都過就別糾結了,在怎麼糾結往事還是往事不會有任何變化,那只會讓你心痛罷了,何不放手去看外來,外來還有很多變數呢
學長,還是有人默默的愛著你啊
嗚嗚 這刀我吃
覺得石虎的經歷和西__記裡的某角色有點像,都令人覺得心疼啊
書齊學長, 你的過去有很多悲傷的事情, 要你一下子拋下是不可能的. 但換個角度, 往後的日子和愛你的人一起度過, 放眼未來, 你會開心一點...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因為你過去的沉重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過, 這點有幫忙過石虎保育的我很清楚.
即使過去沒有人能理解,去了解你,但是都過去了不是嗎?不要再懲罰自己了……現在不是有人去理解並接納你了嗎?所以把過去當做前往未來的基石吧!(書齊學長FIGH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