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大市場已人煙稀散,想蹭花街酒樓生意的行腳商人們小心翼翼地舉著油燈,將懷裡用絹布包著的軟玉細銀,給街上那些討太太小姐們歡心的大老爺們挑選。
除了首飾珠寶之外,那些香布錦囊、胭脂水粉更是不見少,最近以鑲上了彩貝的隨身盒最為流行。
小小的手盒裡有的裝上了明亮如皎月的圓鏡,有的鑿上小孔能放置香片,有的則能放上幾個零嘴甜棗,風流雅致一點,便在裡面放上與伊人往來的書信甚或異國的捲菸。隔著衣服貼放在心窩,煞是浪漫,幾乎是人手一個。
即便充斥了不少低劣的仿冒品,手頭只要有類似貨品的小販們仍然是賣得笑不攏嘴,至於那些賣私釀的也不想輸了風頭,各種瓶罐酒罈全都用布巾攔在腰間,行走著叫賣,盼的是給擠不進酒樓的散客、巷內偷情的小情侶們趁隙推銷。
在鳶陽城這種各方商人匯聚之地,若沒有相當積極,可是會被其他人如禿鷹豺狼般的將生意給瓜分掠奪而去。
一名瘦弱的青年背向燈火,壓低臉使勁推著板車獨自沿著市場往前,車上被布給牢牢遮蓋的貨品堆得像小山丘那般隆起。
收市時沖洗血肉殘菜的穢水被拖曳的板車掀起陣陣碎光,那邊的熱鬧令市場顯得更加陰暗空蕩,即使身後沒有別人,青年依舊小心而膽怯地往後頭瞄。
幾隻在黑暗裡竄動的老鼠鑽進了隙縫吱吱作響,不意外的嚇到了他,一個驚顫,腳步就踉蹌地差點穩不住,板車車輪因此陷進土地的凹陷。
他顫抖著笑了笑,抹抹手趕緊擺正車身拐進眼前的小巷。離那些喧嘩越遠,青年的心跳就越放肆鼓譟,就像迷了路一樣,他不斷在相似的巷弄穿梭,最後停在一條堆了大小貨箱的街巷前辨認方位。
左右兩旁用木板搭的天頂讓月光只能錯落不均地灑落,貨箱的影子太濃,以至於青年得非常仔細才能看清在無數間隔之中,那些靜靜坐著的黑衣人。
穿著樸素的少年口氣顯得不遜,他透漏在光亮裡的裸足沾染泥濘,沉在陰影裡的上半身只看得見微微發亮的眼睛,青年依言把車推向巷內,登時感到裡頭充滿了野獸氣息,溫暖而乾燥的空氣。
天頂上的咒印兩旁懸掛著高低不一的油燈,在巷內活動的人則用白或黑的布巾遮掩著頭臉,就連剛才的少年也一樣,小小的腦袋帶著黑色兜帽,破舊的黑布纏著臉,露出那對活潑的眼睛。
「抱、抱歉,天太黑,又不能點燈,要是再蒙著臉可能要找上整晚呢。」雖然被孩子給數落,但是他反倒鬆了口氣,掏出懷裡面的灰黑長布藏起臉。
「行了,往前走倒數第三個間隔有你要找的人。」拉起遮掩的灰布撇了一眼貨品,少年為他指引方向後回到巷口,顯然相當熱衷於自己派頭十足的工作。
不少攤販前圍繞著白布巾群眾,正專注於籠裡色彩鮮艷的妖鳥異獸、或是忙著競標宣稱有奇異效果,百年難得一見的鱗片與結晶。其熱鬧喧騰的程度,就像早上搶著買新鮮貨的大市場般,完全沒有外頭那般黑暗寂靜。
若不是青年親眼所見,也不會相信在各家道術師保護的鳶陽城內能有這樣的秘密集結地。他好奇地張望四周獸籠,難掩一絲興奮地瀏覽裡面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妖怪。
「著迷啊?著迷到忘了你手上的東西還有人急著盼著吶。」
蒙著臉的老人找著青年便是往他頭上一頓敲,似乎為他的遲到操碎了心。枯瘦的手拉著板車緩緩走向街尾一個擺放大小藥品的攤子,挨訓的大男孩也不敢再分神,連忙跟上幫忙將貨物拉進攤後。
掀起遮布,底下正擺放著渾身土黃、蛇狀的異形生物頭顱,旁邊的布包則包著層疊的厚重鱗狀物,要是沒有那些尖刺隆起,乍一看還挺像未燒成的屋瓦。
老人邊檢查邊抿著脣,拿出小盒內的雕刀快速地在鱗片上刻出更多的斑剝碎痕,小心放進錦盒後低聲問道:
「有、有啊。這邊的是把磨成細粉的藥材一點一點混進土裡,仔細地練土三十次,蛇骨蛇角每天浸泡湯藥後風乾,每一根都泡足個月。」
「看起來還行,就是你這雕工還不夠火侯,以後從土模拿出來以後要多費點心思,知道了嗎。」
「好了,等等金老闆的人就要來了,你去旁邊做點返仙膏備著,記得黃的跟白的兩種都要啊。」
「咦?又是洛蝶小姊姊的單嗎?這次居然連重白膏都捨得,近來買得很勤呢。」
青年收到囑咐,乖巧地從身旁的大罈裡撈出濃綠色的香膏分別到進不同的缽裡,並且抓了幾份釀花跟草藥開始攪拌起來。
所謂的返仙膏跟重白膏其實是同樣藥底,配上幾味不同的香氣跟色粉調配而成,半斤八兩的東西。
其他還有赤色、青色等等不同的版本,分別偽裝成次級品跟高級品來賣給不同的顧客,如此這般就能用不同的名義賺上兩倍、三倍的錢,又能滿足他們追求珍品的心情。
「白的是沈月的單,最近她們又看上了同一個恩客,自然就捨得了。」老人撇嘴笑了笑,仔細將方才刻下來的黃土細粉收集進小罐裡,外頭煞有其事的用寫上了藥名的紅紙牢牢封緊。
這裡提供真正的妖物,也提供一個虛實參半的夢境給那些有需求的人。
一名蒙著白巾的男子依約來到攤販前,老人瞇起眼,刻意左顧右盼一番後,拿出才放進商品不久的盒子,推到對方面前。
「當然,金老闆的吩咐,自然是辦好了......只是您也知道這角岩蛇,山裡已經幾乎都沒有了,動用了各方關係,才得來這一鱗半角。」
「我們老闆說了,只要有效果,絕對不會虧待您老。」男人掀起盒蓋仔細端倪那片蛇鱗,確實不似一般,顯得充滿歷史,「要是拿假貨誆騙......有什麼下場我就不知道了。
「呵呵,咱做這行生意已過半百年頭,跟那些濫竽充數的惡德黑商可不能混為一談。」
要美若天仙眾生傾倒,要百病藥到病除,不論那個夢多麼荒唐,那怕是想長生不老,在這條街巷裡都有可能實現。
這所有一切絕不是妄言。老人略為得意的看著眼前帶著懷疑的男子,顯露出對自己所賣之物的自信。
「帶回去之後,每日磨下一茶匙混入日常用膳就行了,如遇大病就敲碎兌水熬煮成湯......跟您打包票,肯定會有效果。」
「知道了,這裡是說好的酬勞。」自己也只是奉命行事,看他信誓旦旦的模樣,男人收好錦盒後,便也沒多做刁難的掏出一袋沉甸甸的小包放進老人手裡。
「感激不盡,對了,聽聞您最近身體欠安,這瓶靈陽散帶回去試試。」
自己可是如日中天,這幾年也沒有甚麼大病痛,因此狐疑的看向小瓶。要知道這老人賣的都是非比尋常的靈藥,價錢也無比驚人,唯恐對方打算亂打水瓢,狠敲一筆。
「咱畢竟做這行子生意,哪裡的太太上市場藥舖子詢問有沒有滋陰補陽的好帖子,又怎麼會不入耳裡,是吧?」
「嘖,那婆娘......」聽明白老人的意思,男人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紅,「要多少?」
「金老闆可是貴客,這不過是小小心意罷了,您若滿意,到時候咱們再談也不遲。」
收下錢袋滿足地擺擺手,老人笑吟吟地將小毛頭玩弄在手裡,心裡頗為歡快。至於被揶揄的那方則是將本就遮掩密實的布巾拉整,默默把藥瓶隱密收起,待人走俺,擔心會一眼被看穿的青年才安心鬆了口氣。
「才不要呢師傅,那苦薑酒可是我熬的,早就嚐多了。」
「我當然知道有效,可就怕嘛......誰知道他會不會認出來那只是片黃土鱗。」
所以說你就是太嫩了。老人嗤笑著低喃,將徒弟做好的蛇骨包成一束,彈指將上頭的塵埃給撢掉。
只要有用,要說路邊的黃雞毛是鳳凰羽,野雞角是麒麟趾都吹得成,若沒有用,就算摘下了天山上的雪蓮果,也不過是尋常甜棗。
世上沒有甚麼言語,比參了真相的謊話更顯甜美,即使明知有異,人們也甘願繼續為之蒙騙。
角岩蛇
無目,嗅覺靈敏,身附硬甲,長年居於地底土穴,以昆蟲、植物塊根為主食,鼻吻前端修長的硬角便於翻動土石前進。
角岩蛇的硬甲和岩角因富含多種礦物的構成,被視為良藥珍材,其肉質鮮嫩滋補亦深受饕客喜愛,種種因素導致被大量補獵,過往田野土丘能發現的身影漸漸絕跡。
如今角岩蛇的獵戶,多半須在雨晴之後,探入尚未開墾的深山野嶺找尋,然而多半是空手而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