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沒下雨,莫迦撐著傘擋炙熱的陽光。
其實莫迦不喜歡走路,但是更不喜歡用法寶趕路,太丟臉了,想到師父當初鍊好法寶一臉獻寶似的湊到莫迦面前,也不管莫迦在做甚麼,硬是打斷了她的冥想,只為了現一現寶貝,然後逼著莫迦讓法寶認了她的氣息,逼著莫迦駕著法寶雲裡來霧裡去,想歇會兒還不行,師父就跟著看呢。
師父、您老人家不要那麼孩子氣好嗎?
那時候也是剛過清明,風捲著水氣往另外一頭送,師父住的這頭反倒無風無雨,法寶跟師父的脾氣很像,偶爾會故障,而且專挑師父沒在看的時候故障,讓莫迦摔得滿身傷、捧著法寶回到師父跟前,卻又一切正常。
「沒壞啊?」師父總是歪著頭、搔搔腦袋,又無辜又困惑的回答。
莫迦只是垂下眼簾,莫可奈何。
一直到莫迦打了倀鬼才沒有再故障,『怕壞人吧。』莫迦只是想想,從來沒告訴過師父。
倀鬼
師父拿著羽扇搧著,沒雨的日子,太陽又烈,熱得讓人想拿肺換鰓住進水裡,很隨意的指了指方位,就讓莫迦出門。
「只要少了一個人,過一陣子,一家都不見了,然後戀人、親戚、鄰居。」師父看起來很隨意,躺到竹蓆上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搧著他的扇子,似乎不怎麼上心。
「然後呢?」莫迦愣愣地問。
師父只是撐起頭,半躺半臥,又是那樣沒心沒肺的笑了,「小迦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莫迦還想問,不能多給一點提示嗎?師父就已經翻身趴在竹蓆上喊著天氣好熱啊怎麼還不下雨我想吃冰之類的話。
『就會裝、您老人家在外頭裝得仙風道骨,為了自己的容顏憂慮的蹙眉嘆息,讓人好一番安慰您,您根本不在乎!明明就神貌合一,只想吃冰玩耍湊熱鬧。』莫迦只是想想。
「小迦子──」走到門邊的莫迦一個踉蹌,回頭對上師父要笑不笑的表情,「為師差點忘了,你那柄長槍拿出來玩吧。」
「師父、那是法杖。」莫迦皺眉,不解師父深意。
「聽話就是。」師父不溫不火,翻身背對莫迦,裡頭擺了盤跳棋,自個兒玩起來。
莫迦打聽到食人怪事,深入林中,才知道為什麼要拿起法杖。
被虎吃了的人,會化作倀鬼,勾引著下一個人,送進老虎口中。
──而且,專門勾引親近的人,越親近越明白心裡的貪婪。
她橫起法杖架開倀鬼的手,直覺地往林裡跑去,火不能燒、雷不能打、水又怕山崩,莫迦很困擾,好人難為,當壞人簡單多了,甚麼都毀掉就對了,可是林裡萬物平白受累,這很困擾阿!
莫迦回身,把法杖當槍使,往倀鬼胸前刺去,借力撐高倀鬼,狠狠地往地上摜去,抽回法杖,莫迦還是繼續跑,她不想確認倀鬼能不能動,不想知道那個曾經是人的臉龐露出甚麼表情。
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帶著無奈與抗拒,莫迦朝著那味道的源頭跑去,你為甚麼會那麼悲傷?
穿過林子後,有一片空地,地上半枯不榮的植物掙扎著活命,那兒躺著一頭老虎,奄奄一息的老虎呼著輕而緩的氣。
莫迦擺起架式,師父說她太心軟,是的,她不夠狠心,現下應該趁老虎還未注意先掐起手訣,但是莫迦做不到。
空氣遲緩而悲傷,那操控倀鬼的老虎氣息奄奄,他緩慢的睜開眼睛,莫迦看著生靈悲傷的眸子,不知如何是好,殺?不殺?
老虎沒有開口,空氣顫慄的傳達他的意念,「我不想吃。」
不要逼我,我不想吃,我只是想活著而以。
老虎一胎一隻虎崽,最多兩隻,三隻虎崽總有一隻病弱,弱肉強食,連老虎也不意外,母虎產了虎崽後公虎會讓出地盤,一山真的容不下二虎,為了避免養病崽而讓健康的崽子吃不飽,反而全部崽子都病弱,也只能狠心的扔下病崽。
他是那隻病崽,他的母親已經不是新手,早早的就扔下他了,他很餓、他想活,「母親、您怎麼不要我了?」
該說幸或不幸,坡上滾下一個失足的婦人,散了滿地草根及小鋤,那婦人翻落山坡的時候或許撞到了頭,帶著滿身傷口暈了過去,而病崽就在附近,他很怕,但是他想活,後來、那婦人再次睜開眼,成了他的倀鬼。
婦人不算死去,在病崽想活的意念下又活了過來,她想要榮華富貴、給,她想要滿桌佳餚、給,她想要生命,不能給,然後貪婪的掠奪她生前親近的人們,直到血液爭著逃離身體,她還是沒得到她想要的生命,她恨,恨活著的人,「你們都活著,為甚麼只有我死去?」
她誘惑她的丈夫、孩子、父母、朋友,病崽看著早該死去的女人,張牙舞爪的逼他吃下她愛的人們,然後帶著滿意而且瘋狂的神情接受她的家人們回到她的身邊,就像她還活著的時候,他不懂,他只是想活而以。
後來,連病崽都不知道,是他操控著倀鬼還是倀鬼操控著他,他想活,而她也想活,像她還有呼吸的時候一樣,她周圍的人們回到她的身邊用另一種方式一起活著。
我不要吃!
憤怒而且失控的婦人,吼著他不懂的話。
病崽不想吃,但是想活的念頭卻幻化成他的倀鬼,逼他吃下。
莫迦提著法杖愣在原地,與老虎對望,直到空氣又開始沾染腐敗及血腥,莫迦回頭看了一眼倀鬼的方向,這次皺著眉接近老虎。
莫迦的眼淚被師父笑過不值錢。
眼淚順著臉頰滑到下巴,然後滾落入泥,隨後踏出一步。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直到吐出最後一語,莫迦已站在老虎面前、高舉法杖。
然後閉上眼睛,啟唇無聲「對不起──」,才將法杖狠狠的往地上一頓。
莫迦現在很想回家,很想師父,很想──
喚出師父給的法寶一路疾行,直到流暢的踩回地上,法寶在身邊繞了兩圈就被收起。
師父推門凝望然後倚在門邊,莫迦只是衝進師父懷裡,只能哭、嚎啕大哭。
師父輕輕拍著莫迦的背,「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然後推開莫迦,用指腹輕輕抹開眼淚。
「不值錢呢。」粗魯地用手把莫迦的腦袋壓到自個兒肩窩,「就知道你愛哭,反正叫你不哭你也做不到,索性就、哭吧!」哭到極致就不會哭了。
聲嘶力竭地哭,直到睡了過去,莫迦醒來時,月已高掛,發現哭過頭後一個音也發不出來,只是呆望月下林影,聽著蟋蟀在草裡鳴叫,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被推開,師父雲淡風輕的坐到莫迦床邊,然後從懷裡摸出一頭小石獅,像小貓一樣愛睏的打著呼嚕。
莫迦盯著石獅子,眼淚又開始掉了,「師父、您從哪個道觀偷的石獅?」雖然發不出聲音。
師父為難的喃喃唸著:「原本要找虎爺的像,但是…」師父您要說甚麼,不要自己消音,「反正這個差不多啦,就用這個好。」
「也只能這樣了,長不大了。」因為做了壞事,師父明明是懂得莫迦唇邊呢喃,卻答非所問,「別再哭了,明天眼睛會腫到睜不開。」莫迦不管,那明天的事呢,然後用沙啞難聽的聲音開口「師父、足矣,謝謝、謝謝…」。
師父放下打呼嚕的小石獅離開,遠遠地、模糊地師父的聲音:「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日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莫迦低眸,摸著觸感冰涼的石獅子,『師父、您好意思自比如來──智元的師父會生氣的,渾用。』莫迦也只是想想而已。
莫迦打著傘,輕輕地哼了兩句,隨後笑開,「不正經,該好好地念誦才是,我也渾用呢。」繼續哼著當初師父教的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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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強調佛道本一家,然後我最近會畫到法杖,所以就、先讓法杖出來了
錯字了,只好在下面訂正
「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
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這樣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