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骸坐在道旁的一處石台，雙腳交疊，看過一個又一個的死魂，完全沒有入了歧路的惶恐。

死人們的臉幾乎都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不過即使靈體趨於透明，還是能看得出來個體差異。他們一步一步向前行走，宛如失去氣勢的軍隊......嗯，更正，囚徒二字更加符合此情此景。
撐著臉，骸隨著隊伍往遠方看去，所有的魂魄聚合成灰白的盡頭，他看不見孟婆橋的影。即使六道輪迴在體內，那也是他永遠都不會到達的地方，喝不到水，忘不掉所有仇恨。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常常這樣看著就忘了時間，不過反正這裡的時差就跟身處此地的自己一樣，都不在常理內。動身離開石板，落上黃泉路，逕直地橫穿過去。他所經之處，盛放的血紅花火轉白枯萎，延著腳步，一路蔓延出一條白路，直到忘川河畔。

血黃汙濁的河水波瀾平靜，偶爾飄進一點彼岸花瓣，馬上被河水吞噬，消失無蹤。除此之外再看不清什麼，倒是濃稠的能映出倒影。右眼上的數字從他進來開始就一直保持著一，那就像是通行證一樣，他想怎樣為所妄為，鬼判都拿他沒轍。

幾個亡魂往他這邊看了一眼，又移開視線，遊遊蕩蕩的離去。正常來說他們都會選擇上橋，偶爾有幾個執念較強的才有可能會做出脫序的事。

他想著，搖搖頭，笑了下。手揮過，水氣氤氳的河面彷彿吹來了一道看不見的風，剎那之間霧氣繚繞，連忘川都掩蓋過去。再次散開時，一艘扁舟小船已隨著河水咿呀擺盪，六道骸踩了上去，以出格又外掛的方式渡過河，囂張無比動作還十分熟練。

不過也的確，他早已數不盡自己經歷過幾次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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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一人挺身而立，船直線前行，不見任何擺晃。岸邊的彼岸花朝自己這邊張開，似是招呼著想把亡靈引回，但他死生皆非，當然不受影響。時間久了，花又慢慢縮回去，剛剛萎白的也重新染紅，距離一遠，紅豔的一條冥道看著也挺漂亮。

水突然噗通的發出了聲響。
六道骸瞥了水面一眼，慢悠悠的坐下。

他幫不了亡魂，也不想幫。既已選擇受難千年，那就是它要背負的苦，磨盡千年便能換到自己想要的，有什麼理由放棄？
雖然對他來說浪費千年時間不如自己去爭取......但也要是擁有百世記憶的狀態才行，這時候倒是慶幸起那該死的人體實驗，讓他擁有無盡的生命與時間。

重新望向冥界，只要再一會兒就能進入地獄，不是他稱讚，那個地方完全就是幻術想像的絕佳之地。然而今天的地獄一日遊似乎沒那麼平靜，河水氾起漣漪，再次伴隨著一聲噗通，死人的手攀上了他的船緣。

「喔呀？」

即使是意料之外的事，他仍處變不驚，看著浮上來的人，被河水侵蝕到幾近透明的魂體，現在正一點一點的在回復顏色。忘川河看似平靜，那底下卻是千百個亡靈在痛苦掙扎，不經千年，上不了岸。然而有些人，受不了這些痛苦，千年過去，前世紅塵也都淡了。

今天遇上的人似乎不太一樣呢。在緩過最初也是最後的痛勁之後，那人漸漸清明起來，看向自己的眼神，帶著澄澈的冷意。

「判官？」

他把手伸向自己，六道骸想了一下，微笑著將人拉了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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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ク......呵，十分恭喜你熬過頭。」

原本想以慣用語作開場白，不過轉念一想，對方都把自己當地府鬼判，裝一下也不錯。雖然他完全沒研究這時該說什麼，台詞也是自己隨意爽著講的，根本不知道正確與否，不過對方緊接著露出的古怪表情，則證實了以一般來說，地府的人絕對不會講這種話。

「所以，要去轉生了嗎？」

對方不答話，他繼續隨意亂講，而那人的臉色也越加奇怪。

「不是你們說還要去地獄受刑才算結束嗎？」

「呵！你記的還真清楚。」

六道骸笑出聲，一語雙關。千年的苦未盡，這人卻甘願承受也依然要保留前世的所有，執念異常。

「......當然，我是絕對不會忘的。」

對方看著越來越近的冥界，清冷的聲音有著僵硬的決絕。骸保持著一貫的微笑，沒有回應，直到對方再次回頭看來開口問了問題，才打斷了他的思緒。

「－－判官的造形都這麼奇怪嗎？你的眼睛裡為什麼有數字？」

「......我是迎接你初始的特別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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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把人推下水再苦千年贖罪的意念，六道骸看著河岸近在眼前，向人重新開口。

「來做個交易吧？」

「什麼？」

「我能幫你規避你剩餘的刑罰、帶你直接進入輪迴，也能幫你完成你前世的執念、了結情仇。相反的，你再來的一生都必須跟我牽綁在一起，無法脫逃。」

他的嗓音沒有特別放大，也不帶任何情緒，然而這樣的單純陳述語，卻無法讓人把他當成玩笑話，甚至可以確實理解到這看似奇譚的交易，絕對是認真的。

「......你不是這裡的人，對吧？」

六道骸面對這樣的問句，綻出肯定的微笑。

船頭輕輕叩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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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何？」

雙雙來到岸上，這裡的地面已不見其他彼岸花，除了幾珠倚靠著忘川而生，餘下的全是沙土。六道骸重新看向亡者，還在等對方答覆。

「......好，我答應。」

亡靈摒除所有莫名其妙的雜念，牙一咬相信了自己的直覺。

「......クフフフフ，這將會是一條比黑暗更無光的路喔。」

六道骸笑著，此次的地獄一遊，收穫不凡。

「那麼，就來簽訂契約吧。順便送你去輪迴。」

不知來自何方的靛色霧氣，在他手上匯聚成一支短柄的三叉戟。亡者明明在這裡待了千年，卻完全看不出其中的道理，只能再次確定，對方果然不該屬於地獄。

「？什麼意⋯⋯！」

他聽著對方這麼說，然後猝不及防的，被刺了一刀。武器沒入自己的身體，他感覺不到痛，倒是開始消散。

「我會找到你的。」

六道骸說著，很高興的發現那雙冷寂的眼有了不同的情緒。

「......再會。」

朝人揮揮手，亡靈閉上眼，靜心去墮入輪迴。而對方的右眼數字從何時由一轉為六，思考逐漸模糊的他也懶得再多想了。

反正會再見面。

有話，那時再說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