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現了一件自己從沒穿過的衣服於是直接將掛在房門後的高領制服穿上出門了,順道往後束了下馬尾,著實一幅國外留學生的模樣,然而即便身穿男性制服仍沒將那身中性之息完全蓋去。
他記得附近有間工廠,想來自己都沒有看過工廠是怎樣的,便乾脆往目的地全速前行。少年直接走進工廠裡頭,被冰冷器材佔領的地面上發出金屬碰撞之聲,他不由得感嘆出聲,與此同時他發現有個熟悉的人影正盯著面前的機械,似乎很失落的樣子。
「嗨,昭美,居然在這裡見面。」而他理所當然地不會多管什麼就上前笑著打招呼。
那瞬間還沒從失望的狀態恢復,眼神帶了些哀愁,轉頭向噓打了招呼。
「啊...是噓啊。」語氣像洩氣的氣球比平時平淡的口吻還更加無力。
見對方比往常更沒精打采,不知道是發生什麼事的他便睜著疑惑的左眼向人問: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被偷走錢包了?
「不...沒什麼。」只是小小的幻滅了而已,昭美發現噓身上的高中制服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見過,貌似是那戶住宅區裡的那件。
「你怎麼穿著那件制服啊?」
對方說沒什麼還是讓他有點在意的偏頭,直到對方問起服他才望了望身上那件包裹住纖細身軀的黑色服裝,有些鬆散的下馬尾在身後輕揚一下。
「只是沒穿過制服所以才穿而已。」他回答完後好奇看著從機器中吐出的東西,他指著鮮豔的包裝詢道:「那些是什麼?」
「洋芋片。」手中拿了兩包,一包是要還回去的,另一包自己想帶回家的,平時倒是也不太買這種東西來吃,因為一吃就一定會把一包給嗑完,飲食不均衡是會造成負擔的。
「你想吃嗎?」昭美把一包洋芋片拿給噓,海苔口味的。
「好吃哦,一吃就停不下來了。」沒意識到自己說的像套俗的廣告詞,昭美把原本要帶回家的海苔口味洋玉片打開吃了一片,並遞到噓的面前。
他看著對方遞來那一包洋芋片,裡頭冒出一陣香濃的鹹味,沒有特別猶豫就拿了一片吃下,他沒有吃過海苔所以不曉得是怎樣的味道,但嘴中香脆的口感的味道他挺喜歡的,又拿了一片吃起來。
「很好吃喔!」這個真棒呢,原來人類一直吃這種好吃的東西嗎?
昭美看到噓挺喜歡的樣子,不自覺的撇嘴笑了一下。不過一回兒,注意到噓的嘴角,指著噓的嘴說道:「你的臉上有海苔屑。」
聽到對方的話他將嚼碎的洋芋片吞下後才抬起手指朝對方指著的地方抹去,還是找不到是哪裡就疑惑的歪過頭。
「在哪裡?不太知道是指哪個地方呢。」
伸手把噓嘴角上的海苔撥掉,「這裡。」
雖然再吃可能還是會有海苔屑黏上來,不過都已經順手擦掉了。
「嗯?啊,謝謝。」
對方直接伸手撥掉自己嘴角上的海苔,他本還愣了愣,但會意了是什麼情況就馬上笑著道謝。
「昭美感覺很會照顧人呢,一定有好多人喜歡你吧!」突然想到這點便馬上道出。
「嗯...」昭美頓了一下,比起喜歡的人,他反而想到的是一個恨他的人。
「是說噓你好像不常跟別人來往呢。」和噓相處有段時間了,發現他像是沒有走出家門一樣,連通訊軟體都不太順手,有很多東西都不太曉得。
昭美是有位友人因為年紀輕輕犯下罪刑,蹲了十年的監獄,釋放後親友離散,沒有依靠單獨一人,剛出獄的他也在這科技進步的時代像原始人一樣。
看著身穿高中生制服的噓,想著他這麼年輕,應該不會遇到這種事,不過別人也有自己的生活,管不著的。
「嗯?是這樣嗎?」
他又拿起一塊洋芋片吃下,爾後疑惑地歪頭看人。他以為自己已經與人有足夠來往了呢,回想起在得知終焉前「愛過」的人類他就不由得因對方的話心生困惑。
「可能是吧?確實也被那孩子說過沒什麼朋友。」但他根本不在意,「為什麼突然這麼說呢?」
「好像沒看過你帶固定的朋友,除了那個小女孩之外。」手持續的拿洋芋片吃著。
不過想著噓可能在這種時候,也像自己一樣一個人亂跑亂逛吧,要說他跟人不常往來也不是。
「固定的朋友?那是什麼?要一直帶在身邊的話可能要直接把肉割下來呢?」
他以為朋友也不過是隨意聊聊天、想見就見,不想見就不要見面的關係,所以不太明白所謂固定是何種意思。
「那麼昭美有固定朋友嗎?」他對人笑著攤開自己乾淨的右手,「可以給我看看麼?」
噓的話語裡雖然毫無威脅性,卻流露著一股危險的氣息。昭美一愣,曾經是有在噓身上感受到莫名的寒氣,現在好像瞭解了什麼。
但就算如此,對昭美來說就算對方是個有威脅的人,相處起來也不會覺得不適,何況眼前的這位並沒有要威脅自己的意思,甚至和自己還處得蠻好的。
昭美將手疊在噓攤開的右手上。
「固定朋友,大概就像你和我這種吧。」想見就見,想聊就聊的朋友,接著說「我想我只是不認識你的朋友罷了,因為不常看到你跟別人來往。」自己不知道的事並不等於沒有。
對方將手搭上來,他看著比自己的要大一些的手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就像為何事感到奇怪那般。
「人類真有趣呢,這樣就是固定朋友麼?雖然還是搞不太懂。」
他的手開始蠢蠢欲動,輕輕覆過對方的手背、形同搔癢般讓冰冷指尖描摹在對方的皮膚上,若綠眼眸跟隨之慢慢移動,最後他握住對方的手、用姆指撫摸著帶點粗糙的掌心。
「但是能像這樣確認到你還活著也是件好事呢。」左眼終於從二人的手抬起,迎上對方的視線,「不過我還算認識了不同的人喔,而且昭美不也一樣總是一個人嗎?」歪頭詢問的同時他放開了對方的手。
「你越說我的定義也越來越模糊啦。」露出一臉困擾的表情。
這年頭也是因為大家處境相似,反而人和人都更密切起來了,也冒出了很多怪怪的人,像突然幫人在路上占卜的占卜師或者是幾乎每天都在看海的清水小姐。
想想因為ㄎㄧㄤ啵醬而認識的人也很怪,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怪。
「一個人吶...」昭美轉著眼睛思考著,現在這樣的情況究竟是不是算一個人呢?以前打工的友人或老闆,甚至是自己的哥哥,不是找不到人就是死在虛無之中。
聞言,他也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很快又將之收起繼續吃洋芋片,覺得夠了之後就舔了舔沾著海苔鹽的指。
「昭美有比較熟悉的人麼?像是可以談心的?人類的定義我不太懂,但應該差不多是這樣?」
緊接,他又提出問題,雖然這種事知不知道也無妨,但可以更了解眼前的人類的話倒是樂意聽取。
他緊皺眉頭,深思了一會兒。
「有。」停下了吃洋芋片的動作,順手的把包裝收了起來。
「但也不是說得像你那麼單純的朋友,挺複雜的。」人跟人就是會產生一些複雜的東西。
「說是熟悉的人不如說是跟對方在同一個頻率的感覺吧。」可能跟對方不常見面不常聊天,甚至相處也不會很親密 ,連手都不握,但和他在一起時,會感到平靜舒服,像是早就認識了一樣。
對方的話他不全然明白,因為自己和誰都處得來吧,又也許本來就沒有過於親密的朋友,倒不如說,人類的事他原本就知道不多。
「嗯⋯⋯那你喜歡那個朋友嗎?」他對人歪過頭,身後的馬尾也隨之晃了晃。
「朋友哪有不喜歡的。」不喜歡的那就不叫朋友了,不自覺的揚起嘴角。
是這樣嗎⋯⋯那麼——
「愛是什麼?對你來說的愛是什麼?」
眼看他神色中的溫柔如潮水退去,露出其下空虛的表面,飄浮不定的空洞,彷彿會隨機器的沉響被壓碎。
他看著噓的眼睛,那空洞的眼如同漩渦,捲走了剛剛柔和的神色,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四周的氣氛凝結,昭美打破了寂靜,原本無謂的表情稍稍有些沉著起來。
「愛是純粹的。」他說。
「只是愛越是純粹,便越像是一種信仰。」
聞言那刻他斂下眼簾,薄薄的眼皮與長睫蓋去他身上僅餘的鮮明色彩,再度睜眼之時空寂就完全消失在無形中,彷彿從不曾在他臉上出現過分毫,又回到往常那般溫和的微笑。
「原來如此,那麼昭美有愛著誰嗎?就像你說的信仰那樣。」
「這倒沒有。」從剛剛緊繃的氣氛放鬆了下來,「信仰是個麻煩的東西呢。」嘆了口氣,想著想著都慵懶起來了。
昭美看了看天色。
「時間不早了,我也要去還洋芋片。」,轉移視線到噓身上的高中生制服「嗯...你那件衣服,不知道要不要還呢?」
「信仰……我也沒有,所以不太明白麻煩是指什麼。」
思索兩秒他就回以這樣的答案,緊接隨對方看向外頭,不知不覺間街道已染上一層暮色。
「嗯,那孩子還在等我,所以我得回去。」
對於身上的衣服並沒有過歸還與否的想法,他笑著回應後就和對方一起踏出工廠、在橘紅的城市中邁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