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裡哼著故鄉小調，身著玄色直裾的女子蹲在水池旁，一件件搓洗衣物。

「......咦？」

手伸向一旁木盆，打算抓過最後一件衣物卻撈了個空，她頓時一愣，溫潤如琥珀卻沒有焦距的雙眸困擾地輕眨了下，轉向水池。

流下去了嗎？

脫了鞋，芒女捲起褲管，向水裡慢慢摸索。

那雙只能霧裡看花的眼睛無法知曉，她在找的褻衣早就飄到水池另一端去了。

抓著放到肩上狐狸布偶的腳，像是孩童坐肩的姿勢，恃矢肆從另一頭飛奔過洗衣廠，時不時夾雜一連串難聽的笑聲。

沒幾秒本來衝過去的他又回到此處，偏頭看著在水池劃水的女子，模樣似乎正在找什麼，恃矢肆往前湊，注意到靠近他這處的水池邊飄著一件女性褻衣。

蹲下身撈起衣物看了看，他移動到女子附近的池旁，出聲叫喚。
「月——忒鹿——的衣服—— 這裡喲—— 」

換快的笑聲略過之後，是一句又一句拉長的聲調，令芒女停頓了下手上的動作，接著轉向正確的方向，右手則伸長了探向聲音所指示之處。

終於撈起自己遺落的衣裳，她清秀的臉龐朝向音源，雙脣彎起一抹溫和淺笑。

「多謝了，恃師兄？」

抬手拉了拉還趴在頭上的狐狸布偶耳朵，恃矢肆笑得歡快，沒有回應對方的道謝。
「玩水——嗎？月忒——鹿在噴——水 」

說著他興奮的把手探進水中攪著水，一副要是聽到肯定的答案便會往對方身上潑。

聞言，芒女澄澈的眸子微瞠，隨後又彎成了一雙沁滿笑意的月牙。

「好啊。」

久違的童趣。

手上輕拋，那團布料準確地落進木桶內，發出咚的一聲。

落聲一響，狐狸布偶被高高拋起，好巧不巧卡上頂棚木梁搖搖欲墜，恃矢肆探入池水中的手隨對方一聲是的轉瞬舀水往芒女方向潑去。

「咕哈哈哈—— 玩——水囉玩水——囉 」

踩進池內，他撒歡蹦跳，把不深的水踏得四濺。

抬手擋下潑來的水花，芒女抹著臉上的水痕，將木簪取下，半濕的烏黑長髮改用絲帶紮起。

簪子掉進水裡可不好找。

雙手一揚，她也回敬了笑得歡快的人一捧水。

已然濕透的袍袖大力甩至半空，那些灑過來的水珠絕部分被帶上來的水抵消，但更大一部份是恃矢肆在潑回去的同時也把自己給弄得更濕。

老是亂翹的頭髮隨液體的重量變得服貼，看上去意外變得柔順，他沒有理會自己已經渾身濕透，泡在池內的雙腳對眼前人的舉止不斷移動，無法忽視的阻力減慢了恃矢肆的速度，這讓他更愛跳出水面，行蹤變得飄忽。

「打不──到打不──到── 咯咯哈哈哈── 」

每跳一步就是一道水花飛濺，難以捉摸地四處亂竄，嘩啦啦地水聲如同頑童們歡快的嬉鬧，環繞四周。

芒女撥開因水分而緊貼著頰側的髮絲，清秀的容顏流露溫和笑意。

「潑不著了。」

搖搖頭，她直接投降。

「欸—— 」
見人停下動作，恃矢肆大失所望，原先的笑顏誇張垮下，從嗓聲到髮絲全身全靈都透著失落，活像被遺棄的狗。

「 」
頰微鼓，他邁步縮短雙方之間的距離，臉湊到芒女面前，近得只有一拳之距。
「不——了嗎 月忒——鹿好玩——給月——忒鹿玩 」

髮梢上的水珠經不起晃蕩墜入了池水中。

離得近了，芒女能感覺到失肆溫熱的吐息吹拂在臉上，毫不掩飾濃濃失落的嗓音，如同一隻可憐兮兮的小動物，輕輕騷動著人心底的柔軟。

「下回吧。」

不過，她總有些時間和硬體上不足。

看著近在眼前卻依然面孔模糊的人，芒女仍是淺淺地微笑，面露歉意，「得收衣服了......何況我這眼和腿都不方便，也玩不了多久。」

溫溫的嗓音，女子的語調和緩如同微風徐徐輕拂。

「這裡也不是用來戲水的地方，水太淺......城北有條河，待我倆有能力出樓了，再去那玩可好？」

「咯咯咯⋯⋯」
聽聞對方拒絕他反而笑了，不同於芒女的溫和笑意，是讓旁人忍不住退卻的詭異嗓聲。

「怎——會吶 月忒——鹿走山爬——海呢 」
語意莫名的字句也不管人是否聽得懂，恃矢肆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好歹沒有再繼續為難下去。

一聲輕響擊中方才被拋上木梁的狐狸布偶，原先重心不穩懸掛在上頭的布偶失去微妙的平衡摔了下來，即將落入水中前被穩穩接住。

「能喲 魚——天上飛 」
拎著破爛布偶一副沒打算走的圍繞芒女打轉。

水聲嘩啦啦在四周打轉，芒女佇立原地，微偏著腦袋傾聽，認真思索。

水珠自溼透的髮梢滲出，滴答一聲回歸水中。

「師兄的意思是...既然奴家能翻山越嶺，趟水過河，區區戲水應當不是問題，是嗎？」

她輕輕一笑，金眸似湖面寧靜透徹，水波粼粼倒映紅塵萬物，卻似乎從不隨之而變動。

「千里跋涉是為生存......如果可以，奴家能否別拚著腿疼戲水呢？」

「不過，師兄是如何知曉？知曉奴家為異鄉客。」

停下了腳步，恃矢肆駐足於對方右後側，面對芒女的第一道問題仍然笑得歡快，彷彿沒有聽懂，又似乎有聽沒有懂，他一下子舉起手下一秒張開雙臂，動作滑稽的比手畫腳。

「恃矢肆背——月忒——鹿掏魚 黑——脆的——好 」

然而一次語鋒轉折，令恃矢肆露出滿臉疑惑，看上去並不太了解對方為什麼忽然這樣問。
「異——餉珂—— —— 」

抬頭望向樑柱再低頭看了看泡在水裡的雙腳，瀏海之下的面容變得困擾，轉瞬間本來還歡笑的情緒急轉直下，中間絲毫沒有一點緩衝，恃矢肆踢了踢水，水聲四起。

「咯咯——月忒——鹿小氣」
隱約中好似這麼說道。

相較於擺動四肢比手畫腳，神色、語調變化豐富，清楚展露情緒的失肆，芒女只是沉靜地佇立原地，淺笑輕噙唇角。

一動，一靜。

「是奴家多心了。」

半晌，她輕聲開口，柔柔淺笑中流露歉意。

「師兄別惱。」一揖到地，墨黑髮梢垂落水面，點出一圈圈的漣漪，「奴家給您陪個不是。」

身子誇張的歪向一邊，他微張著嘴凝望對方的動作，而後有樣學樣模仿芒女的行為做出歪七扭八的成品，手中拎著的布偶已經放到頭上去。

「賠是 ──咯咯咯──」
學得四不像，仍然樂顛顛的笑著。

下一秒恃矢肆直起身再次靠近女子，雙手一撈便把人抬離水面，於水中移動幾步將芒女放到岸邊。
「──答答喲 崑派──餅圓──圓熱熱── 乾了呀 」

自顧自唱著不著旋律的走音曲調，他拿起了置於地上放有衣服的木桶頂在頭上，抓住狐狸布偶的前肢搖搖晃晃就要往外走。

「噯！」

無預警地雙腳離地，芒女發出一聲細微的驚呼。

沒有掙扎，她只是有些不明所以地被帶著走。被扛起的身子雖不至於瘦到只剩把骨頭，但也實在太單薄了些，寬鬆的玄色直裾倒是很好地掩飾了身形。

「那很沉......」

聽見木盆被舉起的聲響，她連忙摸索、拾起擱在岸邊的木屐和短杖，跟上那逐漸遠離的走音曲調。

「小心您的腰啊，師兄。」

「啊──啊──哪兒暖──呢 」
走到一半才想起來自己不知道芒女通常會到哪裡去曬衣服，恃矢肆停下腳步回頭看往追上來的女子。

「咕哈 恃肆──下──雨囉 月──忒鹿答答──喲 」
還沒等對方回答就自顧自又唱了起來。

「竿──唷插──喲咿～呀～咿～呀～ 」
不知名的歌曲被唱得有些弔詭，然而他卻笑得特別歡快，像是眼前真的有這副畫面一般。

「崑派餅──下哼～嘿～嗚～嘿草──稻乾──嘹 」
吸滿水的袍袖大力甩到了半空發出沉重的破空聲，有更多水珠劃出半弧於陽光之下彷彿水晶般閃爍。

好不容易跟上歡樂的矢肆，芒女停下差點撞到對方身上的腳步，仰起臉，朦朧的目光落在對方臉上。

「．．．．．．」

這次思考得比較久。

「．．．．．．您是問晒衣場的位置？」

直到歡快的歌聲盡情飛揚過後，她才不太肯定地開口，將手中的短杖指向道路，「往這走呢。」

「嘿── 」
聽聞芒女的回答，恃矢肆再次望向對方，語意不明的單音於尾末上揚幾個音節。

他歪頭偏身朝旁傾，頭頂的木桶順勢滑了下來，又再半空中被接住，裡頭的衣服沒有一件掉出。
「月忒──鹿好──人呢 」

說完重新站直身，這次換成狐狸布偶趴到了頭上，不疑有他朝芒女指得方向踏出步伐。
「要曬嗎── 月──忒鹿都水──曬──嗎 」
道出的語句終於不這麼令人費解，怪腔異調卻仍舊。

踱著木屐的腳步再次跟上。

「是，都是要曬的。」

以短杖探尋前進的路徑，即使沒有視線能引領，芒女的步伐依然平穩。

微仰起臉，她笑道。

「師兄拿著盆子，是要幫奴家嗎？」

「竿——喲插人——曬 」
又開始唱起歌，頭頂布偶再拿木桶令他沒辦法蹦跳，恃矢肆仍樂在其中倒退前進。

「一起熱——看 」
撈起身上過長的袍袖一擰，不少水爭先恐後砸落到地面。
「崑派餅大——的 好快會——乾 」

奇異的曲調飛揚，芒女仍是微微笑著，一步步跟著前進。

旋律自那雙含笑的唇瓣溢出，輕巧模糊，和著失肆的旋律，慢吞吞地流動在夏日炎熱的空氣之中。

晒衣場和洗衣廠不會相離太遠，幾句話的時間內就抵達了。

「月忒——鹿——的歌 」
注意到有不屬於自己的聲音朦朦朧朧，恃矢肆樂道。

在一根竹竿前停下，他把手上的木桶置於地上，首先把稍微碰到身上殘餘水珠的布偶擺到腳邊，而後將外袍脫了下來。

聽見失肆歡快的笑語，芒女只是微微抿唇，淺笑和煦若冬陽。

杖尖撞上竹竿，發出清脆的提醒聲。

芒女停下腳步，俯身摸索剛被自家師兄擱到地上的木盆究竟放在那。

隨便把袍服往竹竿上一扔，蹲到木桶旁邊沒有出聲。

抬頭看對方等著摸到這邊。

「 —— 」

芒女俯下身，探尋的指尖伸向前，逐漸靠近失肆的臉龐。

若不避開，就要摸到囉！

像個不怕人的動物一樣，見對方的手伸了過來，主動低下頭湊到芒女的掌心下。

「月忒——鹿——的角那——兒吶 」

敲了敲旁邊的木桶發出咚咚聲響，恃矢肆樂道。

突然有個溫暖的物體貼上掌心，令芒女不禁一愣。

隨著失肆歡樂的嗓音，她莞爾淺笑，溫潤若滿月之輝。

她挪動掌心，輕撫對方一團亂的長髮，輕柔地彷彿擔心會碰疼掌下的人。

布滿了厚繭和無數疤痕的寬厚手掌，連掌紋都模糊不清，接觸到臉龐上能感到一陣粗礪和人體的溫度。

「腳邊嗎？知道了，謝謝。」

「咯咯咯……」

站起身，恃矢肆回頭拉下了方才掛在竿上的外袍。

「回見── 崑──派餅暖──暖呀 」

拎著仍溼答答的袍以及殘破但至少保持乾燥的布偶，恃矢肆忽然張口道別，咿咿呀呀唱起走調的歌，一蹦一跳朝另條路過去。

和來時一樣突然，也同樣抽冷子離開。

得去替自己尋個能曬太陽的地方來暖烘烘。

互動好可愛又溫馨///芒女超溫柔有禮又有耐心陪熊孩子矢肆玩水///矢肆一直唱歌好high唷 我覺得芒女聽得懂矢肆的意思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