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再度回到帝都沒多久的事——在清夏的工作（不費吹灰之力）上軌道之後、開始與鄰居打好關係，不再被當成是鬼宅神秘的屋主之後。

整理成箱衣物時發現先前穿過的洋裝尺寸已經不合了，雖然習慣和服卻也覺得洋服相對輕便好活動，於是某天走在新興的西式建築商店街時，一時興起隨意進了某間洋服館。

早在門鈴響起前，她便發現了耳邊相當不協調的雜音。
然而那詭異且嘈雜的心音理當不該出現在這樣的街上，因為聲音跟人數是絕對搭不上的。
她甚至無法判別聲音的距離多遠，以至於抬眼時瞧見走進店裡的少女，她幾乎毫無防備。

「哎呀，歡迎光臨。苗代啊……」
南雲奶奶的聲音響起時，她才趕緊起身上前招呼。
「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嗎？」

「是的，大概需要一套……不、幾套洋裝。」
走進店內的決定有些突然，直到少女前來招呼才想起自己衣服破損率偏高的事情。

收回環顧店內陳列架的視線，落在對方身上時發現了不尋常之處，不過倒不是因為察覺少女並非人類的這件事，直覺讓她開始在意起對方的應對反應。

太多、太多了。
與少女的嗓音不同，而且多到她分不清楚到底是誰發言的心聲不斷地流進耳中，幼年時不適的回憶被喚醒，同時也喚醒了身體本能地抗議著接收的聲音過多，苗代強自壓下隱約的疼痛，點了點頭。

「您希望訂製呢？還是從這邊挑幾件喜歡的？」
手往一旁陳列了幾套洋服的隔間擺去，示意對方可以往這邊移動。

店門闔上後，街上的嘈雜與室內的寂靜形成對比，被刻意隔開的聲音隱約傳入耳中，反而更彰顯存在感。

整體來說，她喜歡這樣的氣氛，所以就算知道自己正被店員觀察著也不影響心情，照著對方指示的方向走去。

「好，如果剛好有合適的……另外量身訂製的部分也麻煩了。」
隨意瀏覽架上，以手觸碰衣料，柔軟的布料令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麼……訂製的部分，稍後與您確認細節。您有特別喜歡哪種樣式的服裝嗎？」
她略加觀察了會對方的身形，她自櫃上取了件白色洋裝，將其攤開展示：「像是這件是我們店裏一位師傅特別製作的款式，在衣領的部分繡上了綠葉與小花，或是您考慮的是再花俏點的呢？」

「這件很好，我喜歡白色……」突然想起了總是穿著墨色衣服的兄長，又說：
「黑的或許也不錯？款式沒有特別的偏好，您幫我選就好。」

衣著基本上都是秉持著當代有什麼穿什麼，反正和服都差不多那個樣，於是本來就不挑加上面臨款式多變的洋服，在選擇困難的狀況下令她覺得有些疲憊。

挑衣服給對方的動作，儘管是身為現在自己當為之事，但這對覺的半妖而言，是絕佳的試探良機。
面臨選擇時，思緒會完全暴露在她耳中，然而……
無法判斷是否是因為距離靠近的關係，耳裡終於在雜音中捕捉到了與少女的嗓音同樣的另一道聲音，她隱約發覺到那聲音與人的思維有相當違和之處，但她一時之間無法判斷……

「白色與黑色，好的。不過這樣的話……」將幾款不同風格的款式一一的攤開在架上，綴滿蕾絲的、素色典雅的、色彩繁複的等等，苗代再一次詢問：「請問這些樣式都可以接受嗎？需要比較好行動的或是有任何特別需求嗎？」

有款式與之前穿過相似的基本款洋服、剪裁直線俐落的、有點不清楚該怎麼穿的，最後視線落在某一點上。

「……這件，還有類似這樣子的洋裝嗎？」

手撫上滿是荷葉邊與蕾絲點綴的洋裝，裙襬長度與之前的差不多，只是不同於較硬挺料的柔軟材質令她感到新奇，捧起袖口看仔細，同樣也是滿滿蕾絲。
一時間所有的興趣都放在這件衣服上，反正也沒有什麼其他特殊要求，乾脆只看自己有興趣的省得選擇困難。

雖然對方有指明這一件，但從思緒判斷似乎也不是喜歡，反而只是想理解衣服而已。
從那之中她聽到了頗有同感的煩惱－－選擇困難。

「有的，比如這一件。」將其他幾件先行收起，接著從另一個櫃子中取出使用蕾絲也比較多的藍色洋裝：「因為衣料大部分使用了暗色，蕾絲的部分就特別亮眼。」

「還是原先那件就好了。」
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大概是對藍色並非那麼滿意，接著指著一旁穿在展示人型身上的禮服。

「這個……？是訂製款嗎？」
偶爾會在帝都看到，基本上比較常出現在上流社交場合的華麗禮服，同樣有著裝飾花邊以及運用布料本身垂墜感拉出皺褶的裙擺。

「是的。」
收起了藍色那件洋裝後，轉頭一瞧點頭應答。
「您需要這樣的款式嗎？」

確認了一下禮服的裙擺　雖然有一定的重量，卻由於不是包纏式的，與和服相比還是行動方便得多。

「是的，跟這件相同的。」

「好的，那麼請這裡走，我來替您量服裝的尺寸。需要訂做幾件呢？」
整理了白色的洋裝以及綴滿蕾絲的洋裝以外的衣服，收回架上隨後將兩件衣服摺疊收妥，一起帶著走入了後方的工作間。

「禮服的話……一套就好。」
要是連在穿著華服的場合也可以把衣服弄壞，好像在後續處理上和服還比較不麻煩一點。

跟著對方走進工作間，才做自我介紹。
「敝姓水原，請問您如何稱呼？」

「啊，不好意思，介紹遲了，我是南雲苗代。」在少女自介後這才發覺自己最先沒有先介紹自己，拉開試衣簾的手頓時鬆開，對著對方略略彎身致意。

「嗯嗯，別在意……您就是店主？還是方才那位老者？」
等對方幫自己拉上簾子時隨口問道。
要試衣得把繁複的和服一一卸下，儘管穿了袴裝少了腰帶的麻煩穿脫依然不太便利，她慢慢地解開一層一層的結。

「店主是奶奶，但奶奶的眼睛已經不行了，現在多半是由我在這裡陪她，我是她的孫女。」簡單的應答現在的身分，這也並不是謊話：「目前主要打理事務的是我的兄長。」
在一旁替客人接過衣服，摺疊在一邊的小凳子上，接著準備簡略的腰帶等待對方脫下衣服。

「原來如此。」點頭表示了解，沒有對眼前的怪異與身為人類的祖母之間的各種多加深究。

等苗代把袴摺好，又將脫下的和服隨意摺疊，將隨身攜帶的黑刀放在最上方。

「謝謝，這雖然有刀鞘還請務必小心。」
比起對怪異的影響，武器對人類的影響還是比較大，於是便在把衣物遞過去時提醒對方。

「好的。」
她有發現對方察覺到她妖怪的身分，但並沒有戳破或是其他的質疑，水原小姐就是全然的接受，有如……東西落入了水，漣漪消停。
接過了衣物，憑藉衣物捧著刀小心的擺上了凳子。
「那麼，失禮了。」
她上前替對方束上腰帶固定剩下的薄襦袢，接著拿出了軟尺。
「現在替您量身。」

「有勞您了。」
站直身子，輕甩了下將垂下的袖子掛上手臂，同時將手平舉讓人好作業。

軟尺圍上少女的曲線，依序自頭、肩、手、腰、臀部及腿部的位置一一測量，記下了數字後開口表示完成，確定尺寸相合，這便問：「您需要試穿那兩件洋裝嗎？」

「是的，總是得知道適不適合呢、各方面的。」

解開裏衣，拿起滿是蕾絲的洋裝，正面的領子與胸前的款式屬裝飾性質，穿脫用的扣子則是在背後，一一解開扣子將衣服套上後轉過身。
「後面就麻煩南雲小姐了。」

在對方換衣時，她本該離開試衣間，然而水原小姐絲毫不在意的舉動只讓她來得及轉過身背對，直到對方喚她這才回頭。
水色的眸略略一瞥，水原小姐即使嬌小卻是不需要特別搭配束腰的身材，她便沒有問些多餘的事情。
「好的。」上前拉上拉鍊，順手替對方稍微整理洋裝的細節，這才揭開覆蓋長鏡的黑布，讓對方查看目前的模樣。

「謝謝。」
看著鏡像倒映出自己的樣子，拉著蕾絲的裙擺轉了一圈，左看右看總覺得少了什麼。

「唔、因為髮型嗎？」
將後頭的髮絲撩起至後腦的位置，與之前穿洋服時紮的馬尾略低一點的高度。
可惜沒帶胃袋來，卻也不影響，自己其實沒有解開蝴蝶結重紮的打算。

「需要替您整理頭髮嗎？」沒有多想，她直接詢問：「或是您想試試看披肩呢？」

搖了搖頭表示不需要披肩，拉起裙襬，又在鏡子前轉了一圈，最後打消穿原先袴裝回家的念頭。
只是作為洋裝上半身主體的蕾絲布滿衣領與胸口，要是被側綁的髮型遮住就太可惜了。

「啊啊、這麼漂亮的領子果然還是別遮住吧……兄長大人，胃袋現在有空嗎？」
雖然這麼說，白白的毛球除了在進食時間以外——大概都很閒。

一時之間沒有明白水原小姐的動作，她閉上了嘴不作聲。

過了一會兒，眼前憑空出現——兩球毛團連在一起，還帶著兩片橘紅色宛如蝴蝶結或是耳朵的肉翼。

「哎呀？」伸手捧好即將落下的白色毛球，從牠無精打采垂下的耳朵（？）來看，可以發現是隻生物。
看不太出來胃袋怎麼了，有些無奈也只好順手搓揉牠幾下，把蝴蝶結拆下後再將毛球放上腦後。

憑空出現了，小妖物。
她強自鎮定，更加確信眼前的水原小姐不是招惹得起的妖怪，悄悄覷著有如毛球的小妖怪在對方的髮上結成髮飾，儘管略帶錯愕但也無話。

當髮被束起成馬尾後才滿意地點頭，輕拍頭上的胃袋。

「啊、南雲小姐……」似乎是在回身時注意到對方怎樣都不能算是自在的狀態，她眨了眨眼「請放心，這邊什麼都不會做的。」

「訂製的部分還沒量身吧？這身需要先脫下來嗎？」

「……失禮了，是我失態。」

並沒有聽見與出口的話語相異的心聲，也確實沒有感受到敵意，她略低頭致歉，這才答道：「請稍等，我去拿背心讓您換上，再替您量禮服的尺寸。」
轉頭離開試衣間，從旁邊的衣櫃裡挑出幾件與水原小姐的體型貼合的背心後在試衣間外稍揚起聲喚：「水原小姐。」

沒有太介意苗代的反應，這從來不是她會掛在心上的事，又在鏡子前觀賞身上的新衣，直到外頭的苗代出聲。

「好的。」
走出試衣間，挑選了一件合身的背心穿上，等待對方的指示量身。

讓對方抬起雙手往兩側伸展張開，苗代上前再一次將紙尺捲開，不輕不重的貼上少女的身體，確認方才腦海記著的數字跟這回更貼身的數字差異後，點點頭鬆開捲尺。
「好了，感謝您，衣服可以換回了。」

「非常感謝，再來就麻煩了。」

將和服換穿回去，頭上的毛球也在動作中被取下，一旁悠哉地飄著。
蝴蝶結般的肉翼晃了晃，拍打著空氣，緩緩往苗代的方向飄去。

苗代背對水原小姐，正想離開試衣間時卻先發覺到小怪物飄起，往自己的方向過來。
顧慮著妖怪可能跑到外頭，她停下腳步盯著兩團毛球。

「……——！」
從來不曾出聲的毛球靠近進苗代旁邊，在對方身上嗅了嗅……若是以生物的動作比喻大概就是如此。

「胃袋，不可以唷？」
已經俐落地換好衣服做著最後的調整，看著對店員起了興趣的胃袋，提醒牠別在外面亂吃東西。

沒有明確的言語，小妖怪傳來的……更不能說是聲音，而是無法名狀的某種意念，湊進她的動作再加上主人水原小姐的指示……
苗代莫名想到被飼養的狗。

「來，待在這裡。」
撈過停在半空中的胃袋，用手心翻弄了會後似乎比剛剛又縮小了一點點，接著將牠放在頸側的黑色蝶結上，繼續偽裝成裝飾品的樣子。

確認了沒有東西落下後跟著苗代回到了前台。

將客人帶回前台，請對方稍坐片刻，苗代走到後方的工作室，討論過製程後回到前方。
「那麼，兩套衣服總計是這個價格，預計要一個半月的時間，方便詢問您的居處位置，以及平日較為方便拜訪的時間嗎？」將寫有製程表與價格的紙條交給水原小姐過目。

簡單過目了一下報價，沒有特別看個仔細便點了點頭。
「沒問題的，我平時營業時間都會在這裡，如果剛好沒人在的話可以在門下留個訊息。」
拿出隨身攜帶寫有地址與事務所三個字的便籤。

「好的，訂金的部分，只要是您方便的數字即可。」苗代領著水原小姐向前走到櫃檯後，繞至後方打開抽屜拿出單據，寫上日期、品項、價錢，最後轉到水原小姐的方向：「麻煩在這裡簽下您的名字。」

算了算身上，給了成品洋裝的價錢，與訂製款約八成的金額當作訂金，並在紙上簽下姓名。
「——好了，非常期待完成的那天。」

「好的。」收回單據後將複寫紙撕開，連帶將早前已經包裝好收在紙袋中的洋服連同其中一份單據交給水原小姐：「那麼這份交給您留存，衣服完成後會送往您的事務所的。」
說完，便領著對方往門口走去，準備替對方拉開店門。

接過單據與衣服，離開前看了眼牆上的鐘，好像還有些時間可以去買點甜品。
——然後就去跟兄長會合吧。

「嗯，再會。」
看起來心情很好的與苗代道別，出了店門後又向對方微微鞠躬便往來時的方向離去了。

她在門口呆站好半會，待聲音遠去後，她才忽地像是斷線傀儡般直直癱坐在地，讓店裡其他的裁縫師給扶回座位裡頭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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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ㄋㄋ!!!!!!!!! (撲

感謝魚子嘿嘿，然而依然還沒寫劇情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