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無刻意閒聊自己也選擇沉默，除了噠噠的馬蹄聲，停頓在驛站稍補充草料多少會交代一些行徑的路上需注意的事項之外，再無更多。

自早出門，抵達目的地揚州也是隔日的事情了。
偏了偏頭望著正當上空的太陽，在茶館老闆娘稍上了茶水之後，啜了一口用袖子抹去了額頭一路沾上的沙土，才算終於能喘口氣。

好熱鬧......
還在等待同行的那位前去交附本次任務的報告，獨自看著外頭廣場上人來人往，有幾些還在互相切磋練手的樣子，不知怎麼也給牽引了心緒，晃了晃手上的槍，想上前看看。

一抹黃色的身影印入眼中，巨大的重劍在那人手中靈活的彷彿沒有重量，但自劃過空氣傳來的震盪，仍是能感受到武器的沉。
與之交手的男子揮出的攻擊都被輕巧地避開，一個閃身，刀前刻才擱在黃衣男人的脖際，下會就被駕開，隨之迴身抽出的是另外一把細劍，倏地往腰際一劃，本還掛在對方身側的玉珮就落在他的手上。
看來這場比試至此是分出勝負了。

「承讓。」

以拳抱禮，將手中的玉珮交還切磋對象後便目送對方離去。葉宇澤收回輕劍入鞘，他這下午一連會過不少武友，現在才能休憩調息。得空期間他轉過頭與那一身火紅的少年郎視線交會。

男人自然是注意到這天策府弟子未曾離開過自己的目光，也讀出了那人眼裡的躍躍欲試，難得見到年少的天策兵獨自在外溜達，他朝對方眨眼，等著人過來。

留意到自己過於熱烈的視線，黃衣男子直直地朝這裡望來，對上那沁著笑意的眸子，像一時間就那樣給鼓勵了，握緊槍提起勇氣便上前，兩手合在胸前向對方作了揖。
「能否請您.....請和我切磋！」除了木樁，還真沒曾在天策府外與誰實戰過。連想向對方提出對練邀請應當是怎樣開口才合乎禮節也沒個底，只是極盡可能的向對方誠摯的說道，眼中不住閃爍著期待。

回敬一個小禮，他看向男孩真誠又帶有殷殷期盼的眼神，雖說與他年紀體格差距之大加上對方那初入江湖的神態可以料想兩人目前的武學造詣不在同個平面上，可也許這就是所謂英雄出少年的氣魄。

葉宇澤先是和少年交換姓名，然後在身後自己的小師弟喊了一聲該去回報任務後便有些可惜地說道：「我倒是很樂意陪你一同探討武藝，可我臨時要離開一會了。」

見余御銓些許失落的小模樣，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以後有的是機會。

公羊隼蹦蹦跳跳地湊了過來，整個人都撲到葉宇澤腿上，他這才想到了另一個折衷方案。

「.....嗯？不如這樣，」將小師弟推到了天策少年的面前，「我看你倆年紀相仿，不妨互相切磋試試，也能很好的增長經驗。」

男人給正摸不清狀況的公羊隼使了個眼色，道：「我就去辦事約幾刻鐘，你們討論下吧，可要記住了，點到為止。」他說完，拍了拍自家師弟的小腦袋，然後退開了廣場。

「咦？我嗎？」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少年，頓時有些不安。他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同齡孩子當中武藝水準偏低，不知道少年他會不會感到失望？
「要討論什麼？」瞪大眼睛，好奇的觀察著眼前的少年。

無法與方才見識過身手的那位交手多少還是閃逝而過一抹難掩的失望，但面對葉宇澤的安慰與隨後被推薦過來的藏劍孩子，仍是抱著期盼與好奇。
「請多指教？」儘管眼前的孩子看起來也許年齡比自己還小，同樣不失禮節的抬手行禮。
連這樣年紀的孩子也在武學上有造詣，不虧是揚州這樣充滿各門派高手的重要城鎮。心裡暗暗的下了一個結論，沒聽見公羊隼那明顯搞不清楚狀況的疑問句。

緊張的擺好架式，卻遲遲等不到對方的反應，那直直看著自己的視線像在等待自己攻擊一般的樣子。
對此稍作思索，得了個對方興許正是在讓步給自己先攻擊的結論，抬手做了一個「我要攻擊了」手式，隨後便提著槍往前一個蹬腳，就是一個猛個拉近距離的前突刺。

本來還怔怔站著的男孩在自己突然拉近距離地當下終於有了反應，雖然靈巧的抽出以一個孩子來說過於笨重的巨型大劍，動作卻顯得茫然與不知所措。
但對方仍是成功用重劍隔檔住，偏身閃開了自己這方實在太過大動作的攻擊。

唔，果然和真人切磋跟對著木樁練習差很多。
這般一出手就擊空的感覺倒是第一次，腦中繞著教官教授的幾套槍法循環攻擊模式，對於該怎麼接續下去沒個底，這樣一呆也滯住了動作。

武器是槍嗎？
雖然平時在藏劍山莊上課多少還是會和同輩切磋，但他們全都是拿輕重雙劍，對方會的和自己會的也都差不多。
對付非劍類的使用者這還是第一次，不過對方看起來似乎切磋經驗比他還少，一招落空後顯然十分無措。

這次應該不會輸得太慘吧？
公羊隼有些不安，仍然收起重劍改抽出輕劍。
槍的主要攻擊模式以突刺居多，或許只要能閃避正面攻擊，就不會輸得太快。
打定主意後，便提著劍衝上前，直接砍向少年的側面，看著少年有些慌張的擋了下來，便退了幾步，重新擺好架勢。

武器在交手時相互碰撞發出了聲響，自傳遞而來的力道能感受到震盪，硬是抵著槍柄將攻擊擋了回去，看似簡單的動作卻幾盡全力。
看不出細瘦的少年竟有這般的力氣，相較之下自己這方好像反而顯得狼狽。
皺了皺眉頭，見眼前的人先一步退開擺好架式，自己也重新拉開了距離。方才才看過葉宇澤是如何出手，此時再見公羊隼的攻擊方式就能發現兩人完全迥異，後者選擇毫無掩飾的朝著欲攻擊的目標直劈過來，儘管如此，那股氣勢與力道以自己目前的狀況仍是招架不住。

貼近，刺擊，被對方橫劈側砍的動作逼得後退，兩人如此又往復了幾次，雙方身上或多或少都還是留下了一些擦傷，長槍的握柄上頭也因此多了幾道刀痕。
總覺得這般攻擊再幾輪也只是在彼此消耗體力。

......勢必得做點什麼特別的攻擊才能拿下這一勝？
努力調整好被打亂的呼吸，幾個思緒在腦袋裡面轉動。
真正與人交手之後才開始有些懊悔平常應該多與其他人切磋，而非一昧的打不會反擊的木樁。

好像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公羊隼在幾次交手時，感覺到突兀感，但在和人切磋當下也無暇細想。
雖然他知道自己眼光在這方面很差，但多少能感覺到對方修煉得比自己勤奮，若不是對方似乎交手經驗比他少，恐怕幾招下來就要落敗。
得想點辦法才行。以前師兄師姐示範時候是怎麼樣的？

又一次閃過動作越來越順手的刺擊後，公羊隼也不管拉開距離對自己反而不利，連忙退了好幾步，又將輕劍收了起來，抽出相對不靈活的重劍。
雙手握緊手中的重劍，再次迎向對手。
公羊隼依稀記得大師兄似乎說過，和人交手時候，任何可以利用的條件都可以試著運用，比如輕劍的靈活性，或是重劍本身的重量。

會記得這點，也不過只是因為當時他天真的問說是不是拿重劍直接砸人，因此被大師兄抓去打屁股才記得。
看少年槍桿子不怎麼粗，或許重劍的重量優勢可以使對手武器脫手？
才這麼想，身體就先動了起來。
公羊隼拖著重劍主動迎向前，猛力的揮了過去，不意外的每一劍都被紮實的擋下來。

疆鴻到了揚州後就把余御銓暫時安置在揚州的茶館後連忙到了揚州到駐點回報。
回報完也不急著上崗，打算帶著余御銓在揚州的附近走走看看。
到了茶館卻沒發現那個赤紅的小身影，左右看了看都沒有。
跑哪去去了？疆鴻走出了茶館沒多久就找到了余御銓，見小孩兒正在與人切磋也不上前靜靜的站在一旁觀戰。

順利將託付的信封交與任務對象，葉宇澤往來時路走，回到了人聲鼎沸的廣場尋人。

先是確定了兩少年還正比武著，眼角餘光便又瞥見另一處觀望吆喝的人群中那抹挺拔的深紅身影。

哦？這不是疆鴻麼。那麼看來這天策弟子兵應該是跟著他的了。

朝人招手後邁步往對方所在的位置靠近，招呼一番後兩人視線一同往場上兩孩子的方向望去，在看著小天策好幾次試圖逼近自家師弟出招試探後道：「余御銓倒是個不錯的孩子，本來是想找我比武。」

接著便是被重劍給一次次的格擋下來，雖然兩人招式動作都還生澀，卻也是打的有來有往了。

疆鴻看著余御銓和公羊隼的切磋回道：「御銓在少年營裡頭的武功算是較好的。」
兩人又觀戰討論了一會後疆鴻與葉宇澤閒聊了起來，不一會聽見了眾人的驚呼聲，趕緊擺過頭來看向兩個在切磋的小身影。

迎著對方重劍每一砍沉重的攻擊，看準眼前的身子不穩的一晃的瞬間，踏步一個迴身，挑起的槍尖劃破空氣直直地朝著公羊隼的腰帶繫環，刺擊猛個掃過。
就著那小臉露出吃驚神情地當下，除割斷繩結的聲音之外另外一個突兀的聲響來得突然。

劈哩、鏘——

猛力的刺擊與隨後才落下的重劍劈擊撞在一塊，本就傷痕累累的長柄承受不住重量精度都在其之上的武器這般壓擊，狠狠被折斷了。
雙方都用力過猛又突然失去支撐，就著慣性，斷裂的柄勾著余御銓一同被重劍的力道甩了出去。

「......」翻滾了幾圈，撐起身的同時，看著手中握著的斷柄一時緩不過來，只是怔怔的呆住了。

這個同時又與站在一旁圍觀的疆鴻對上了視線，被副將看到自己把武器給打斷這般狼狽樣貌，臉上神情突然寫滿迫窘。「師、師兄......」

....居然把槍打斷了？
疆鴻看著和自己對上視線的余御銓，見對方一臉迫窘的看著自己深怕被罵的表情也不忍過於苛責但還是扳起了臉色走上前說道。
「御銓，你年紀還小一個失誤就容易受傷的。」蹲下身把余御銓拉了起來，檢查看了看小孩兒身上有沒有什麼傷所幸沒有大礙這才稍稍緩和了臉色，轉過頭又看了看斷掉的長槍一時想不出來該怎麼處置。

「咦？」難道剛剛的突兀感就是這個嗎？
傻愣地將斷在地上的槍頭撿了起來。近距離觀察下，很快地發現是哪邊不太對。
雖然平常接觸的木料少，但做槍柄的木材一看就是便宜的劣等貨，大概是做給初學者的練習用槍，經不起幾次碰撞並不意外，更何況這次還是跟公羊隼手上的重劍，不論是重量或是鋒利度都有一定的水準。
「那、那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呃……我會對你負責到底的！」公羊隼從沒料到自己也能把別人的武器弄斷，慌亂之下口不擇言。

慌慌的垂下首，本以為會被狠狠責罵一頓，沒想到接在沉默之後的只是嘆息，隨後叨唸了句便一把將自己拉起來。
「.......非常抱歉。」
這句話還未等到眼前人回應，反倒是在另外那頭的公羊隼先湊過來，就這麼扔出一串道歉。
即便是說要負責，這當讓對方怎麼負責起？
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反應，遲疑了半晌，總之先抬起手欠了欠身。
「武藝不精，多謝指教。」
讓對方就這樣陪從未跟人比試過的自己對練，先道謝是必須的。

「那個……我會一點鑄造技術……不如我幫你……呃，我幫你重新鍛造一把新的吧！」雖然要修復不是辦不到，但就算修復技術再好，劣質的槍也不已經不堪使用，恐怕下次會更輕易就被折斷。
「我的鍛造技術，可是不會輸給師兄師姐們的哦！」公羊隼對這方面可是信心十足。

這小子說什呢。

葉宇澤摀著臉不忍直視，但隨後仍是跟上疆鴻，接過公羊隼遞上的斷柄查看，又敲打一番掂了掂重，這才與師弟對視。確實是這把槍桿較脆弱才輕易被折斷。「既是如此，你可得好好鑄造，還一把長槍給御銓。」男人輕拍公羊隼的肩示意兩孩子去一旁聊，隨後便轉身伸手拉住疆鴻，指了指不算平整的斷面，小聲道：「御銓這把槍桿，是統一發放的麼？」

疆鴻一臉疑惑，自己年少時從軍沒進去過少年營自然是不確定到底是不是統一發放的。
「這...應該是吧？」不過看這槍的樣子，看起來的確像是大量採購後發放給孩子們的練習木槍，平時自己營隊裡的長槍都是鋼製的。
「揚州鍛造區今天似乎沒有開？」

葉宇澤點頭後道：「無所謂，藏劍山莊離此不遠，莊內劍盧材料模具也較外頭精良，還是讓我師弟回去打造吧。」

「何況揚州鐵舖裡的匠人哪能同意讓個孩子下手？」

男人捉住了給自家做生意的機會，轉而又問了拿著這種容易壞的武器在外危險，要不順道取幾把質量好點的兵器試試，合適的話再談汰換舊長槍等等的事務。

一邊聽著葉宇澤從武器質量講到軍隊裡面武力與武器質量相對的重要性，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識地將視線飄往了表情有些凝重的談話的疆鴻。
暗暗摸了摸自己腰間掛著的囊袋，裡頭的銅錢發出了一些微弱的聲音證明其存在感，暗暗數數量之後沉默了。

在垂下視線稍作思考之後，抬眼的當下終於是開口插話了。
「其實回去還能再跟府裡領一支新的長槍，所以不要緊的，而且.......我還沒能攥足夠錢換新槍。」

況且以自己目前實力，換了好槍如果還未能發揮出其力量，不就反而辜負了槍？

「為什麼要錢啊？我那邊還有很多發配給學徒練習用的鋼材，還可以去跟師兄他們借兵器總譜來看，一定能挑到適合你的槍的！我聽師兄說過，好的武者沒有配上稱手的武器，也是無法發揮全力的。」公羊隼一提到武器便忍不住講個沒完。
「而且前陣子才學到，要配合使用者的習慣，分配武器每個部位的重量，如此一來，武器便像是使用者身體的一部分，用起來不會浪費多餘的力氣。」

「不然我給你錢，拜託你讓我試驗一下新學的理論要如何實際運用怎麼樣？我還有很多點心可以分你吃哦！」公羊隼抓著余御銓的手，若不是人家師兄還看著，恐怕就要一頭熱的把人直接綁回藏劍山莊。

「這......。」
疆鴻聽完了對話微微皺著眉有些兩難。
如果放著御銓和公羊隼去了藏劍就有違上頭要自己看著小孩的命令，但自己如果一同前往藏劍，揚州這兒的下屬們工作都還沒分配完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