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父親對話結束後,友季決定獨自到頂樓去看看,他特別喜歡看著天空發呆,因此也特別喜歡往高處走,他沒有選擇搭乘電梯,而是一步一步慢慢的往上爬,每一層都是類似又有點不相似的景象,他其實不太喜歡來醫院,他總是覺得那刺鼻的藥水味就是死亡的味道。
好像會令人感到絕望的氣息。
終於到了頂樓,他很快的注意到已經有人在那裏了,那是一個看上去很像運動員的少年,他的表情沒有任何喜悅,甚至可以說是抑鬱,即使對方沒有哭,友季也可以清楚感受到那份哀愁,他遲疑了一會兒,不知道該不該上前,他想避免尷尬地逃走,卻又擔心對方想不開一躍而下。
躊躇一下之後,他還是決定上前,他從口袋中摸出了一顆父親塞給他的水果軟糖,走到少年身邊:「你怎麼了嗎?」
『所有苦難皆有目的』這句話是叔父最常告訴他的話。
夏生坐在醫院頂樓,打著石膏的右手偶爾會發出疼痛和麻癢感,他眼神直盯著灰濛的天空,認真地思考著這句話的意義,然後又想起了四年前清子的死、清子母親的詛咒、以及半個月前的車禍,突然覺得認真思考著這句話的自己實在是太智障了。
再過兩個禮拜就是預選賽。想像著自己站在壘包前曾經揮出過的全壘打,夏生輕輕地搖了搖依然打著石膏的右手。
「你怎麼了嗎?」突然間,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夏生腦內的畫面,他茫然地找尋著聲音的來源,赫然發現一名清秀的孩子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呃......」夏生眨了眨眼,思緒還沒全然轉回正軌,只能從混亂中勉強擠出一句:「早上好?」
「早上好。」友季眨了眨眼,看著對方打石膏的手,又看了看對方的外型,猜想著應該是一個運動少年吧?他想了想,也不知道怎麼委婉表達自己開口的原因,只好坦白的說著:「你看起來很不開心,我擔心你想不開,所以開口喊了你,不好意思因為這樣打擾你了。」友季的聲音很輕,而後他將手中的水果軟糖放到對方健全的那隻手上。
「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點甜的會好一點喔,如果真的有效的話,下次我拿生乳卷給你……啊、我爸爸是外科的岩本醫生,我叫岩本友季。」他這才想起自己失禮的還沒自我介紹,於是趕緊補上,最後才把帶點綠的眸子轉向少年:「那你叫什麼名字?」
「呃、不會,其實我也沒有......」不知該從何解釋起,又或者是不知該如何解釋,夏生混沌的接下了那孩子遞來的糖果,他先是看了看糖果,然後又把視線轉回了對方的臉上。
是個很漂亮的人呢。望向對方錆青色的雙眸,這是他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
......是岩本醫生的女兒吧?聽完對方的自我介紹,夏生想起了自己的主治醫生,他頓了頓,後才緩緩地開口回答道:「謝謝你的糖果......你可以叫我夏生就好。」
習慣只報上姓名是從那件事情之後開始的,既然對方也只問了名字,這樣子也行的吧。
似乎不在意對方只報名字的事情,友季點點頭:「夏生。」
「你幾歲啊?我14歲。」他彎下腰拍了拍地面上的灰塵後便坐了下來,他抬頭望著天空,一片片的雲朵被風推著走,速度很快:「風好大,吹起來滿舒服的,夏生是喜歡吹風才來頂樓,還是想看著天空散散心?」
抬頭望向夏生,他伸手拉了拉對方衣角:「坐下嘛,我好擔心你要是忽然想不開就跳下去了。」
南波夏生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我今年也是14歲......」
還沒來的及回答對方的問題,友季就率先拉了拉自己的衣角,要夏生跟著他一起坐下。對方直接踩進了他的領域,卻意外的不會讓夏生反感,他乖順的從著對方的話語坐了下來。
「我只是,來看看天空的。」同樣抬頭望著天空,夏生雖說是要看天空,但卻維持著抬頭的姿勢閉上了雙眼。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夏生就這樣子一反常態的安靜著,直到他突然想起身邊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才又趕緊睜開眼。
「抱歉,很無聊吧......」他嘗試著扯出一個笑容。
「不想笑就不要笑,不想說話就不要說話。」友季簡單的回應著,然後伸了個懶腰:「我不在意你不說話,而且是我多管閒事怕你想不開,你當我是透明人就好,等到你想說什麼再把我的透明人模式解除。」友季開玩笑地說著,也靠著牆抬頭看著天空。
他沒有去過問對方為什麼受傷、為什麼不開心,他並不打算這麼突然的探進別人心中,那挺沒有禮貌而且對對方而言也很麻煩,他只是上來看看天空,剛好遇見了一個看上去很難受的人,於是順勢陪伴而已。
「呃、嗯......」
老實說被友季的直白給嚇了一跳,夏生目光落在對方身上良久,後才把視線又轉向天空。雲朵被風吹開的瞬間,露出了一大片的蔚藍,像是整個人都融入了那片藍色當中,夏生重新閉上眼睛,吐出了一口氣。
他想念著球場上塵土飛揚、汗水刺痛的低在眼睛裡的感覺。
「天空真藍啊。」閉著雙眼,夏生低語道。
「對啊,我很喜歡藍色。」友季輕鬆地回應著:「這種天氣讓人好想運動一下,等你好了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他轉向夏生,問:「你喜歡運動嗎?我現在有學跆拳道,平常也很喜歡慢跑,以後高中的時候想學游泳——」他一邊說著自己的打算,一邊觀察對方的表情。
「看你的樣子應該也是有參加運動社團的人吧?」友季一邊說一邊從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了四個御飯糰,分別是煙燻鮭魚、鮪魚沙拉、龍蝦沙拉跟和風豬排口味的,他將御飯糰放在地上後,又從包包拿出了一瓶蕎麥茶:「你吃過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吃?」
他自己先拿走了龍蝦沙拉口味的,他喜歡裡面的芥末,也沒等夏生回應,自己就拆開飯糰吃了起來。
孩子溫柔的入侵著夏生的領域,張開雙眼,他依舊直勾勾的看著天空,幾片厚重的雲飄過兩人上空,然後又被刮著的風給吹跑了。安靜的聽完友季的提問,夏生沒有回答他,卻只是對友季一開始的話語給出了回應:「......我也喜歡藍色。」
也不管這樣的回答沒頭沒腦,夏生沒繼續再把自己與運動之間的關係這話題延續下去。轉過頭與友季四目相接,他只覺得那雙直視著自己的眼眸太過美麗清澈,從中,夏生瞧見了甚為狼狽的自己,他趕忙在下一秒別過了眼,把目光轉到了孩子拿出的御飯糰上。
「可以給我那個口味的嗎?」他指著煙燻鮭魚的飯糰問,頓了頓,項是想彌補方才對話的不完整一樣,儘管遲疑著,夏生最後仍開口繼續:「......高中的話,會有水泳社吧,如果想學習游泳,加入社團會學得很快喔。」
友季把煙燻鮭魚口味的飯糰交到夏生手上,怕對方不方便拆包裝,他甚至幫他拆好了,見對方穩穩拿在手上後他才繼續剛才的話題:「我會去社團的,說起藍色,你喜歡藍色的話也可以去海邊,你知道大海為什麼是藍色的嗎?」友季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指向天空:「因為大海映射了天空的顏色喔。」
友季說完之後輕輕摸了摸夏生打著石膏的手:「等你好一點,我們一起去看海,你看,天空那麼高那麼遠我們摸不到不是很可惜嗎?可是他變成大海的時候,我們就摸的到了!」他注意到對方聽見運動話題時眼神裡的閃爍,於是便不再提到那個話題,而是轉而往喜歡的東西去討論。
友季的溫柔讓夏生心底的某個地方產生了些微的動搖,他安靜的接過了對方拆好的飯糰,卻遲遲沒有開動,只是不發一語的聆聽著孩子所言。藍色,大海的顏色、天空的顏色、最喜歡的ガリガリ君的顏色、還有他四號球衣的顏色。
夏生把頭埋進了膝蓋裡,塞了一口飯糰,他能感覺到友季輕撫著自己受傷的右手。
「飯湍,痕豪初(飯糰,很好吃)......」悶悶的,少年模糊的話語最後還是染上了鼻音。
「唔……好吃就好,吃飽才有力氣往前跑。」友季說著,一邊將肩頭輕輕靠上對方的肩頭:「我明天也過來看你!你想吃什麼?御飯糰?」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敲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啊,我剛剛說要帶生乳卷給你的。」他沒有叫對方別哭,也沒有特意去安撫對方的情緒,因為在他心裡,男子漢的哭泣是帶著一點尊嚴的,如果特意提醒對方哭了這件事情,那太不貼心。
「我不知道你怎麼了,但是不要擔心,我爸爸醫術很好,他會把你治好的。」眨了眨眼,他又拆了一個飯糰吃著,小小的身體胃口似乎很好、很能吃的樣子:「聊點別的吧!我以後會念男校,因為我覺得女生很麻煩——但是我不是GAY喔!我只是覺得女生很麻煩,你呢?」
『正常活動是沒問題,但是可能會留下後遺症。』
岩本醫生的話語依然還在夏生耳邊迴盪著,就像是把刀,筆直的插進了他的心臟。順著刀尖滴下的血水從雙眼中流出,原本早該流乾的淚水,卻沒想到會在今天因為另一名孩子的舉動而再度湧出。
直到自己稍微冷靜下來後,用手抹去臉頰上的水珠,抬頭,原本還想要說什麼的夏生,卻在對方說出自己會念男校、不是GAY等話後,整個人瞬間就像是被誰按下暫停鍵一般的停在了原地。
「嗯......呃......我本來應該是可以保送XX高中的......」腦筋還沒轉過來的夏生只能夠勉強對友季一開始說的『男校』做出反應,而他口中所說的那所高中,正是在高中棒球界裡小有名氣的強豪,也曾經拿過幾屆夏季大賽的冠軍。
「那所高中的棒球很厲害欸!原來你是打棒球的嗎?」友季並沒有太意外,不過也因此他大概知道了對方難過的原因,「本來」可以,也就代表現在不可以了,望著對方的手,他遲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背,這種狀況讓他有點後悔自己的那壺不開提那壺,但是話已出口早就收不回來了。
過了一會兒,他最終伸手抱住了對方:「你要不要哭一下?心情上會好一點,不要緊、不要緊。」
大概是還沒從方才的驚訝中回過神,連對方那可能會觸及傷口的話語也沒有被影響,下一秒,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友季抱了個滿懷。在男孩的懷抱中,夏生眨了眨眼,緩緩靠上了對方的肩頭,然後輕輕的笑出了聲。
「我覺得好多了,謝謝你,友季。」不知道是不是對方笨拙地安撫起了作用,夏生用著自己沒有受傷的手回抱住男孩,然後稍稍地拉開了距離,沒有了方才的硬撐,而是重新向著對方展開一個真誠的微笑。
「那就好。」沒有追問,友季抿著唇,眼神裡透著一絲絲的抱歉:「你什麼時候會出院?」他小心地問著,一邊又吃了幾口御飯糰:「你出院要跟我說喔!我才能找你去看海啊。」他的表情不大,語氣也不算高昂,但總能覺得他這話說的十分興奮。
「我是不是看起來很奇怪?」他摸摸自己的臉,語氣無奈:「同學常常說我看上去很冷淡,可是我不是這樣的,像是……我是很真心地想找你去看海的,看起來不像對不對?」友季嘆了一口氣,倒也沒有顯得委靡不振:「我喜歡你剛剛的笑臉,如果我也可以好好表達情緒就好了……啊,這些都是題外話,你心情好多了就一起下樓吧?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裡。」
南波夏生
5 years ago @Edit 5 years ago
「出院......」重新坐回原本的位置,夏生也拿起了屬於自己的飯糰又啃了幾口。記得當時岩本醫生好像是跟叔父說......「下下個禮拜吧。」他想了想,然後用著不確定的語氣回答了友季的問題。
手上的煙燻鮭魚飯糰一口一口地減少,最終被夏生全數吞入。他幫對方把剩下的飯糰放回背包中,不發一語的在一旁聽完了友季的話後,抬起頭,男孩望進了那雙清翠的眼眸中:「等我出院之後,我們就一起去看海吧。」左手溫柔的搭上友季的肩,夏生認真地點了點頭:「藍色的大海映照著藍色的天空,整片都是蔚藍色的世界,一定很漂亮。」
起身,夏生先是拍掉了身上的灰塵,然後再度朝友季咧嘴一笑:「就算沒辦法順利表達情緒,我還是感受到友季你的熱情了,所以沒問題的!」
「那麼下下個禮拜我們就去海邊。」他剛說完便被搭上了肩膀,他順著對方的話想像著海洋的模樣,也跟著期待了起來,他感受著對方傳來的溫度,總覺得雖然看上去陰鬱,但是夏生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像冬天裡的陽光,即使空氣再冷,只要照的到的地方都是暖暖的。
聽到夏生對他說的話,感受到熱情什麼的,這讓他有些難為情。
「噢……謝謝。」他稍微有些窘迫,甚至想著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攀談有沒有讓夏生感到突兀,於是他跟著站起身也拍落身上的灰塵,面對對方的笑容他依然面無表情,他伸手拉過夏生空著的那隻手往電梯廳走去:「我們下去吧!」
「嗯。」點了點頭,夏生任憑著友季握住自己的手。
比起自己長年練習揮棒而累積起老繭的手掌,對方的手沒有那麼粗,也相對的小了點。夏生不作聲的稍微收緊了點掌心,就算面無表情,男孩溫暖的體溫依然透過兩人接觸的地方傳了過來,最終化成了蔚藍色的鮮血,鮮明的、一點一滴的、融進了自己的心中。
看著前方友季嬌小卻也十分龐大的背影,突然又是一股無法言喻的情緒盈滿他的思緒,夏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其強壓下去。
在一片的鈷藍中,唯有一抹青蔥色的身影佇立。
那將會是個多麼美好的畫面。
回到病房後,友季先讓對方等著,接著就跑去父親的辦公室又要了一大把的水果糖,他像個捧著珍寶的小孩子那樣小心翼翼地朝夏生跑去:「這個,給你。」也許是受到夏生剛才的話影響,友季不自覺的漾著笑容,只是他自己並沒有發現這件事情,但這的確是他極少見的笑臉,雖然很淺、很淡,但就像微風那樣若有似無卻令人心曠神怡。
「要趕快好起來,我先回家了,明天再來找你玩。」他將糖果放在病床旁的矮櫃上,輕聲跟夏生約定著,接著伸手摸摸夏生的頭當作道別。
「謝謝。」夏生看著男孩勾起的嘴角,原本是想要兩手一起接過對方捧著的糖果,下意識伸手,才記起自己的右手還打著石膏。他有些困窘的摸了摸自己的平頭,然後看著友季將糖果放在了病床的矮櫃上。
男孩的手掌心很溫暖,像隻大型犬,夏生微微瞇起眼。
「約定好了......打勾勾?」說著,他伸出了左手,舉起小指。
「嗯!打勾勾。」他伸出小指,一點也不遲疑的勾了上去,順勢在拇指上蓋上了章:「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喔!」友季開玩笑地說著,最後將自己家裡的電話留給了對方,因為對於家人來說友季還太小,不適合用手機,因此他也只能這樣跟對方交換聯繫。
「那、明天見。」他又拍了拍夏生的頭,而後轉身離開了病房。
也許是夏生第一眼給他的感覺太過沉重,彷彿好多事情都已經失去了希望,這樣的夏生讓友季放心不下,如果自己能為對方做些什麼就好了——這樣的想法讓他不由自主,也難得地雞婆了一回。
即便是雞婆,但他依然期待明天與夏生的再次見面。
直到友季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夏生才轉過頭,望向窗外的天空。雲朵逐漸散去,露出鮮明的藍,映照在他的眼底,就化了一片汪洋的大海,而在那片深藍中,有著男孩微微揚起的嘴角點綴,織就了他回憶中最溫柔的一抹笑容。
他們之後又相處了幾天。友季沒事就帶著夏生在醫院裡悠轉,兩個孩子玩膩了,就又跑到外頭晃悠,就算只是躺在地上看雲,只要是和男孩在一起,總會有數不清的新鮮事等著自己。
直到有一天,友季面對著的,是一張空蕩的病床。
隔壁的奶奶說那個平頭的男孩子昨天晚上就已經出院了,疑惑著看著男孩問說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情,還拿出了一顆水果軟糖,說是對方留下來要給友季的。
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名叫『夏生』的少年。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不告而別!!!!!!!又不能問爸爸!!!!(會被罵不要騷擾病患)
之後會有BL定番之──『命運の再度重逢』
最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