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團活動忙碌的時期完全沒有他沾上的份，於是龍之介在假日的早晨獲得寧靜。

他有晨泳的習慣，游完泳後會喝點什麼再回房繼續睡，就他來說運動後特別好睡，他喜歡那個睡的昏天暗地的感覺，都還是學生，除了社團和運動習慣（可能沒幾個）的學生，假日早上很安靜，最近他發現有個人會差不多時間一起來游泳。
龍之介拉了拉自己腳踝的黑色泳褲，甩著泳帽到泳池邊，距離那個人一段距離把一頭金髮塞進泳帽，塞不下的髮根黑貼在帽子邊緣，他不怎麼在乎，套好蛙鏡就下了水，用的是仰式的準備動作。

聽到水聲，友季才意識到那個人下了水，慢了一拍的眼神只注意到對方穿著的泳褲是長款的，大概是因為距離挺遠的，他並沒有感到警戒，只是在心裡吐槽著對方是當游泳池是海邊啊，穿這麼新潮也不知道要做什麼，暗綠色的雙眼轉了轉，似乎對剛剛下水的人一點興趣都沒有，目光重新落到眼前的水面上，放空著做他的暖身操。

友季雖然很擅長運動，但是他的皮膚卻曬不黑，肌肉線條也鍊不起來，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女孩子一樣嬌弱，若不是他現在裸著上身在做暖身，也許會就這樣被錯認了也說不定。

等到差不多後，友季緩走到池邊蹲下，先是用小手划了幾下水試著溫度，接著又用手捧了些水拍在自己胸膛上，避免發生危險，他在運動時總是特別小心，不想造成什麼永久性的傷害。

往後躺進水裡的動作帶起不少動靜，相比池邊另一頭的少年，龍之介下水像海豚翻身濺起大片水花，他沉進水裡翻了個圈朝泳池另一頭游去，被陽光曬成麥色的手臂一波一波滑動冰涼的水，發力時鼓起的肌肉線條讓他看起來比同齡人高大許多，也看起來老成。
一趟過去，少年在水底翻了個圈腳底瞪在牆上，像顆子彈地滑了一段距離，這才慢悠悠晃回去，天氣很晴，這激起他想買布丁和炒麵來吃的心情，到了底，他泡在水邊把帽子扯下來掏著自己的耳朵，看水面另一邊的人影載浮載沉，那一點身板在他眼裡可以說是要沉下去的水氣球了。

游到游泳池一半的距離後他便折返，剛開始學會游泳沒多久的友季正在一點一點的加長距離，還不打算進展太快，等到回到岸邊後，他也把泳帽拉下，窄小的肩上滑落幾滴水珠，偏長的墨綠色髮絲貼在白皙的頸部，只要不說話，看上去就像個女孩子，只是他並沒有看向一旁的少年，一眼都沒有，彷彿對方只是空氣，他毫無興趣。

等到稍微擰乾泳帽，休息的差不多後，他才將目光瞥向一旁的少年，對方看上去人高馬大的，甚至有點老成，他目測對方應該是三年級的學長吧，稍微打量了一下那人後，友季也沒打算搭話，再次收回目光爬上岸坐著。

掏完他的耳朵，龍之介囂張的雙耳都打了三個耳環，掛在他腦袋上特別招搖，他的目光望向另一邊的少年，是那個一乙的岩本友季，曾經在前陣子的體育祭準備中見過對方的實力，他搓了說手從水邊游過去，抬頭和這個隔壁班的打招呼。
「早安阿？」龍之介雙手撐在岸邊抬頭凝視人，臉上是好奇的笑容，與讚賞當時岩本君的賽前初試：「你是一乙那個跆拳道的吧，我上次在初試見到你，為了體育祭準備中？」

體育祭的賽前初試時有這號人物嗎？所以對方也是一年級嗎？友季記得自己埋頭猛打後連對手長什麼樣子都忘記了——或者說他也不在乎，他低頭望著那位少年，攀在岸邊的上臂肌肉鼓起，看著都快比友季的腿還粗了。

友季盯著對方很久，還是想不出名字，他彎下身湊近對方的臉仔細看著，最後才開口問：「你是誰？你……長這樣我以為是學長。」他縮回身子，直白地說著，一點也沒有要委婉的意思。

非常偏心地龍之介只會對他有興趣的人比較好一些，至少他會記得人家的班級名字和做了什麼，他笑了笑皺起眉毛，配上兇惡的臉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隨意搭話的同年級學生，對岩本的"直率"他也不怎麼計較。
「我是一甲的織田。」他直接省略了自己的名字，從記憶中就有個人和自己一直有一樣的名字，誰都會想放棄原名：「龍之介，叫我龍就好，跆拳道初試的時候我是你隔壁賽場，我看到你打那個高年級了，你練跆拳道幾年了？我從小就開始練。」龍之介扒了濕答答的瀏海梳上去：「營養比較好，每次都被以為是高年級。」

「龍……」他望著對方的臉又看了一會兒，確定怎樣都想不起來，但還是說了句請多指教，他眨了眨眼睛，伸手抹掉臉頰上滑落的水珠，其實他覺得對方有點打擾到他了，只是這種時候他並不會說出口，只是在心中想著對方有點煩人這樣的話。

「小學三年級開始。」他簡單說著，他覺得自己並沒有特別厲害，也只能打打羽量級的，看對方的身材應該是輕重量級的吧？他頓了頓，伸手摸了一下龍之介的二頭肌，上頭浮凸的筋路十分明顯，友季像是在研究藝術品那樣撫著，過了幾秒才收回手：「羽量級不難打，如果跟你打我就會輸了。」

「還想繼續往上進修嗎？」絲毫沒注意這樣的行為其實很造成別人困擾，他向來都有話直說：「我有什麼理由跟你打，別人會以為我在欺負你。」說完他沒情商的補上一句：「沒特別意思，我很欣賞你，比起其它不會玩還硬要跟人裝老大的白癡好。」

「沒有，我想學我不會的，但是沒有特別想專精的。」友季搓了搓自己的掌心，輕聲回應著，他對於不熟悉的事情感興趣，但並沒有特別想要專精的事情，他還沒找到足以引起他強烈興趣的事物。

「裝老大之後丟臉的被打趴，還不如一開始就認清自己的能耐，去做適合自己能力的事情。」友季說著自己的觀點，雖然態度上看起來有點懶得跟對方說太多，但是倒也不至於句點對方讓人難以回應。

「你學游泳很久了嗎？」他問著，對方游泳的模樣看起來很熟練，不像自己偶爾還會因為換氣的姿勢錯誤嗆了口水。

岩本看似直接的話卻戳中他一直很想吐槽的點，龍之介笑出聲，他笑起來時看起來不那麼恐怖了，「從小學到大，有意識以來我家老頭就直接把我扔水裡，不是有一套說法是小孩子天生很會游泳嗎，只是學的時間不夠長。」
「我姊水性就很好，比我還好，她在水裡像條活魚。」當然也是老頭一起推下水學會的，他可不會說那個女人溺水了兩次才開始掌握到求生技巧。
「如果其他白癡們也能認清自己是什麼樣子，會少很多事。」口氣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味道，「花時間競爭沒有意義的東西。」

「同意。」友季意外地與對方的價值觀相合，他也不是很喜歡浪費時間的競爭跟比較，他望著對方的笑臉，心裡起了點波瀾，就像是面對夏生的笑臉那樣，毫無隱藏的笑容讓不善表達情緒的友季每每看到都有種自慚形穢的感受。

友季重新戴上泳帽，卻沒有馬上跳下水，轉而從對方的話中接上話題：「你已經游的很好了，你姊姊更厲害的話……想起來好像美人魚。」他說完後便小心翼翼的下了水，攀在岸邊：「美人魚的話……你姊姊唱歌很好聽嗎？」沒頭沒腦的問句從友季口中迸出，他只是單純地想著聽說海妖就是靠歌聲迷惑人，他自認為這是一個幽默的玩笑——他自認。

「她是長得很不錯……」說起他姊姊，龍之介一臉像踩到大便一樣，「歌唱的也很好，除了她個性很嗆辣以外什麼都好。」
沒接收到美人魚這個奇異的電波，龍之介還認真思考他姊姊該怎麼形容，最後他也只能這樣形容，除了個性一切都好，他喜歡活潑熱情的女人，但他姊已經是潑婦了，不在考慮範圍內。
「文化祭她有來，我再帶你偷偷看她，她是黑帶，我很想看她挑戰跆拳社高年級的人。」光想到結果他就又笑了。

「是嗎？那到時候再帶我看看。」深吸一口氣，友季自顧自的潛入水中，雖然姿勢仍然略顯笨拙，但已經可以順暢的換氣了，這次他又游的比上一次遠了些，但是他的身高想在中間停下來休息時再有些勉強，於是他只好又折返回岸邊，當頭探出水面時，他也發出了「噗哈」的聲音。

他攀著岸，雙腳在水裡懶懶地打著水：「你是小混混嗎？小混混怎麼考進來的？體育保送？」他忽然的好奇了起來，畢竟野薔薇也算是需要腦袋的私立學校，單純是個笨腦袋的話要進來並不容易。

待在水裡看岩本來這麼一趟，龍之介眨了眨眼，神情微妙，晨起的陽光開始大起來，在他身上留下一段熱度。
「我有前十名，在班上。」龍之介簡單表示自己在一甲第一次小考結束的成績，這說明他以前中學成績可不只前十名了，「家裡管的很多，會請一堆家教整天圍著你讀書，沒看懂上面的字都有點不可能，我看起來很像體育保送生嗎？」龍之介挑眉偏頭看著岩本。

「因為你看起來不是會讀書的類型，不會讀書能進來這種學校大概就是保送吧——我以貌取人了。」友季直白的說著，雙腿仍然打著小小的水花，他也沒有道歉，畢竟自己只是把自己的猜測原因說出來而已，他不喜歡花腦筋找一堆修飾的話來圓。

「家裡管很多那你為什麼可以這樣。」他直接手伸去碰了碰那隻裝飾過度的耳朵，思考著這樣子戴耳環下水耳環不會生鏽嗎？還是氧化？耳朵不會發炎嗎？各種的想法在很短的時間內在友季的小腦袋中冒出。

「超壞──」龍之介笑出聲，岩本的直接再度讓他笑出來，就像朋友之間的吐槽，「我不知道學校有多少體保生，應該都集中在社團吧？」
「我先去打了才讓他們看到，把這些給揪了也沒用，打都打啦，不過有時忘了拆，下水過後有點發紅，要抹點藥。」龍之介湊近友季的臉笑了笑，「我家老頭就很喜歡你這樣，很乾淨的樣子，他覺得很乖很值得信任，可惜我天生就長的和他一樣惡劣。」說完還裝模作用學他家老頭的惡臉，皺起眉毛，鼻翼聳動，真有幾分流氓的味道。

「……你爸爸跟你很像啊？那你們家是黑道嗎？因為你……」因為剛才被人說了超壞，友季這次特別的思索了一下，想找出比較婉轉的說詞，只見他停頓了許久，依然是直接的開了口：「因為你看起來超像流氓的，如果你爸跟你長很像，一起站出去的話就……」他頓住，眼神稍微亮了起來，因為他似乎找到了比較委婉的說法：「就感覺很厲害。」

最不擅長聊天的人硬要聊天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爸爸是外科醫生，如果你爸爸中槍了，可能會遇到我爸爸。」他認真思考了一下兩位父親認識的可能性，然後一臉認真的繼續說著：「但還是請你爸爸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弄不好……搞不好會遇到我叔叔……」他說完後，才想到自己忘記介紹自己的叔叔，便補上了一句：「我叔叔是開靈車的。」

縱使他的成績是被家教逼出來的也不代表龍之介在社交上的技能應付和成績單一樣，他思考要怎麼樣說他家真的是做黑道，大多數人都對這個家族產業抱持著恐懼和排斥，早上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還能說上幾句話的人（他認為是閒聊），龍之介的張了張嘴最後抿唇聳了聳肩，承認自己家是黑道，而且還真的有機率中槍而躺在醫院門口。
「如果老頭需要的話我會請你叔叔來做生意的。」精心栽培的獨子遠在私校說著大逆不道的話，遠方的龍之介父喝茶時打了個噴嚏。

「那你未來想做這些嗎？做醫生還是開靈車？」龍之介反問對方，才一年級就在規劃什麼未來志向，他一點都不想寫那張A4紙，每次輔導課他就翹去屋頂看雲看藍天，還不像他們班的資優生可以寫個三四張A4來說服導師他們有多上進。

友季聽了對方的問句後思考了一下：「我討厭讀書，不可能當醫生，靈車的話——你是希望我去載你嗎？」他沒禮貌的程度幾乎是百分之一千，仗著剛才說了這麼多屁話都沒有被討厭，所以友季這下子更是肆無忌憚了。

「所以你真的是黑道嗎？」他沒注意對方刻意避開了這個話題，反而有點興致的又將話題繞了回去，比起害怕，他倒是覺得黑道這種好像很酷但實際上更像是前仆後繼搶著受傷的蠢蛋超級有趣的。

「家族事業。」龍之介這麼說，他被岩本的話給弄到笑出來，「如果你做這個可能未來真的可以來載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時候會掛掉。」沒頭沒腦的話在這個金毛單細胞嘴裡聽起來格外正常，這就是他會說的話。
「街頭械鬥越來越少了啦，治安管理問題，很多時候老頭他們只是喝茶談談生意，有的會……叫個女人助興一下。」抹了把鼻頭的水，委婉的解釋了把：「或是藝妓。」

「喔。」對方不正面回應，不過友季也自己下了肯定句，他看著對方思考了一下後才說：「你要是死掉我可以算你免費，我還有認識一個人他看的到鬼，我可以請他免費幫你做法事——喔，因為他看的到鬼，你可以客製化。」他說得非常認真，讓人不知道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在做打算。

友季說完後又去游了幾趟後才爬上岸，太陽已經完全出了頭，也沒有清晨時那樣寒冷，但說微風還是有的，友季上岸後用浴巾擦乾了身子才套上運動外套，雖然已經整裝但似乎也沒有要馬上離開的感覺。

「如果不知道自己哪時候會掛掉的話，還是每一餐都吃得飽飽的比較好喔，當餓死鬼感覺很難受——」他頓了頓，蹲在池邊望著織田：「你要跟我去吃早餐嗎？」

他還真沒想過自己會怎麼死，可能在被槍打死之前他會先被老頭揍死在後院吧，然後就被他姊隨便給埋了，還會插上很諷刺他的玫瑰花，他要是能活過來絕對會把花塞進他姊的嘴裡。
龍之介抓了抓頭在岩本游泳的途中思考了自己死掉到底要花多少開銷和請多少人來圍觀他的死亡，他還真的考慮了岩本的提議——免費超渡？

早餐兩個字把他從思想宇宙裡拉回來，他哦了兩聲，剛回過神：「行阿，走吧，讓我沖兩把。」他撐著岸邊上來，水如瀑布從他身上傾瀉，向上拉直了自己的身體，他跟著對方走出去泳池要前往淋浴間時說了他覺得很重要的話：「希望死掉也能餐餐有烤魚，我聽過有人為了這個努力存錢要人每天烤魚給他爺爺吃，超扯，可是我覺得超務實。」
兩名少年的聲音在泳池邊迴響，陽光穿過遮陽棚露了頭。

「但是我覺得這是孫子自己想吃烤魚吧，因為放一放之後也是活人吃掉啊，不過的確很務實，可以讓人家以為他很孝順又可以餵飽自己。」不喜歡泳池邊淋浴間的友季只有把頭髮吹乾，打算吃完飯回宿舍再洗澡，也順便幫他的怪室友買個早餐。

畢竟他老哥最近因為太忙，沒時間履行那什麼早餐換御守的交易。

「你早餐都吃什麼？我都隨便吃，前面有一間賣三明治的，我想去那邊買來吃吃就好。」他指了一下校門口的方向，拿出眼藥水替游泳後有些發癢的眼睛點了幾滴：「不過你吃那個能吃飽嗎……塊頭這麼大，你都吃什麼長大的啊？我一直運動也沒有長高，明明我哥還有一百八。」

「有人會去吃那個嗎……」龍之介陷入思考，「我從沒吃過拜過的東西。」
從小他就沒試圖去碰過桌上的那些，想著拜完應該是給傭人們清掉了吧，老一輩總覺得忌諱。
龍之介拿毛巾擦乾了身體，套上他的無袖T恤，順著岩本的動作，想著回宿舍再洗就好，他不想沖澡時讓人站在外頭乾等曬太陽。
「米飯。」他答，「從小三餐吃米飯，或是烏龍麵，蓋飯也可以，三明治也會吃，不過那算是點心，運動量太大吃那個有點塞牙縫。」龍之介背起單肩包稍微比劃一下，單純說出他的想法：「你有你的好吧，你哥很高但是不見得他跟你會的一樣阿？三明治你帶路嗎？我回宿舍再沖。」

「壯一點的吃比較多很正常，一個三明治吃不飽你可以……多吃幾個。」友季點點頭把人領到大門口的小餐車旁，那個小餐車賣著各式各樣的鐵板三明治，吐司先在鐵板上煎至焦香，而後再夾住各種配料，看上去非常豐盛。

友季想了想，順便幫哥哥跟幾世都買一買，於是他決定買個三明治。

他總共買了七個三明治，各自是不同的口味，其中還買了一個都是菜的準備給自己那個吃東西容易吃膩的哥哥，點好餐後他才轉向織田：「你剛剛說妳喜歡吃米飯，那……」他伸手指向另一個方向的街區：「那邊有一間丼飯店，他的豬排丼份量很大，也很好吃，每個禮拜三還有大胃王比賽，吃完三公斤的生魚片丼就可以得到一萬元。」他簡單介紹著，似乎比起推薦，更多的是希望看到有人真的去挑戰那個奇怪的大胃王比賽。

吃習慣米飯的龍之介並不難養，就算有偏愛的口味基本上也是來者不拒都吃，不太挑食，在岩本之後他跟著點了 個三明治，然後掏出錢包結帳。

考量自己吃完要洗洗睡回去，他並沒有買的太多，也不像對方好像還打算打包帶給別人，一點東西塞牙縫即可。
他懶洋洋瞥了一眼岩本指的方向：「一萬元阿？」不知道這是感興趣還是隨口應聲，「三公斤很多嗎？」他反問，似乎不覺得食量大有什麼不對，家裡的人也都是好幾碗飯起跳，都是壯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