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一把收闔著的素色油紙傘是要還給那只狐的，棗紅傘面上無花鳥、無山水、無詩詞，倒顯得那紅特別飽滿，紅得勻稱、紅得典雅。
當製傘師父二度詢問是否要添點什麼裝飾，烏硝搖搖頭，他不認為男人的傘需要那些多餘飾物。
話說回來這其實也都是今個兒上午的事啊。

作為蛇，烏硝的時間概念要比季節概念薄弱許多，他並不在乎等待，只有一條模糊底線——日沉便離開。
事實上除了還『傘』給阿厭外，他還盤算著晚點要帶他走一遭後山，分享採藥時無意間發現的美麗景緻，就當作還清人情，為此連提燈也帶上了。
不知過多久，烏硝被腳下規律的震動拉回注意力，那是藥靈的腳步，遠遠的。

臨近下午，圍繞暖洋的氛圍總令人發懶想睡，阿厭坐起身打個呵欠，當想起與烏硝約定之事已快過酉時。
「...阿呀，差點都給忘了。」曲起指骨輕敲了下額頭作為清醒，他帶起自家靈蛇緩緩經過昨日的小徑來到草原。
見那抹黑色的高挑身影背對他佇立在那一動也不動的...想著能嚇他個一回興許會很有趣，他勾起笑容，放輕腳步小小聲地靠近烏硝。

來者的步伐忽地變輕，隔著靴烏硝沒辦法再判斷距離，不過他依然能從生物的氣息（熱能）推估，可是……估什麼呢？用看的不就得了？

背著光，漆黑的男人側身回眸，衣料順著腰線旋轉拉出幾道深色皺褶。

一抹瓷紅映入眼簾，在確定對方身份後他緩緩轉向那兒，道：「你來了。」既不熟悉卻又不陌生的。

阿厭見對方突然轉過身，那準備作祟的模樣僵在那也不是，只好倖倖收回。
他抬頭緊盯烏硝，覺得眼前這人給他印象，與先前相比可又有細微不同，見或許是背對夕陽，橘色微光透進那墨色秀髮，替他染上些微暖意。
「嗯，我來了，抱歉遲到呀，烏硝大哥可等得久了？」

烏蛇藥培頓了頓，誠實回答：「尚可。」
沒有多餘寒暄，他打算直接切入正題。
為空出雙手，紙糊的燈籠被隨意往草皮拋下，烏硝左右手撐著傘身傘柄，將那把棗紅油紙傘捧到狐面前「傘還你，緣分我留下了。」此處的緣分，指得便是阿厭先前贈他的紙摺傘。

既然對方說尚可，那他就不用為遲到這事愧疚了。
「...唔，沒想到你還真帶了把傘啊。」烏硝話少，他琢磨一番才了解其意，沒想過當初那小小送傘之舉，會讓彼此結識。
他瞇著眼接過那棗紅紙傘，小心翼翼地握著柄觀賞把玩，忍不住勾起一抹笑，素色恰好符合自身喜好
「這可多謝了呀，不過我說，烏硝大哥你可真有挑傘的眼光，你瞧，連吱吱都喜歡。」原本打著小小盹兒的靈蛇被他動作驚醒，慢悠悠地從寬邊領口游出，聽見自己的名似被提起，她抬起頭看他們一眼。

手上重量一輕，蛇觀察狐的反應，見眼前人嘴角噙著笑似乎挺滿意，才放心擱下這事兒。

他想插句話說阿厭喜歡即可，其他人隨意，但話未出口先被赤目白蛇吸引注意力。
烏硝本是烏蛇藥靈，相處兩百餘年的義弟同，他已十分熟悉這機敏靈巧的美麗生物，且上次碰面時吱吱似乎也在。
「白化蛇數量不多，牠是你的靈獸？」

「嗯，上回太倉促就沒好好介紹...她名叫吱吱。」寵溺地輕搔靈蛇下巴，而她則是向烏硝吱個一聲後，又退回到原先的位置，似在觀察眼前陌生之人。

「嘛...烏硝難不成也有靈獸來著？」其實他到現在仍不清楚對方職位，一切僅憑猜測。

「我若有靈獸，那便是我自己。」言下之意是沒有。
語畢，烏硝彎腰拾起稍早前被往地上拋的紙燈籠，挺直身子時順勢抬頭向遠方望去，日仍懸在西邊天空未落，但距離山際線已較來時更近。

「跟我走，帶你和吱吱去個好地方。」

聽到字詞耳朵豎起，好奇對方所指何處，頓了頓，決定先不開口多問，一手拿好紙傘邁開腳步努力跟上對方的身影，深紅長衣隨風搖曳擺動。

蛇與狐一前一後離開草原，夕風吹來，兩人好似背對著一片灑落流金的綠海。
烏硝很是自然的走在前頭，半路側過臉去問阿厭：「你也不問問就跟來了嗎？不怕我把你和小白蛇帶去賣？」他語氣一向平平、毫無波動，弄得這玩笑話是半真半假。

「啊？」可沒想過對方還會開玩笑話，一時之間愣住以為聽錯，可又看烏硝一副認真沒啥表情的模樣，實在逗趣，忍不住給逗笑了。

「哈哈哈，我才不會那麼輕易就被人賣啦，相較之下，還比較擔心你被賣啊。」他打趣地邊踩起影子，走到烏硝前面回頭說道。

「賣嗎…蛇命也不值幾個錢，不如抓靈芝、龍涎香、冬蟲夏草等珍稀藥靈。」
斜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細長，腳下這條路筆直，一路通往濟世峰，阿厭走在前也行，約莫半小時至一小時方可到達。
「阿厭知道除了殿內，濟世峰內也有溫泉水脈？」

「沒怎聽過。」搖搖頭，但聽對方突然提起，好奇心像是被勾上攔都攔不住，他看了眼烏硝「那也是你所謂的好地方？」

「正是。」也許是幹了百多年藥培的緣故，他步伐實且穩，步速始終如一，只是隨天色緩緩暗下，髮尾末端變得有些……模糊？

這是條不冷僻的路，前進時也遇到幾位剛好下山的藥靈，回頭甚至能看見藥王殿聳立在遠處，他倆還沒離開太遠「看你頗有興趣的模樣，怎麼不做藥培？」

想到能瞧些沒見過的景緻，腳步不由得變得輕盈，可回頭見對方步伐速度始終如一…實在是想催促他走得再更快些。
「想是有想過，但當藥培的話不就得跟吱吱分開？可不行的啊。」更何況他覺得現在這樣也還算過得去。

「所言甚是。」若沒有了法器，自己也得重新適應一陣子，不過法器終究是物品，與擁有情感的靈獸不可並論吧。

夏季日落雖晚但過程仍是極快的，太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西邊山際線吞噬，餘暉未散，天色上藍下橘中間又參了些紫，這次不只髮稍，烏硝背光面的輪廓也模糊起來。

「...。」像是發現什麼，忍不住深吸口氣。

「烏硝大哥，我說，你怎又要不見了啊...！」
見對方外圍輪廓逐漸模糊，彷彿上回完全見不著他的情況又要上演，怕鬧了什麼笑話，阿厭趕緊走回到烏硝身旁，緊緊地盯著。
「難不成你們這品種的蛇類，還有附帶什麼奇怪特性，變得到夜晚就會消失？」他故意問道。

阿厭的反應讓烏硝有些意外，一回生二回熟，他想這只狐應該已經算在『熟』的那端，殊不知是自己麻木，早忘了這能力超乎常理之處。
「烏梢蛇體色偏暗身形細長，游竄在夜裡確實像隱了身。」說著，他抬手，食指勾住頸上紅線，拉出藏在交領的墜鍊——打成長命鎖模樣的翡翠。
讓人瞧過後又收回襟內，動作很是俐落「我是藥培，你口中的奇怪特性來自於它。」

「是這樣啊，早說嘛。」
弄清那真面目是法具能力，他倒也沒心滿意足，就順道繼續說起胡話來。
「沒其他法子能晚上瞧見你了？你想想，我可算是個半盲的...到了夜晚你這樣看不見，豈不是折騰我這可憐的？」手輕蓋被繃帶纏住的臉龐可憐兮兮道，手上也沒提燈，或許晚上真要當盲人也說不定。

「除光以外別無他法，不然……點燈吧。」烏硝停下腳步，從暗袋取出火摺子，輕吹口氣復燃火星子再引它點亮手上的燈籠，暮色之下瞬間暈出一片柔軟黃光，也重新給他補上了清晰的輪廓線。
「即使視力再好晚上也是見不著我的，這和盲不盲可沒關係。」

「準備還真周到～」眼眸細瞇，將之一舉一動盡收眼底，見燈籠被點起，散了周圍寒色才繼續前進。
這回不走前頭，他就在旁跟著。
「嘛，是說那個好地方何時才會到呀？」晃晃尾巴隨意轉移話題，想想他們可算是走了段時間，阿厭仍覺這段路陌生。

「一至二刻。」
漆黑的烏蛇藥靈將人帶離大路走進未開發的林子中，經過一段稍嫌崎嶇、草葉及腰的原始山徑，原本踏在腳下的軟草變成了砂石、立於身側的大樹變成岩群，視野中主色調由墨綠轉深灰，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硫磺味，依稀能聽見水聲，濕度與熱度漸增，但還不到讓人不舒服的地步。

一路隨著對方穿越崎嶇道路，他嗅到空氣裡淡淡轉變的氣味，時而好奇抬頭四處觀望，時而頭上狐耳輕搔，似甩甩熱氣。
「是～溫泉的味道呀…。」知道快走近了，忍不住自己嚷著感嘆。
想想平日可沒什麼機會見這天然景觀，去人界也沒曾發現過。

「正是，貌似和殿內的水脈相連。」沿著河床向深處走，夜色加上熱蒸氣使得遠處霧濛濛一片，即使有照明似乎也看不清路，烏硝憑記憶和對地形的感知來判斷前進方向，直到他們踩進一塊佈滿水窪和大小岩石的泥濘地。

「在這等會兒吧，你若怕濕或熱，傘撐著。」他抬起下巴指了指七、八公尺外冒出陣陣白煙的泉眼，示意等待。

「才不怕的，哈哈。」
──眼神瞥向一旁。
挽起袖，把一直拿著的傘撐起，前進個一兩步似想起什麼，他看了眼仍話少的烏硝。
「那你怎辦，不怕濕？」這泉水噴起不長眼。

藥靈和人類幾乎沒什麼共通疾病，衣服濕了再吹涼風也不會受寒。那條黑蛇搖搖頭立在原處叮囑「別太接近，會被燙成熟狐狸。」　

尾音剛落，一波泉水就衝破泉眼，挾著與天空並肩的爆炸性力道向上噴發，足足百米以上的高度好似小山，落下時轟鳴聲如雷，伴隨著陣陣白煙水霧，好不夢幻。
兩波過後烏硝說：「這是我一個擅長偷懶的前輩無意間發現的，如何？」語調裡有些炫耀的意味。

「會躲的。」對於叮囑勾起嘴角自信回道，看是還想前進再看看些。
才方講完，便聽地鳴巨響，他轉頭瞧見噴發一瞬，眼前那山泉與水霧共舞的自然奇景，一時間都讓人沒能挪開目光，忍不住歎為觀止。

直至噴泉歇去。
站在原地將微微濕透的秀髮撥後，靜幾秒，少年忍不住大笑。
「這偷懶也偷的太好了吧，讓我為那位前輩鼓鼓掌？還有為你。」似是滿足模樣，還真小小拍起手胡鬧著。

劍眉挑高，烏硝感覺這手是拍得亦褒亦貶，自己似乎被微妙的小小嘲諷了一下，但他無多想，畢竟這沒什麼，阿厭看起來也不帶惡意。
火山能量釋放完還得蓄積一段時間，不忍說間歇泉噴發前一分他腳底是癢得很，能明顯感受到地下正醞釀著巨大能量，甚至是深處強烈的水壓，不敢過於靠近。
「你若有朋友感興趣不妨也帶他來走一遭，只是這泉水噴發時間不固定，咱們算是挺走運的，我上次來等了半小時有，差點沒把那前輩栽進土裡。」

「朋友嗎…。」聽到對方一席話，要換做自己，可只會想好好珍藏這種好地方，不為人所知，一人細細品味的。

「其實想想我可能還真是聚集走運之人，啊呀…被帶來分享了個好地方，然後噴泉又適時出現。」用誇張口吻突然說起，將傘輕舉到對方身上，施了個小法術讓傘散發微光。
「我人很大方的，就把小小運氣給你吧，這樣烏硝大哥以後也不會在這多等～」

這趟賞景之行，其實作為那小小之舉的人情早已足夠，他不喜虧欠，且作為厚臉皮之人也是知限度，
只好透過這種方式，悄悄將禮平均，也好日後繼續偷著逍遙…他是這麼想的。

視野忽地暗了一階，蛇抬起眼來，頭頂上的傘正發出柔和微光，點點光屑順著傘面弧度滑至傘骨尖，落下時忽明忽暗，最終消失於夜色。
那雙妖冶的翠綠色眸子微微瞠大，光點明明滅滅映入其中。

彷彿下了場星雨啊……

「狐果然十分不可思議。」烏硝低笑，帶著淺淺笑意看向阿厭「你真的是藥靈嗎，不會是妖狐變化的吧？」

「哈哈，給你猜～？」順著對方話，語帶神秘不繼續多說。
瞧烏硝心情或許是不錯，他晃晃身後尾巴，靜待傘下那星屑在夜中緩緩散落，
歸之最初一瞬，才依依不捨地把傘收回。

經歷有趣之事，時間果然都溜得快。

「今日之事多謝了，跟大哥出來晃還挺好玩的呀。」與自個跟吱吱閒晃的感覺不同，對他來說是別有一番新鮮。

此時紙燈籠內蠟燭芯恰巧燃盡，烏蛇藥培抬手喚出仙火，那火和主人的眼眸一個色調，炎心苗綠炎外碧青，它自各兒在掌心上燒得歡，每個閃燃都像頭呲牙咧嘴的野獸，張牙舞爪見人就咬，說是邪火更適合些，更別提綠色火光打在烏硝身上有多詭異。　
「榮幸之至。」他應，旋即轉過半身，墨色長髮劃出一道弧「不早了，回去麼？」

「嗯，回去～」難得乖巧應道，想著反正下次還能來看便是，就也沒多再留戀。

見烏硝喚出手中仙火，冷冷綠焰透著周遭詭譎，明明一般是該害怕，他卻覺得與對方眸中翠綠相似熟悉悅目。
「烏硝大哥這樣走在路上，應該會嚇到人。」但他倒也挺想見見，那畫面光想就樂的。

「呵，嚇人嗎？這鍋我可不揹。」答完，烏硝便領著人沿原路走回。

回去的路程似乎比來時更短，究竟是那條蛇抄了近路或體感錯覺，他倆沒一會兒就順利下了濟世峰，藥王殿在視野中慢慢放大，最終聳立在咫尺前。
「我住在別館，你呢？」

聽對方問時微微愣住，明明自己有時也住別館，卻沒怎印象瞧見對方。
「也住別館…啊我偶爾也住山下，或許是因待在境外時間較長，才一直沒機會在這認識你呢。」他側身看向烏硝，順著夜晚涼風回答。
知藥靈生生漫長，但他也僅抱持著認識便認識，不認識也無所謂的想法，這麼一直過活來，也不知是好是壞。

恍神之際，吱吱不知何時從他身邊游出，只見白色蛇身朝向烏硝，似沒戒心地緩緩靠近，然後點了點頭。
「吱。」一聲，彷彿在道聲晚安。

——他才想起眼前人是位醫者呢。
那條黑蛇沉默，在碰到不知該如何回覆或阻止自己深入思考時，習慣性沉默。
耳邊響起的那聲吱適時將男人拉回現實，綠眸朝聲源緩緩移去。
「吱。」他微笑，咬出與那蛇相同的音調，而後看向阿厭「晚安。」

尾音落下之時掌心仙火也瞬間熄滅，與那聲晚安一同歸於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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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厭中願意跟臭蛇蛇交流！！！
害記得當初在想要送什麼花樣的傘，真的是想破頭也不知道哪種比較好XDD太花翹的怕娘、米白象牙的又怕太單調 最後寫成棗紅…希望阿厭喜歡
然後告白星雨那段，畫面真的是有夠美，謝謝阿厭!!!!

最後還跟吱吱一起吱了！！！！大圓滿 （表情錯誤

這邊才謝謝交流！一直在想專業導遊烏硝帶景點太carry了
這次外出晃是收穫滿滿的
那個傘下的小小法術沒被嫌棄真太好了 想想其實也沒做啥，是您文筆太美營造氛圍讓人驚艷吧TTT
然後最後的吱！！ 看到他們兩個互吱我心靈彷彿被治癒 雙方大滿足太感謝烏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