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多麼無法接受,他還是照著那三年的「記憶」與「習慣」回到了自己的「一直以來」的工作崗位。
週年慶吸引的人潮讓每個人都焦頭爛額,他也跟所有「人」一樣感到疲憊,疲憊得他無法思考,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卻陌生,一整天心思都在飄盪,他幾乎是靠著體力撐著自己完成工作的。
幾個同事發現了他的「異常」,在即將閉園前的空檔讓他提早出去休息。在鬼屋外,還沒換下戲服的他靠上牆,下意識往口袋裡想要摸出煙來,卻發現裡面什麼也沒有。
對了,他是戒了菸來著嗎...
他記得的,他想。
手機桌布是剛滿兩歲大姪女的照片,昨晚最後一條通話紀錄是跟媽媽的對話。
他都記得的。
啊,說不定什麼死了被困在遊樂園什麼的,才是滑稽的惡夢吧?
就在他幾乎說服自己時,抬眼就看到了那個身影。
復活後的宋知夏很快的就適應了自己在三年前丟失的體溫。
今天是Henry land的週年慶,繁忙中她不禁懷疑眼前熱鬧的慶典是不是在慶祝他們的重生。
傍晚,樂園的遊客依序離園。
這次,大門口沒有守衛,也沒有轉盤。
宋知夏熬過了忙碌的一天,她打算趁著人潮的減少提早結束今天的工作。經過鬼屋時卻對上了潔西卡的視線。
「潔西卡。」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平穩的喊了聲對方的名字。
他在看清楚的那一瞬間瞪大了眼。
那段冰冷又沒有盡頭的日子,在眼前金髮女子喚聲的動作後強行灌進腦袋。
他絕望地發現,每個片段他都清楚地記得...不,全部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但他卻跟那個時候完全相反,僵硬地把眼神撇開,連簡單的招呼也做不到,幾乎可以用落荒而逃來形容。
真是該死,他想著。
「怎麼了呀?你的臉色不太好耶。」注意到了對方的反應,宋知夏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該死。他在心裡咒罵著,他實在沒想到這個女人會做到這一步。
腦袋裡一瞬間閃過了所有可能性-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同為復活「夥伴」純粹打聲招呼?他可不這麼認為。
那是想嘲笑他?啊啊,是啊,他的確非常可笑,說出那樣的話、做出那樣的舉動,偏偏又得到了這般復活的「禮遇」。
「......小姐,我跟你很熟嗎?」嗤笑了聲,惡狠狠瞪著眼前的人開了口,但他的笑臉只能用猙獰來形容。
「哎,好兇——別這樣嘛。」笑著收回了手。
「我只是來跟同事打聲招呼而已呀。還是說,你過幾天就要辭職了?」
早上開工時,宋知夏留意到了許多員工向上頭提交了辭呈。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以半死不活的狀態困在這座遊樂園裡整整三年後誰還會想繼續留在這裡?
嘎!好煩啊這女人!
「離職啊...」他把手臂插在胸前,繼續說道,「目前沒有這個打算呢,原本工作做得好好的,為什麼要突然離職呀?」
「你又知道什麼?我說了,我們明明不熟對吧?」他偏頭笑了一下,然後踏出腳步想繞過對方。
對了,撇開那荒謬的死後記憶,他們根本是沒有交集的平行線,所以只要這樣就沒事了-
目送著潔西卡的背影,宋知夏突然出聲:「你是在逃避對吧?」
「想想也是呢,你一定很捨不得那些遊客吧?所以復活後覺得良心不安嗎?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呀?這可不行啊。」
就像法官將犯罪者的罪行不留情面朗誦出來,對方說出的每個字都像針一樣紮進腦袋,一瞬間,他什麼也無法思考。
「......你真的很煩人欸。」吸了口氣後,向前踏了大步逼近對方,咬著牙極力克制自己的音量。
「那你呢?你可開心了吧?夢寐以求的復活感覺很棒吧?」或許是考慮到園區內的人潮還未完全退去,他用僅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說著,但話語卻因為落在耳邊而異常清晰。
「你怎麼一直覺得我想復活啊?好奇怪呀,我們明明不熟。」側過頭笑道,原封不動把對方的話還了回去。
氣、死、人、啦、幹!!!
「
媽的你這個....」不對女性動粗的原則反而真是氣到翻白眼翻到後腦勺去了,氣頭上的他管不著音量就直接脫口而出,完全沒注意到同事從後頭接近。
「大哥?你還沒換衣服嗎...呃...嗯?」
「啊......沒、沒事沒事,我要準備下班了啦!」他對著同事揮了揮手,想要儘快息事寧人。
「喂,這次就放過你,快滾。」小聲的對著金髮女子這麼說著,逃避也好,他一秒也不想繼續思考這個話題。
「我這個什麼?」好欠揍的人。
「我也要去員工休息室換衣服,是你才該快滾吧。」手環胸,口氣高高在上。
冷靜,你是個復活又成熟的潔西卡了,應該要學會忍氣吞聲。
在心裡默念咒語(?),他用餘光確認宋知夏真的離開後才摸進休息室更衣。
逃避不是好辦法,更何況像他們一樣重生的員工幾乎每天都遇得到,難保下一次又再狹路相逢......還是該來考慮那個女人說的、離職這個方法呢?
這麼想著,就在他步出遊樂園大門那刻,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作祟,再度映入眼簾的身影讓他實在只能以欲哭無淚來形容。
「真巧。」停下滑手機的動作,宋知夏面帶笑意的上下打量了下面前的同事。
「私下也穿女裝?我挺想看看你男裝的打扮。」
嘎啊啊啊啊巧你爸啦!
『喔對啊,怎麼樣很好看吧。』刻意用女聲回,超級無奈繞過對方繼續向前走。
「當然是我比較好看啊。」一個箭步擋在了對方面前笑著回應。
「......。」真不知道這個女人是刻意找他麻煩還是什麼,沒料到被檔下去路的他愣了一會,才把臉湊到對方面前。
「幹嘛?有話快說。」刻意的笑容在不友善的情緒下只是呲牙咧嘴罷了。
「其實也沒什麼啦。」捲了捲髮尾。
停頓了一會才問道:「要不要一起吃晚餐?難得都復活了,去吃點好吃的慶祝一下吧。」
「為什麼我要...」
(1.不去>感覺高機率之後被死纏爛打)
(2.去>有夠不想但有可能不會被纏)
『......我知道了,走。』他往後退回正常的距離,也裝回了女聲,看來是接受了一些事實。
【復活又成熟的潔西卡選了 2.去,但臉還蠻臭的。】
有點意外潔西卡會答應自己的邀約,朝對方笑了下就走在前頭,到了間離樂園不算太遠的餐廳。
「這裡可以嗎?」
『嗯...呃、好啦。』這個地點讓他有點猶豫,怎麼說都不想被熟人看到,但礙於一些矜持(?)他也不好出什麼換地點之類的提議,只是小聲地跟服務生要求了最隱蔽的位置。
「所以、」等到服務生離開後他並沒有立刻打開菜單,反而直接切入了這場飯局的主題。
「要笑要罵隨便你,想要說什麼就一次說完吧。」雙手插在胸前,他直視著對方。不過他認為的主題似乎不太正確就是了。
「我沒有要罵你呀,」翻了翻菜單。「只是不懂你在逃避什麼而已啦。」
「下午問你時你也不回答,我很好奇啊。」
逃避這兩個字傳到耳裡,他真的覺得嘴角不自覺抽了兩下。
雖然不甘心,但宋知夏說的一點都沒錯。要他心安理得地活著,他做不到,或是說,他認為自己不該這麼做。
他也曾經對復活這般荒唐的可能做過心理準備,那時,他以為自己足夠堅強,要是一不小心活過來了,也背負得了罪惡感什麼,繼續這樣度日。
但復活後的生活完全出乎意外,他宛如頭彩得主,眼前「得來不易」的幸福說什麼也無法放棄,他絕望地發現,自己永遠比想像中來得更脆弱膽小。
「......不說我了,你看起來過得很好嘛?還剪頭髮?」沈默了一會,他挑起眉毛,選擇把話題拋到對方身上。
「對,好看吧。」看著眼前的對象再次迴避了自己的問題莫名感到惱怒,她嘲諷道:「活過來的感覺真好啊,可以剪自己喜歡的髮型、還有了體溫,每天不再是死去時最後的模樣,你也這樣覺得吧?」
「......哼哼哼...啊哈哈哈哈!那很好啊?」瞇起眼沈默了一會,他是笑了,連他自己也不敢置信地。
「可是我啊,早就習慣冷冰冰的死人樣了,現在這樣實在~是很難過呢...」他緩緩起身,一屁股往宋知夏旁邊的座位坐下,他把手搭在了對方肩上。
「而且...明明這三年應該過得很爽,但總感覺今天晚上絕對他媽的難睡啊...」橫過肩的手隨意撩起了金色短髮,他用指腹輕輕搓揉著,漆黑的瞳裡卻映不出任何光彩。
「......不如妳教教我?嗯?」他湊到耳邊輕聲說著,落在對方耳邊的是充滿惡意的邀請,慵懶的語氣難辨真正的情緒。
「是要我唸床邊故事給你聽、哄你睡覺嗎?」對於對方的動作沒有閃躲,擅自曲解道。
不敢說自己一瞬間變成了這個表情。
「.....欸~真是有創意的發想啊?」他瞇著眼往後靠上椅背,手繼續玩著對方的頭髮,繼續慢吞吞地往下說,「如果對付小鬼頭可能有用,但真不巧,拎北已經是大人了。」
「哄大人睡覺就該用大人的方式,懂?」直視對方的眼睛,他衝著人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
「喔,大人的事,」點了點頭「你是指吃安眠藥嗎。」
「可以呀,餵人吃藥這種事我還是做得到的。」好故意的人。
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連高中生都聽得懂吧,他幾乎確定宋知夏那些不著邊際的回答是花式迴避的手段。
既然話題順利被轉移了,就收手吧。達到了目的他這麼想著,卻不自主沉下了臉。
「......我說你啊,別裝傻啊?」坐起身,把臉湊了過去,連吐息都一清二楚。
「不可能不懂吧?你在逃避什麼?怕呀?」脫口而出的興師問罪讓他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錯覺般的耳鳴只帶來針扎般的頭痛。
「生氣了?」微微側過頭問道。
「……我已經決定要好好的活著了。」沉默了一會後開口。
將身子往後退了點,與潔西卡拉開了距離。
「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活得像死人的活人身上。」抓起菜單朝對方的額頭敲了下去。
「快點餐吧。我好餓了。」
「......。」他摸著被敲的地方愣了幾秒後,往後靠上椅背,用單手把自己到臉遮了起來。
太丟臉了。
讓一個比自己年紀小(大概啦)的女性說出這些道理,他暫時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誰,就這樣悶不吭聲地坐著,不過遮掩的模樣顯得十分彆扭。
「抱歉呀?」抓住潔西卡摀著臉的手往下拉,也不曉得到底是在對哪件事道歉。
「你想吃什麼?我請客吧。生前多少還是有點存款的。」講得很驕傲。
「......嘖,走開啦。」把對方的手揮開,跟剛才咄咄逼人的態度相反,他也繼續把臉別得死死的。
「......吃什麼都可以,你決定,快點點一點吃一吃啦。」默默摸回原本的座位,他沒有打開菜單,只是推了推臉上的眼鏡,把眼神飄向不知名的地方。
「哎,剛才還想找我陪睡的人是誰啊?」對於潔西卡的動作沒有半點不高興,收回手說道:「那我就隨便點了哦。」
翻了翻菜單後喊了服務生點餐。
「幹......」他媽的果然在裝傻!這樣想的他非常不是滋味,不過也沒有立場反駁,連懊悔的髒話都只用了氣音。
「閉嘴啦。」潘義杰,26歲的女裝大佬,睽違的好狼狽啊。
「你應該可以喝酒吧?我還要兩杯啤酒。」沒等潔西卡回答就又擅自點了飲料。
沒多久服務員就端上了下酒菜和酒。
「乾杯?」舉起酒杯,等著對方回應。
「都可以都可......
啊?」她剛剛說什麼?酒?他不可置信地發出聲,但還沒來得及表達立場,服務生就已經把酒擺在眼前。
「......我......我不......我喝水就好。」再怎麼心知肚明,礙於不知名的面子,他說不出口自己不能喝酒這件事,只是默默把酒杯往前推遠。
「你該不會不能喝酒?」揶揄道。
「一杯而已,別這麼掃興,喝嘛。」把酒推回去。
「媽的...誰說不行喝啊?」是真的不行。
「啊啊啊煩死了...就、今天...沒那個心情啦!」一年365天可能都沒那個心情,在心裡補充道。
oO(這個人是怎樣。)
「叫你喝就喝啦,不要廢話這麼多。是不是男人啊?」幾乎是半強迫的把酒杯度(?)到潔西卡的嘴邊。
「啊啊啊啊不要靠過來啦!」抓著杯子挪離開自己。
「你!回去位置坐好!有話好好說不要ki卡擋秋!」皺著眉頭,他指著對方這麼說著,但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實在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剛才是誰一直在吃我豆腐還想把我拐上床的啊?」也抓住杯子,使命的湊近潔西卡。
「這可以告職場騷擾也說不定喔。」
「覺得很抱歉就喝啊!你怎麼可以這樣,玩完人家就丟啊?」
「嗚嗚!人家都不知道潔西卡你是這種男人!」好會演。
附近正在用餐的客人也朝兩個人投以關懷的目光。
「太好啦!」笑著坐回位置上,擅自和潔西卡乾了杯後就喝起酒來了。
「啊,好爽,比三年前還好喝。」
「.........。」看著對方喝酒,再看看自己手裡的杯子,然後沈默大概十秒那麼久。
「喂......」皺著眉頭,他發出的聲音像是在做最後的掙扎。「這之前,答應我一件事...」
「......今天發生的事,全部給我忘掉。」咬牙切齒ㄉ掙扎。
「好啦、好啦。」敷衍的擺了擺手,隨口糊弄。
「你到底是怎麼樣?喝個酒好像要你死一樣。」
「......
你到時候可別反悔賴帳啊。」他說不定還寧可再死一次。
「......。」可以的,這三年說不定也多少練習過?總之應該比之前好一點,不要衝動,慢慢來應該可以安全過關的。在心裏幫自己這麼打氣,深吸了一口氣後,他緩緩地喝了一半的酒。
「才不會反悔。」看著潔西卡喝下半杯酒。
「話說今天還真忙,好久沒這麼累了。」邊吃飯邊閒聊。
黃湯下肚(才半杯)他不用多久就覺得腦袋又暈又熱,把瀏海撥開一半,隻手撐著額頭,另一隻掌貼著杯子,半瞇著的眼似乎沒辦法好好聚焦。
「嗯...嗯...?」他發出音節,恍神一下後才讀懂對方說的。
「喔、喔...對啊...ㄏ、好累...」他扯了扯那不合季節的高領,簡單的回答全部糊在一起。
「你是醉了嗎?才半杯?」不可置信的看了眼潔西卡,不曉得對方是真醉還是假醉。
「嗚嗯...可能...有點吧...哈哈哈。」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真恐怖。
「不過啊...嗚嗯...」他舉起酒杯,把剩下的酒喝完。
「就...沒有、更好喝的酒嗎...啤酒的味道真的很噁心...」皺著眉頭,他用手背抹了抹嘴,眼眶因為生理的不適有點紅潤。
oO(剛才是誰說不要喝的?還挑啊?)
「你是在哭嗎?」注意到潔西卡紅紅的眼睛便問道,同時伸手招了招服務生點了調酒。
「沒、沒哭啦...只是覺得噁心...」很弱ㄉ反駁。
「嗯啊...那、杯是什麼...呀...酒嗎?」剛剛那半杯喝下去後話更說不清楚了。
「你喝慢一點。」謹慎的把調酒往前推一些,怕對方弄翻。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笑著瞇起了眼。
「啊...嗯唔...嗯...」看到杯子就捧了起來,迷迷糊糊地喝了幾口。
「不、不對啦...我不...咳、嗯...不喝酒...」在把杯子推遠,又拉了拉領子,整個臉、脖子都紅到不行。
「多喝點、多喝點。」將自己手邊那杯也遞了過去。(喂
「現在是快問快答時間!」好突然。
「請問潔西卡先生……小姐?哎,隨便啦,請問你對於復活的看法是?」用手比出麥克風的姿勢,湊到對方的嘴邊。
「唔、不...不喝了...等等再、ㄏ、喝...?」他邊打嗝邊把杯子推開,不忍說對方的動作太自然差點又要繼續喝。
「......啊?」頭很暈,他愣了一陣子才把對方的話傳送到大腦。
「復活什麼的...根本...不想啊...這種人有什麼好活的...」生理反應逼出的淚水使他的眼神柔軟許多,靠著自己的手臂,他半伏桌上喃著。
「但現在...想活著。」紅得不像話的臉配上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讓他感覺像在自言自語,卻也是最簡單卻真心的想法。
「會幫助遊客的人不是爛人啦。」揉了揉對方的頭髮,想確認潔西卡到底是不是戴著假髮。
「為什麼想活著?活著有什麼好處嗎?」
「唔嗯...」任由對方揉了一陣子,他皺起眉頭。
「跟幫不幫他們沒關係,」抓住對方的手拉離自己,他瞪著宋知夏,雖然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爛人當然是說、咳、死掉之前的事啦笨-蛋-!」乖乖回答,不過不太喜歡她摸頭的動作,最後那聲笨蛋是用目前的智商表達不滿的方式。
「當然很好啊!」出聲的同時他拍了桌子,接著從口袋拿出了手機。「你看、很可愛吧?她今年兩歲了...如果沒有復活就看不到了啊...還有、還有...啊反正好處很多啦!」講一講悲從中來,他吸了吸鼻子沒有繼續往下說,用很小孩的方式鬧脾氣。
「原來是真髮啊。」還以為是假髮。垂下視線看了眼手機螢幕裡頭的照片。
「死掉之前是爛人,所以死掉之後就想當好人了?」縮回手問道。
「死人哪裡好不好...而且拎北現在已經變好了啦!」有點大聲的胡言亂語。
「可以正大光明回家看阿母...也可以和以前一樣跟姊姊打打鬧鬧...還有這麼可愛的姪女...我真的...我...」他的音量隨著對話進度越來越小聲,最後趴在桌上,把整張臉埋進了手臂裡。
「...我...值得這樣活下去嗎?」
看著潔西卡的動作好一陣子後才悄聲回應:「......不好好的活著才是不值得的。」
對你、對我、對那些為我們犧牲的遊客都是。
「唉。睏了嗎?要不要叫計程車送你回家啊?你看起來快不行了。」轉移話題,晃晃對方的肩膀問道。
「......我沒睡啦。」感受到頭上的動作,他僵硬了一秒後才用很混濁的鼻音回話,但整個人還是賴在桌上不肯動。
聽到了潔西卡的回答後推了包衛生紙過去,然後靜靜的看向一旁。
「......。」把衛生紙摸過來,用手臂擋著擦臉。
「......。」
「......。」
「謝謝你。」他抬頭,正對著宋知夏的眼。或許是他三年來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什麼啊?別這樣,怪噁心的。」故作嫌棄的往後退,在對上潔西卡的目光時也笑了。
「啊哈哈...噁心嗎...」面對對方的揶揄他也只是搖頭晃腦地傻笑。
「說的也...是...」緩緩把手臂縮了回來,他再次把臉擺了上去。
「我...唔嗯......。」也許還想說什麼,但後半段的話隨著他闔上的眼皮變得含糊不清,最終,他就這樣睡著了。
「喂,你睡著了?」抓住潔西卡的肩膀晃了晃,對方毫無反應。
這個人會不會看時間點睡覺啊?!好歹把家裡地址告訴我啊!
嘆了口氣,去櫃檯結帳後叫了計程車,費盡千辛萬苦才把潔西卡塞進了後座。
向司機報了目的地,打算把這傢伙扔回遊樂園的員工宿舍。
勉強能知道要用雙腳站立的他就這樣任著宋知夏將自己搬回遊樂園的員工宿舍,他沒有做多餘的反抗,不如說整個過程他都沒有清醒過。
把潔西卡隨意扔在了自己房間的其中一張床鋪上,拿了睡衣梳洗完畢後才又回到了房間。
「要是你吐的話就去給我睡走廊。」朝著像是死人橫躺在床上的潔西卡警告道。
看著對方好一會才爬上對面的上鋪,關了燈準備睡覺。
攤到床上後他沒能做出反應,幾乎立刻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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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很長很長的夢。
剛跟同學打完架,自知理虧的他沒有勇氣待在客廳,放學回到家後就立刻躲進房間,縮在床上裹著被單,把受傷的臉埋進了雙膝。
突然地,聽見腳步聲的他猛然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高中禮堂大門口,催促的聲音喚了聲,身為重要角色的他想起本分,向前走了幾步握住門把,而映在玻璃門上的是那張與潘義杰極為相似的,惡鬼般扭曲的臉。
他嚇得用力閉起眼,試探性睜開隻眼,看到的是「潔西卡」的樣子。遊樂園人來人往,吵雜的環境卻讓他異常安心,提前裙子踏進自己的工作崗位,卻在那刻,畫面跟建築一起坍方破碎,黑暗再次填滿了視線。
喘不過氣的感覺也只有一瞬間,下一秒,世界變得安靜又祥和。
對了,他好幾次想要就這樣睡去,再也不起來。逃避也好、沒勇氣面對也好,如果這樣正常的死去,對他們、對他才是最好的也說不定。
但事情沒有想像中的簡單。
由遠至近,有什麼人在說話,他試圖不去理會,但聲音不絕於耳,忍了好一陣子,正當他以為可以得到安寧時,從無垠的黑暗中看見了一隻手,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伸出自己的-
他睜開眼的同時緩緩支起身,幾個小時維持在同一個睡姿讓他身體十分僵硬沈重,瞇著眼坐在床緣,還沒完全清醒的他只是撫著頸子發愣。
「嘖......痛死了......」覺得熱,他摸向床頭櫃想要拿發圈卻撲了個空,盯著空蕩蕩的桌面幾秒,才意識到自己正待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而衣服也跟昨天一樣。
嗯?啊?
沒換衣服?
這裡是哪裡?
昨天...昨天他做了什麼來著......
「...呃。」
好了,這下真的靠北了。
(沒發現自己少貼)
我原本想提醒你 後來想說你應該記得
好好笑 可愛媽魯
意識朦朧之中聽到了布料的摩擦聲和老舊床墊發出的吱嘎聲。
宋知夏緩緩睜開眼,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是自己有多久沒好好睡上一覺了?
死後那三年她幾乎不就寢的,因為不需要也沒必要。
昨晚她睡得很好。
「......早啊。」側過身子,倚著床架半趴半臥的撐起下巴,她笑著望向對面下舖的人。
那聲「早啊」敲響鼓膜的下一秒,他的身子也震了一下,順著上頭傳來的聲音他慢慢把頭仰起,在確認聲音的主人的同時只覺得......想哭。
「......。」視線交錯只有瞬間,他立刻把眼神撇開,也沒有出聲回應。
對於潔西卡的不理睬已經習慣了,她抓起枕頭旁的手機瞄了眼,接著懶洋洋的倒回床上。
「時間還早......可以再睡一下。」邊打哈欠邊口齒不清的說道。
睡三小?好歹給拎北解釋一下吧?
一大早就美送,脾氣很差。
「.........唉,」他用還不清醒的腦袋簡單判斷一下情況後,輕輕地嘆了口氣。「這裡...是你的房間?」有些尷尬地抓抓腦袋,他姑且是開了口,不得不說對方躺回原位的舉動讓他稍微自在了一點。
「嗯,算是吧,員工宿舍。」把臉埋在枕頭上,聲音悶悶的傳出。
「昨天你喝了酒之後就睡死了,有印象嗎?」姑且問一下。
「多少...記得...?」挑起眉毛,他用只有別人難以發現的自嘲語氣說著。完全不記得是騙人的,但記憶非常零散,尤其後半段,他甚至對自己怎麼進到眼前女子的房間裡沒有丁點印象。
「我應該...沒有對你...啊沒什麼、沒什麼...」他小聲到像自言自語,但沒多久就後悔了這樣猜測的說法,低下頭,懊惱地撐著還很沉的腦袋。
「你指什麼?」聽著潔西卡混亂的問話忍不住笑瞇了眼。
「你放心,沒有怎樣,不然我怎麼睡在上面。」在對方還來不及反應前就先回答了問題。
「.........喔,那就好。」哭笑不得,很霧阻的臉。
「......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雖然想確認的事不少,但現在這個場合這個空間面對這個人,怎麼樣都覺得渾身不自在,他起身作勢離開。
「啊還有...就...」在轉開門把那刻,在門口駐足,他側著半身卻沒有看向宋知夏。
「........謝了。」不管對方有沒有聽到,他說完立刻就把門帶上快速離去。
門被闔上後宋知夏才自言自語似的開口說道:「不客氣。」
回到租屋處並不用花上很久,梳洗完後,他大字癱倒在床上。
他試著回想昨晚「之後」的事,但老實說,他不太敢回憶自己的窘態(也可以說想不太起來),強迫運轉的腦袋傳出了一陣陣的脹痛,煩躁感攀上心頭的同時,卻又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下意識調整呼吸來讓自己舒服一些,這個舉動讓他察覺了-自己說不定已經開始習慣「活著」這件事。
這還真是糟糕了。
再次入睡前他如此想著,卻不自覺露出笑容。
嗚嗚嗚嗚嗚真的好謝謝知夏中跟知夏陪我對了這麼久又這麼長的交流......好想說什麼但時間過太長了有點想不起來
(你他媽
謝謝你們沒有放棄這個好麻煩的人還請他吃飯帶他回家,下次換他賠罪帶知夏去吃法國大餐儘量點!
(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