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森又回到河邊啃樹枝,現在卻是他不敢面對美迪雅斯了。他有脾氣,美迪雅斯也有脾氣,所以容易兩敗俱傷。然而他隱忍,美迪雅斯亦隱忍,竟能夠將彼此推至歇斯底里。
他沒有變成獸態,畢竟他知道美迪雅斯一時三刻不會過來,沒有觀眾又何須表演。樹枝越啃越難吃,他起身沿河畔漫步,不知甚麼時候竟走到小村莊,他回頭看身後暗綠的樹林,也不知道走了多遠。他習慣樹林和森林,也許是從小便居住森林之故,森林有太多記憶,比如說是小時候與父母一起狩獵、夜裡自己出來爬樹、砸壞美迪雅斯的小樹屋……父母死後,更多的是美迪雅斯,又或者該說是只剩下美迪雅斯了。
天色白茫茫,迷迷濛濛也不知道是幾點鐘,他隨便地走進一家酒館,繞了一圈發現自己毫無酒興,便坐在酒館外的長椅發呆。眼前是勞勞碌碌的魔族,各有目標,只有他一個提不起勁地頹廢在一旁。
「最近魔王好像又在搞什麼事了⋯⋯好像是補習班什麼的。」
不知道甚麼時候旁邊也坐了一個魔族,拿著報章,嘴裡叼著一片燃燒得極慢的樹葉,吞雲吐霧,不時自言自語。
傑森無意識地瞥他一眼,心中不耐煩,想著要起身離去。
「呃?你該不會是候補生之一吧?」看報的魔族突然轉頭看著他,魔族的眼睛很圓,還長得有點像那些長耳魔物。
傑森低聲嘖了一聲:「你又怎麼知道?」
「呵呵,我在這裡坐了那麼久你也沒注意到,一聽到我說補習班就轉過來了,還能不是嗎。」魔族擱下了報章,用勁地抽了一口樹葉,然後吐了一個三角型煙圈,「前後兩個魔王根本沒一處相像,你是想走上他們的路、還是要往另個方向搞事啊?我這麼說沒惡意,不要覺得我打算冒犯你。」
「反正你就是有惡意也冒犯不了我,我又不在意那兩個魔王的事。」傑森懶得正眼看他,懶散地靠著長椅的後背,看著前面不知是甚麼商店的屋頂,「甚麼鬼勇者,快點來當肥料就好,我拿到魔王之位就行了。」
「答得那麼隨便,感覺你志不在勇者啊。」魔族笑了,笑起來咔咔聲,有點像機械,「參加這種麻煩的東西,總有點甚麼目的吧,不論得到魔王之位想做甚麼,歸根究底還是那個目的吧?」
傑森半張著嘴,似是想說點甚麼,從商店的屋頂看到商店門上掛的告示,半天還是說不出,索性閉嘴。魔族也覺得自討沒趣,將樹葉丟到地上踩了一腳,火沒了煙也沒了,也無無聊聊地起身滾蛋了,臨走前還是囉囉嗦嗦的自言自語:「勇者啊,勇者也是個問題啊,你要是當了魔王,治治勇者也不錯,我本來的生意就是因為勇者……」
傑森懶得聽下去,他注意到商店的門牌寫著的是「新鮮出爐」,便前去一探究竟。店裡賣的都是些甜食糕餅,賣相一般,種類普通也不精緻,也許是新鮮出爐,就只有香氣像樣一點。美迪雅斯倒是很喜歡吃這種平平無奇的小點心,雖然不是非吃不可,但每次一吃起來卻能吃一整盒。
「兩盒。」他指著新鮮的小蛋糕,頓了一頓,又道:「不,四盒。」
老闆很快便打包好,但打包得太快,盒子也折了一個角,十分粗糙難看。傑森抽了抽嘴角,又道:「幫我重新包一下,我討魔開心用的。」
老闆心情不錯,給他重新包裝好,又嚷著:「挑我們店就對了,我們手藝好,很多回頭客,你家的那位一定會很喜歡。」
傑森看著櫥窗外,那看報的魔族正在跟路人聊天,拿著的是同一份報章,想必也是在聊魔王補習班的事。傑森搖頭,低聲道:「他不會喜歡的。」
老闆看他臉色不對勁,即使感覺冒犯也不說些甚麼了,趕快把蛋糕包好便把傑森送走。傑森傻乎乎地拿著四盒蛋糕,他不是多臂的魔族,雖然不至於拿得雞手鴨腳,看上去仍然笨拙無比。這時看報的魔族已經不知跑哪去了,他在店前倒是一副不知方向的樣子。
其實他並不是想不出問題的答案,只是答不出來而已。
我想討他開心,只是我不知道為甚麼令他越來越不開心。我想即使當上了魔王,讓他當上了魔界宰相,我也會讓他更加不開心吧。這麼多年我做了太多事,竟然沒有一件真正讓他開心的事,連自己也是一塌糊塗,現在暪了那麼多年的謊也暪不去,我還能做些甚麼討他開心?我就是令他不開心的原因。
找到美迪雅斯時小蛋糕也許會冷掉,傑森覺得自己一買便是四盒實在很蠢。最後自暴自棄地坐在酒館的長椅上,一氣吃了半盒已經吃不下去了。他實在不明白美迪雅斯怎麼會喜歡吃這種無聊的東西,或者他也沒有自己想像中了解美迪雅斯。
他知道美迪雅斯想當魔界宰相只是個爛藉口,然而,他最後還是沒想透美迪雅斯為甚麼非要他當魔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