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壁於降臨之風前。
緊閉四方之門,自王冠而出,於前往王國之三岔路上循環往復吧。
閉卻(滿盈)、閉卻(滿盈)、閉卻(滿盈)、閉卻(滿盈)、閉卻(滿盈)。
週而復始五回。然盈滿之時便應廢棄。
鄰近凌晨二時,魔術師唸誦咒語。
此刻的她不是遠坂凜,只是一個為完成魔術而存在的迴路。
身體彷彿失去屬於自我的覺知,同時被另一種連續而綿延的感官盈滿。
因為被痛覺充滿故而失去了知覺;有著這樣的錯覺。
她存在,同時也不存在。
像是承接了如雨的萬箭飛矢。
像是看見了似火的盛怒雷霆。
像是嗅出了鐵鏽般的鮮血味道。
像是,聽到了眾人的祈請與哀號。
等待分針時針秒針,滴答,滴答,滴答。
在這個容器(身體)被元素充盈之時逐漸步向名為整點的終焉。
它在這夜裡逐漸明晰,恍如瞬即消逝的彗星。
螢綠的芒輝蓋過暗紅,清明而強悍地點亮世界。
「汝以身追隨於吾,吾將命運寄於汝劍。響應聖杯之召喚,若願順此意、從此理,便回應吧。」
於此起誓。
吾是成就世間一切之善行者。
吾為施行世間一切之惡行者。
手背上的聖痕燙得猶若燒灼的火焰。
刺痛滲入皮膚與呼吸,順著迴路與刻印,它延燒全身,連血液和神經都像要沸騰。
後起的絳紅點燃在焰火與星芒裡的清朗雙眸。
為了讓如絲如縷的那魂靈降臨於此,所以她不在。
「汝身纏三大言靈之七天,由抑止之輪前來,天秤的守護者啊——」
當他抬起眼時,整個世界也為之顫動。
在那無數逝去的寂靜裡,光芒像幽靈一樣從眼前竄入絨闇中,進入更深更深的地方。
它們飄過,像要擴張世界的盡頭。
那遠景繚繞在他的心中,不停發抖著,夢與過去燃燒出骨骸朝他招手,爾他將時刻回首,那些掠過他一生的嘯風。
在彼端漸入日暈的瞬間,他彷彿看見了終點——於是他向聲音伸出左手,讓心臟再次因呼喊灌入生的力量。
「Servant.Archer,敝名阿周那。Master,請盡情地使用我。」
那個時代(
生)的罹難者,正視著眼前鮮紅的少女。
齊整伏貼的髮絲。
潔白似雪的長袍。
──還有青年手上那張不像這世間所生的弓。
與眼前的青年是同樣的,即便一身縞素也沒能擺脫那不凡。
反而正是那靜謐純粹的白,才顯得它超凡神聖。
她並不討厭有禮貌的人;通常有禮的人至少在初見時都還不會被其他人討厭吧。
但是除了禮節之外,還有,要說的話就是天生的氣度。那種東西是很難掩藏的。
絕不是驕矜,是類似於對自己身分的矜持,以及自律────還有,一些其他的「什麼」。
身為遠坂家的當家,少女為了負擔高昂的寶石開銷不得不對金錢斤斤計較,在這十年間養出了某種特異的嗅覺。
……不只是財富。
說不定眼前的青年擁有很多其他無形或有形的,在他人眼裡價值高昂的東西……只是這樣概括的話又有哪裡有違和感。
總而言之。
這個人,留給少女一種「什麼也不欠缺,但似乎又缺乏了什麼」的第一印象。
…………然而她強制自己停下了這種毫無根據的直感。這不是當下最重要的事情。
不過,Archer嗎────嗯,雖然對自己的成果有點不甘心,但現在是特殊情況。
沒有那種餘裕去計較自己沒有得到Saber這一件事。
而且。
「──阿周那。印度的大英雄,《摩訶婆羅多》裡般度族的第三王子。是這樣沒錯吧?」
「哦?已經先知道這些資訊嗎,真不愧是Master。」女孩並未移開他直視著的目光,那裏清楚反射出自己的影子,是一位勇敢堅毅的女性,他可以從清朗像晨鳥蹄鳴的聲音裡知道這點。
予塵埃及金流落定後,那對如蒼石閃亮的雙眼在夜晚更顯閃亮,仍可從周遭探知更多魔力源。因此,他當場就認定了女孩的身分——召喚出自己的Master,他該侍奉的對象,不被過去吞噬未來的純潔現在,正展開在眼前回望自己。
女孩臉上與肩膀斗露出一股英氣,卻和戰士不同,一種對自己賦予絕對自信的氣氛。彷彿是對自身、以及肉眼看不見的肩擔誓言的表情,柔軟地刻畫在她年輕的臉龐上。
「正如妳所言,是這樣沒錯,但是我並非英雄——只有這個稱呼讓我難耐,請不要那樣叫我,除此以外我沒有不滿。」
「知道了,那就這樣吧。」
對方的直接也讓少女留下不俗的印象。
所謂英靈是過去的英雄,也曾活在這個世界裡;換句話說,他們帶著自己的意志、心情和價值觀,在這一點上和人類沒有兩樣。
要說意外的話或許有一點,但也是有這樣的英雄(人)吧──「不認為自己是英雄」的英雄。
自青年冷靜的語調和沉穩的眼神看來,那回應不是由於謙虛,而是打從心底真心這麼認為。
「────。」對了,差一點就忘了。
「我是遠坂凜,隨意稱呼就行了。」她說。對方未必一定要喊她御主,如此認知的少女為青年提供了另一個選項。
在這裡不知道遠坂家當家是遠坂凜的人根本沒有,也沒什麼必要保密自己的身分。
「我瞭解了,那麼就稱呼為——凜,這樣妳認為可以嗎。」女孩的明快更加深了好印象,他沒理解錯,想必她是位能迅速果斷下決定的Master(御主),也因為這樣,他倒是想更謹慎對應與他簽訂下魔術契約的人。
她並沒有追問、或是獻出奉承的話。
那對藍眼依舊未離開過目光,卻也像被月光折射進室內的蘊染柔調模糊了色澤,他能感受到知性與體貼。弓兵(我)感到鬆一口氣,倘若又被特意讚美一番,實在讓人難受。
縱使彼此處於使役與被使役的立場上,想要坦誠對待的想法也沒有隨這層不可逆關係而有所變更。
——除了一點。
而那是什麼,至今他選擇埋葬在更深、更深的地方。
「即使稱呼改變了,妳是Master的事實也不會變更,但要是有什麼顧慮的地方也請妳坦言說出,對於接下來的指示,第一步的信賴立基於言語上是很重要的事。」
「那我就稱呼你Archer了,至少在外頭不這樣可不行。至於後面那句話──」
「那是當然,我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客氣的,做好覺悟吧。」比預想中還快就達成共識了。
不管怎麼說,對於手頭上必須處理的事情堆積如山的少女而言這是好事,於是她揚起了自信的微笑。
────接下來她要說的事情,對方是否能接受,這不在她的把握之中。
然而,少女保持著,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的神態開口了。
「那事不宜遲,Archer。我先告訴你我們目前的狀況,現在是聖杯戰爭的前夕;我提早召喚了你。」
以這句話作為起始,她告知了作為從者的青年此處的異常。
少女沒有確鑿的證據去證明那些曾生活在她周遭的人「一夜之間忽然消失」。
消失的魔術師間桐一家間桐█ █、間█慎█以及█ █櫻。
消失的教會監督█峰綺█。
不知為何跟著消失的學校老師藤█ █河和█木宗█郎。
不知為何跟著消失的學校同學█宮█郎。
如果消失的話,為什麼不是只留下她一個人,而是讓特定的幾個人消失?
當然,在這種極端的特殊情況下,她可以帶著阿周那實地探查。
去間桐邸,去教會,去那些她花費數日來回探勘的地點。
遠坂是冬木一地的管理者,理應來去自如。
儘管和間桐有互不侵犯條約,可與聖杯戰爭牽扯上關係的話當成例外也行。
對────除了家具跟擺設以外什麼也沒有的空殼子。倘若有留下一點魔術痕跡的話,少女就不至於繼續四處奔波了也不一定。
「……也有其他的地方我還沒有探查過,還不能完全否決掉結界的可能性。現在可以確定的只有一件事,聖杯是存在的。」否則她也無法召喚出Archer。
無論是有不懂禮儀的傢伙在未集齊七名servant之前就率先開戰、還是有其他魔術師蓄意在冬木之地進行某種儀式,更甚者,將無辜的人牽連而進──無論是哪一種,「遠坂凜」都無法放任不管。
這正是目前的,主從共同面臨的情況。也是不得不向青年坦承的事情。
本以為會接收到作戰方針一類的指令,卻出乎意外的,是告知異常的訊息。
Servant(從者)本身就是作戰用的兵器,異於生前所擁有的戰士一稱,即使擁有自我意識,在魔力引流下藉由觸媒與聖杯連線、進而將座上的英靈以分靈身分重新構築在世上的他(Servant)來說,是聽命於Master的道具。
但縱使至此,兩者之間的溝通及理解比起制約更加重要。
因此,在率先理解御主指令後反抗甚至不願服從的從者也並非沒有前例。
——沒有敵人的聖杯戰爭。
他想著,換作是厭戰或是樂見便利情況的人來說,可能是開心到值得歡呼的事。
沒有比輕易到手的戰果更可怕的東西——更甚至是,敵人並非原先預料正規戰爭中的六騎從者,而是看不見、隱藏在底下的某種事物,正等著留下來的隊伍大意。
陷阱、抑或是真實發生的特異情形?
無論是哪一種,他沒有考慮坐視不管的選項。
以一介戰士,他渴求一戰。
以Servant來說,他有義務去解決Master的難題。
「原來如此,這確實是異常的情況,也就是說眼下率先該做的事,是
『針對聖杯戰爭有關連的人事物所留下的地方進行調查,以便於釐清消失的原因』;我這樣理解有問題嗎。」他看著女孩臉上的險峻,瞭解到這必須是優先考慮的事。
比起戰果,御主更在乎異常,甚至也願意去調查這種不尋常的情況,為此他感到欽佩。他明白了女孩並非逃避責任的人,因此他也願意去跟進這項決定。
「也是好的,無論是否基於道義,我對於無人的戰場說不上中意。但既然有我在,其他地方我也能確保妳能安心搜查,請下決定吧,凜。」
——只要是我能用上的地方請盡管說。他回望著女孩,同意了她的說法。
「────沒錯。這是我的打算。」她回應。聲音在僅有兩人的宅邸裡特別清晰。
青年是可以拒絕少女的,他擁有這樣的自由。
能夠在行動理由與目標上都建立共識是不可多得的好運。
「謝謝你Archer,那麼今後請多指教?」
少女已經鬆開方才不自覺皺起的眉頭,極其自然地對著青年伸出了手。
「瞭解了,我會以從者的身分盡全力支援妳。」他看著女孩朝自己伸出的那隻手,嚴肅表情也隨著她柔和不少。
「請多指教,凜——我的
Ma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