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並不曉得自己這樣做，是否符合人類女性追求男性時的行為。

切嗣提供的學習教材裡廣泛地涵蓋了不少所謂的理論或哲學，有些以文字直接明瞭地記載，有些則透過故事傳達其中隱藏的寓意——但絕大部分的追求舉動都是由男性發起，這點在非學術性的書籍或影視作品中特別明顯，作為主角的男性往往會被女性的某些特質吸引：美麗的容貌、曼妙的軀體、嫵媚的眼神、動人的嗓音……比起女性，人類似乎更樂於從男性的角度去闡述愛情。

雖然也有著她接觸到的教材湊巧都是如此的可能性，不過在自然界中，雌性亦總會運用自己的優勢吸引優秀雄性的注意，促使雄性互相鬥爭以奪得能與雌性交配繁衍後代的機會——遵循這樣的自然法則去思考，也就不難理解為何總是由人類男性擔任主動的一方了。

既然都是求偶行為，核心概念不變的前提下採取適當的手段，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愛麗絲菲爾最終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而在人造人女性學習到的知識裡，除了比較常見的贈送花束或禮物、共進美酒佳餚外，人類女性也能利用自己的肉體魅力吸引男性，但她不曾考慮過那樣的方式。

並不是愛麗絲菲爾不願意，對象是衛宮切嗣的話她反倒很樂意這麼做，只是、依照她對那名男人的了解，恐怕只會惹得對方生氣、繼而怒聲斥責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吧。

是的，衛宮切嗣就是這樣的男人，比起她自己、更替「愛麗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著想的人。明明最初見面時擺出了同樣視她為道具的態度，然而當她在不知不覺中——也許是被教導人類知識的時候，也許是被教導何謂愛情的時候——逐漸自機械性的反應轉變為更充滿人性的思維時，人造人女性察覺到男人看她的眼神也悄然出現改變。

那雙黑色的眼睛依舊像是覆蓋了一層薄冰似的，彷彿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碎裂開來，扎傷了手指也弄傷他自己；可是，當那道拉奏大提琴般溫柔低啞的聲音為她朗讀書本時，當長年握槍磨出厚繭的手指翻動一張張記錄人類文明跟自然美景的照片時，愛麗絲菲爾的內心便會萌生一股莫名悸動，就好像覆上純黑瞳孔的薄冰融化成溫暖的水，緩慢地流進了她那顆仿造人類而生的心。

無論是親手烤的餅乾，還是偶然用相機拍下的天邊夕陽，任何她能想到、覺得美好的事物都會拿去送給衛宮切嗣。原以為自己肯定會被拒絕的，畢竟切嗣一直都很抗拒被她所愛這件事情，但每當她將這些作為禮物的東西遞出去，男人總會露出淺淺的笑容、用跟朗讀書本時同樣溫柔的語氣對她說「謝謝你，愛麗絲菲爾」。

——如果切嗣不是一臉彷彿下一刻就會哭出來的表情，該是多麼令人開心的事情啊。

「在想什麼？」

「噯？ 沒有，沒什麼唷。只是在想、切嗣今天難得有空陪我出來散步呢。」

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拉回了愛麗絲菲爾不小心飄遠的思緒，她轉頭看向走在自己左側的男人，與四周雪景同樣潔白的細長髮絲隨著搖晃腦袋的舉動飄然揚起小小的波浪，在還算晴朗的藍天下仰視衛宮切嗣的紅眸更顯晶瑩透澈。

以往切嗣都會以還有工作要忙為理由婉拒她的請求，而她也沒特別放在心上，只是仍會在每次例行的學習時間結束後詢問要不要一起到城堡外的森林裡散步，沒想到這次對方竟然答應了，才會演變成現在兩人並肩走在林間小徑上的情況。

雖然用來充當結界一部分的暴風雪目前已然平息，戶外仍是十分寒冷的低溫，就連太陽也像是城堡內那些裝飾在牆上的人造物般，無法提供任何實質上的暖意。因此，在人造人女性興致高昂地直接穿著單薄的白色裙裝踏出室內前便被男人加以制止，並往她的懷裡塞了一件由雪白兔毛縫製而成的長版大衣，以及內裏鋪有厚厚一層柔軟短毛的白色長靴，勒令她做好必要的禦寒措施後才允許外出。

相比儼然變成曾在照片上看過的巨大白熊的自己，衛宮切嗣身上還是平日常見的那套深色西裝，頂多在外頭多罩了一件同色系的長版風衣——

切嗣，不會冷嗎？
愛麗絲菲爾在心裡喃喃自語著。

「嗯，前陣子手邊剛好有件比較緊急的工作，不過前天處理得差不多了，現在已經交給了舞彌……之前跟你提過的助手，讓她去收尾了。」男人微微側首向她說明狀況，音量不大卻不致於被彼此腳下踩踏積雪的聲音掩蓋過去，經常給人淡漠印象的語調此時聽上去反倒有那麼點放鬆的感覺。

「舞彌小姐、對嗎？希望她沒有像切嗣你一樣勉強自己——呀、因為切嗣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黑眼圈變得比之前明顯了，臉頰……好像又凹下去了呢？」

迎上朝自己而來的探究目光，愛麗絲菲爾倏地停下腳步、令衛宮切嗣只好也跟著杵在原地。白嫩無瑕的手指撫上男人的眼窩下方，她能感到底下那塊肌膚在被自己觸碰的瞬間抖動了一下，卻也沒有進一步的排斥反應，只是任由自己輕輕撫摸黑色素沉積的部位。接著，略顯冰涼的指腹又移動到消瘦的臉頰上，不同於她的柔軟，切嗣的皮膚是更加粗糙的、有點像翻閱舊書時會有的觸感，而靠近邊緣開始接近下巴的地方因冒出的鬍渣又有些扎手，但愛麗絲菲爾喜歡這種刺刺癢癢的感覺，以及這種互動所代表的那份親暱。

突然，她的手被更加溫暖的物體所包覆——那是衛宮切嗣的手。

「會冷嗎？手摸起來很冰。」男人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臉頰上拉離，卻沒有立刻鬆開，只是用雙手將它整個握在掌心裡，既乾燥又溫暖。

「如果會冷還是盡早回去比較好……雖然我也不曉得人造人會不會感冒吶。」說完，黑色的眼睛瞇起一絲笑意，在清冷日光的照耀下不減半分和煦。

頃刻間、愛麗絲菲爾感覺自己好似被鳥兒的尾羽拂過心頭，負責輪出血液的心臟止不住加劇跳動，讓多餘的血色浮上白皙的雙頰。她急忙低下頭錯開交會的視線，盡可能讓聲音聽上去跟平時一樣鎮靜：「不、不會的，多虧切嗣給我的大衣和靴子，我覺得很溫暖呢。本來我的構造就是仿造人類女性而設計，手腳冰冷也許是血液循環的效能暫時低落的緣故，回去再請大爺爺調整機能就可以了……而且……」

為什麼呢？ 切嗣並沒有對自己說出可視為情人間愛語的話，或是做出任何特別親暱的舉動……為什麼她還是像書裡所寫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呢？

「而且，好不容易切嗣願意握著我的手……就更不想回去了。這樣、會造成你的困擾嗎？」

森林裡的積雪將各種從自然界中產生的雜音全數吸收，獨留愛麗絲菲爾小聲卻堅定的告白。她再次抬起頭，映入緋紅眼瞳的、不是每次自己送東西給切嗣時會看見的那種摻雜著悲傷和寂寞的微笑，而是和她相同、人類稱之為「害羞」的表情。

「愛麗絲菲爾！」男人猛然提高音量喊出了人造人女性的名字，後者則愣愣地微微睜大雙眼，似乎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你、」

——你這是犯規啊。

愛麗絲菲爾聽見衛宮切嗣用意圖令她自泛紅耳根轉移注意力的惱怒口吻如此說道，當然，這對邏輯思考能力高於對方之上的人造人女性而言起不了太大作用。她像隻尋獲芬芳花蜜的蜂鳥，快樂地拍打著內心的翅膀，汲取這句話語背後的甜美含義——更令愛麗絲菲爾雀躍無比的是，衛宮切嗣並沒有就此放開她的手。

「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唷，切嗣。」

一開始確實只是從男人要求她學會戰鬥、強大自身的概念，進而衍生出「愛上衛宮切嗣，讓自己努力變強」的選項，以切嗣的說法這是「手段的一種」，只要結果相同，那麼方法和過程如何演進也不是必須在意的優先項目。

至今，她正處於轉變的過程。不論是愛與否，希望切嗣和自己一樣能感受到這份喜悅的心情絕無虛假。就如最初的目的，對自身漠不關心的人造人（愛麗絲菲爾）為了不讓心愛之人難過，會先回答「覺得溫暖」，而非單純告知身體機能的狀況。

——所以，請你不要露出那種悲傷的笑容。
——我希望自己，能為你帶來幸福。

為此，她要努力變強，幫助衛宮切嗣打贏聖杯戰爭。
這樣才能回報教導她世間一切美好的人，那樣溫柔的切嗣。

沉默了好一陣子，衛宮切嗣鬆開其中一隻手，轉而攬住愛麗絲菲爾纖細的腰身。彼此之間忽然只剩下還交握著的手的距離，她的耳邊則傳來了男人近似嘆息的低啞嗓音：「…… 我明白的，愛麗絲菲爾。」

雖說這樣的姿勢無法看到對方此刻臉上的表情有點可惜，紅寶石般美麗的雙眸卻盈滿了淚花似的隱隱光輝，愛麗絲菲爾伸出手臂回擁著衛宮切嗣，沉浸在比陽光還要溫暖的體溫當中。

「好溫暖呢，真的、很溫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