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在角落的泥人與女孩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金時被酒吞帶走。

被拖離的過程中，掙扎嚎叫的金時發現了他們──雖然，發現的原因是恩奇都跟艾莉絲自主走出來向他揮手道別的關係。還記得他被墨鏡擋住的臉部表情寫滿了欲哭無淚，可他終究還是沒有甩開嬌小的女性，只是垂頭喪氣地跟著她離開。

金時把戒指套上酒吞的手指後，她執起金時的手，在他的手指上輕輕地落下一吻。

當時看得認真又緊張的女孩雙手拉著他的白袍下襬，就像披著床單一樣半蓋在身上。還記得艾莉絲當時的反應──雙手掩嘴倒抽口氣，一臉難以置信地眨著眼睛，白皙的臉龐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

想起那畫面，泥人就不禁微笑。

在花海時，金時為了做出花冠不斷努力，只是做出來的成品一個比一個悽慘，不是每朵花的花瓣都缺了至少一片，就是好不容易快完成的時候整朵花掉下來，看得艾莉絲都氣呼呼的說他太殘忍了。

也因為殘害的花朵數量太多，艾莉絲最終放棄讓金時挑戰高難度的花冠，轉而教他做簡單一點的花指環。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他避開了其他花色更加繽紛的鮮花，專注使用雛菊。相較於懵懂的泥人，發現這件事的艾莉絲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開心地用唱歌似的聲音稱讚金時，說他做了個好選擇。

那時泥人與壯漢互看一眼，在對方眼中看見同樣的困惑。

不過，看到酒吞剛才的反應，泥人隱約理解了「金時做出了好選擇」這話的意思。

收到合心意的禮物，人類又或者是擁有相似情感的存在就會「微笑」──而笑容象徵著愉快、幸福與快樂的情緒。收下那枚雛菊指環的酒吞，表情也確實非常的「開心」。

因為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而讓喜歡的人感到愉快，這樣的事情泥人多少也有些熟悉。這也算是他難得有所意識的情感吧。

「恩奇都姐姐，妳知道嗎。」

「嗯？」

看著金時與酒吞逐漸遠去的背影，他聽見女孩開口。

「 艾莉絲呀，有悄悄問過金時哥哥為什麼要用雛菊唷。」

「金時哥哥說呀，因為他覺得雛菊很適合酒吞姐姐──很奇妙對吧？很有趣對吧？為甚麼呢，這是為甚麼呢？如果問艾莉絲酒吞姐姐像是甚麼花，艾莉絲會說像鮮豔的紫色花朵、會說像血一樣紅的花朵……」眨了眨糖球似的眼眸，歪著腦袋的女孩用甜甜的聲音說著，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揮呀揮，就像是指揮家一樣，「沾了夜鶯鮮血的、盛開的美麗玫瑰 (The Nightingale and the Rose) ？唔唔，就像是這樣子吶～」

「但是，為甚麼呢，金時哥哥為甚麼會說雛菊更適合酒吞姐姐？艾莉絲雖然不太明白，可是哇，看到酒吞姐姐笑著的時候，艾莉絲想到了一件事情呀。」女孩幼細、看起來像是人偶材質的食指對戳著，她偏著頭向他俏皮地眨眨眼。

「就像是我們 (Nursery Rhyme) 擁有代表自己的名字一樣，花朵也有充滿故事的傳說、特別的名字，那 被人們用花語稱呼──然後呢、然後呢，關於雛菊 (Bellis perennis) 的花語，大姐姐知道嗎？」

泥人搖了搖頭。

他知道的只有生前的知識，以及死後自聖杯那得到的補充信息，可那些後來追加的東西也不過是讓他們不致於完全與現代脫軌的基礎常識，若要知道更艱深、更詳細的現世知識，他們就得親自去接觸與學習。

而女孩口中的花語，並非身為武器的泥人會自主去學習的事物。

「看起來小小的、小小的，可愛的雛菊有著好多好多的花語和意義。」艾莉絲點著手指說道。

「有適合它的『愉快』、『希望』，然後是『幸福』、『和平 』──還有呀，這一個意思……」

女孩做出說悄悄話的動作讓他附耳傾聽。
她用輕得像蒲公英種籽一樣帶著絨毛、輕飄飄的聲音，在泥人的耳畔說了句話。

──而後，當他與像隻開心的兔子般蹦跳的活潑女孩揮手道別完畢，泥人身邊再次恢復寧靜。

並未繼續注視女孩離去的背影，他從美麗壯觀的櫻花樹下邁步離開，向著森林的方向走去。赤著的雙足像貓一樣輕輕踏在鮮綠色的草地上，經過幾次的躍動與迴避，眨眼間就從都市回歸平日逗留的森林。

傾聽著因風吹拂過而沙沙作響的摩擦聲，泥人猶如散步般踏進了先前離開的花海。

依然搖曳著繽紛多色花卉的海洋，泥人緩步走入其中。

在一片絢麗的花色中，樸素的薄紫花群顯得有些不起眼。

可就是這片紫色讓他停下腳步在花叢旁坐下，甚至，主動以纖細的手指向它探去。不知名的淺色小花中間泛著一圈雪白，有著五瓣花瓣的它被摘下時也只是溫順地搖了搖花冠。

待在花海中的泥人手拿鮮花，循記憶模仿艾莉絲驅使著五指，就像機械一樣精準地動作。

將柔軟細長的花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編織在一起，隨著成品逐漸成形，鬆散的綠莖現已緊密依偎纏繞，像是本來就出於同根而非以多根所組成。接著，他動作輕柔地往花環上插入深綠葉片──

「為甚麼，當時妳要帶著花冠呢？」

彷彿在向誰提問似的說著，泥人的聲音帶著清晰的不解。

『花冠是祝福、是願望、是愛情，更訴說著製作者滿溢而出的心意。』

女孩是這麼說的。

可當兩只形同鏡射般完全相同的美麗花冠在他手中成形時，恩奇都卻覺得在風中搖曳的薄紫花朵與葉片，和記憶中的還是有所不同。

即便他試著將記憶中的它如複製般，使用同樣的素材製作出來，他也還是沒能得到解答。

那無人相贈的薄紫花冠，最終無聲地自起身的恩奇都手中落下。

之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花海。

而那模仿記憶、由他親手製作出的花冠，就這麼被未曾擁有心的美麗兵器遺落──

悄悄地，吞沒在寂寥的夜幕之下。

——Published in plurk on 2019/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