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的刀傷隱隱刺痛著,即使很幸運的上頭沒有該死的毒藥,但這傷或許劃的還是深了些,睡著之前鐮想著等睡醒再去一趟聖蒙果好了,正好最近太忙忘了回去定期檢查的左眼也能一併處理。
對了,今天好像休假,可以好好休息了……
外面好像有什麼聲響。
但方才轉醒、還有些混沌的腦袋無法處理任何資訊。
克蘿伊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憑著身體直覺拿起床頭櫃的瓶子,一轉開就口飲下——
冰涼的口感不似普通的飲用水,這才讓克蘿伊回過神。
看著握在手上的是慣用的深綠色魔藥瓶,喝了一半的液體隨著慣性在瓶內搖晃。昨晚的記憶一點一點復甦,這才想起自己放了什麼不妙的東西在床邊。
「……梅林啊。」扶額的同時又感到慶幸今天休假,還能避開絕大多數失言的機會……
才怪。
走出房間,克蘿伊發現客廳沙發上再熟悉不過的男性大衣隨意地披在沙發上,顯示出主人回來時的匆促與疲憊;上頭東一塊西一塊的乾涸痕跡是歷經一場險戰的證明。
想想兄長出差後回家的習慣、加上方才的吐真劑,克蘿伊又是一陣嘆息。
她是別想要有個悠閒的休假了。
已經陷入半夢半醒狀態的鐮同樣也被腳步聲拉回現實,他起身踩著有些虛浮的腳步來到房間門口往外探頭,看見同居人站在自己扔在沙發上的大衣前,估計是看到那片血汙了。
「克蘿伊?吵到你了嗎?」語氣帶有歉意的問道,絲毫沒有注意到方才的嘆息。
克蘿伊聞言轉過身,看到兄長的臉色差到不能再差,搭配上清晨微亮而還有些混濁的光線,著實有點嚇人。
「想追問你的事情可多著,不過……」脫口而出的心裡話尖銳而不經修飾。「回去睡覺,現在。」
如果是平常鐮會選擇乖乖聽話,但這次……
「我又沒說不去睡,用不著這麼兇吧?」以往克蘿伊的口氣不會在他什麼都還沒解釋前就變得如此尖銳,讓無力控制自己更多脾氣的鐮皺了皺眉,然後也跟著回嘴。
「還有力氣回話代表你沒有很累……不。」
雖然為時已晚,但克蘿伊還是盡可能以最快的反應速度遮起自己口無遮攔的嘴。
沉默了一下,以安靜挽救一下自己有些脫序的理智。
「對不起,沒事。」深呼吸後,克蘿伊才緩和了語氣。「你先回去睡吧,客廳我來收拾。」
「……你今天怪怪的。」先是很難得的無故口氣差,到現在又是突然道歉的,鐮不解的望向對方,明明看起來跟平常一樣沒有異樣,到底是怎麼了?
「現在時間還早,或許你也應該再去休息一會。」雖然還是很想上前關心,但有些模糊的視線警告著自己再不去躺好可能會造成更大的反效果,於是便連門都沒關的搖搖晃晃轉身躺回床上。
直到鐮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克蘿伊才幽幽地嘆了口氣。
吐真劑的威力強悍到連平時大而化之的兄長都發現自己的不對勁,也難怪隊長要派下這個測試任務了。
天曉得之後她在藥效退去之前還會說些什麼。
天色逐漸轉亮,而經過剛剛那一段對話,她現在也盡失睡意。
緩緩走到沙發邊,拎起風衣左右瞧了瞧,還是方才所見的那樣破舊的模樣。但陽光映在乾涸痕跡上的顏色是些微而不規則的暗紅色。
「……」
她決定先整理客廳與思緒,等房間那位當事人再次轉醒後再好好討論、關於他又忽視身體狀況的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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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過了平常的午飯時間,稍微恢復一些體力的鐮坐起身子回想睡著之前的事情。
真是的,自己都說了些什麼啊,渾蛋。
自認脾氣不算差的他竟然會對克蘿伊說那些話,頓時有了想揍自己一拳的想法。
沒吃早餐實在有點餓,總之先去客廳找點吃的其他事情之後再說,「早安,克蘿伊。」
恰到好處的烤箱叮聲與鐮的招呼重疊。
克蘿伊小心翼翼地將烤箱中的麵包夾出裝盤,一邊流暢地動作一邊回應道:「早安,吃點什麼嗎?」
只有薄薄一層奶油與果醬的土司,簡單調味的煎蛋與溫熱的牛奶,混合成勾人食慾的香氣。
「好香——當然,我也餓了。」上前幫忙把裝好食物的盤子給端上桌,待克蘿伊也坐下之後,拿起刀叉開始狼吞虎嚥的吃起今天的第一頓飯。
「你做的總是特別好吃。」嘴裡塞滿食物含糊不清的稱讚著,果醬帶來的清爽口感配上烤的酥軟的土司讓鐮怎樣都吃不膩。
「少貧嘴了。」
早在幾個小時前便解決午餐的克蘿伊並不餓,僅是坐在鐮對面的位置,慵懶的撐起臉頰。
待對方如風暴過境般解決了桌上餐點,眼神緊盯鐮頰上的傷口不放,才再度開口。
「所以,你準備好跟我交代這次去哪裡了嗎?」
「昨天跟你提過的,去夜行巷埋伏抓走私--」擦掉嘴邊的食物殘渣,喝了口牛奶後,把埋伏期間發生的事情過程全都老實的告訴對方,「我覺得應該是沒沾到什麼毒藥,所以想說先回來休息。」
「晚點可能還是要去一趟聖蒙果吧,這刀有點深。」有些心虛的別過頭,對面頭射過來的銳利視線扎的他不敢直視克蘿伊。
「晚一點、可能,去一趟聖蒙果?」想起清晨看到的那件外套,克蘿伊的語氣不禁加重了幾分。「請問為什麼不是當下就去?」
鐮的任務內容她是知情的。經歷過幾場任務的自己,也知道正氣師出勤時的兇險。正是因為如此,她將身心安全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為了完美的執行任務,正氣師的身心容不得一絲閃失。
然而面前別過頭迴避目光的兄長似乎不是這麼想。
很明顯地縮了一下,在腦中糾結幾秒後才開口,「幾天沒好好休息了,我想睡覺……」話越說越小聲,到最後幾乎是僅能勉強聽見的程度。
認為先休息也不是不行的鐮想著,這理由或許不會被接受吧,然而當時的他確實腦中除了這念頭以外,其餘事情都拋諸腦後打算醒來再面對,唯一的失算大概就是克蘿伊特別生氣的現況。
噢,梅林,為什麼他不聽埃凡茲的勸告呢?
「我相信聖蒙果會有適當的地方讓你休息到康復為止,而且替你療傷。」每次在這種地方,克蘿伊便會發現自己與兄長截然不同的價值觀,而這也讓她次次感到不解與……有些憤怒、大概。
至少現在的她是蠻生氣的。
「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是身為正氣師的首要條件嗎?你到底把這份工作當成什麼了?」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不管妹妹說什麼他都不會反駁,唯獨工作上的事情他不能接受努力被否定,就算是妹妹也不行,因此一反先前畏縮的姿態大聲了起來。
激動講話使他的傷口一陣刺痛,接著又裂開開始微微滲出血來。
「反正這點傷又死不了,為什麼不能晚點再去?」在盛怒之下無視傷口的抗議,繼續說著從未說過的不理性發言。
「你真的知道你正說些什麼嗎?」
兄長最後的反問彷彿一把燒去理智的火苗。如果說前一刻的她還能意識到失言,則此刻的她便只剩下宣洩的能力。
突地起身,海藍色的瞳孔滿溢著憤怒,脫口而出的真心話宛如潰堤的水壩。
「真的清楚狀況就不會做出這種罔顧傷口的決定吧?」
「口口聲聲說著對這份工作的熱愛,結果連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帶著傷回來又不去看醫生,請問都是誰在幫你善後?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就因為資歷的關係,這種危險的任務我都只能待在後勤的位置,每一次都只能擔心你跟前輩們的狀況。」
「你能體會這種提心吊膽卻什麼都做不到的無力感嗎?」
連珠砲般、似詢問又似控訴的一字一句逐漸帶上混濁的哭腔,那是克蘿伊平時絕不會說出口、深藏在最底下的想法。
「結果你卻用『死不了』這種蠻不在乎自己的話回敬我?所以我大可以不管你的死活嗎?」
「所以,我的所有擔憂、所有在乎都只是一廂情願……嗎?」
宣洩情緒而帶來的脫力感,讓克蘿伊跌回餐椅上,視線在不知何時已然模糊。
直到理智一點一點恢復的現在才發現,自己脫口而出的那些美其名為保護欲的不堪,有多麼傷人、多麼自私。
滴落的淚水澆熄了他的怒火,拉回他的理智,因克蘿伊在乎自己的程度遠超過自己所認為的那些而愣在原地好一會。
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不理智言論狠狠傷了自己最重視的人而懊悔不已,「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此刻他也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才好。
連吵架的心情都沒了,他默默的拿出手帕來到對方身邊輕柔的擦去眼淚。
「別哭了,好嗎?」
並不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只是不那麼擅長照顧自己罷了,想起了以往總是受傷時不發一語為自己處理善後的克蘿伊,原來當下的心裏都是那麼的難受,讓鐮也跟著愧疚了起來。
「不要碰我——!」
像是觸電般在肌膚接觸的瞬間向後拉退了幾步的距離,迎面而來兄長錯愕的目光,克蘿伊才又發現剛剛脫口而出了什麼。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混亂的思緒組織的話語破碎而凌亂。「抱歉,我狀態不太好……我去休息一下,餐桌我晚一點收拾。」
接著彷彿逃難般繞過鐮的身側,迅速回到房間關上了房門。
愣在原地看著關上的房門,今天一連串發生前所未有反應的克蘿伊讓鐮感到不解。
獨自坐回餐桌前,頭後仰的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發呆,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對自己情感上的笨拙感到生氣,很明顯的這次仍是他做錯事,但他也想不到當下該做什麼才是正確的。
天殺的,好痛。
或許他現在就應該去趟醫院,卻又不放心的看了眼毫無動靜的房門,最後還是決定先去處理自己的傷勢,於是在字條上留下工整的字跡交代自己去聖蒙果,然後拿馬克杯壓住一角之後,便隨便抓件外套披上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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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一段混亂而茫然失措鑽牛角尖的時間,總算是挨到藥效過去而冷靜了下來。
簡單做了梳洗以整理外表與心情,克蘿伊盯著鏡中的海藍色雙眼,再三確認自己的狀態恢復正常後,才緩緩步出房門。
窗外已然夜深,而門邊留下的微小暖燈則是同居人意外的體貼。
「喲,晚餐我順便買回來了。」窩在沙發的一角從整疊的羊皮紙後方探頭,指了指已經收拾好的餐桌和傍晚回家時順便買給她的晚餐,而臉上的傷在經過治療之後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看起來就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想起了中午的尷尬,這次他學乖了,沒有再多說什麼,把手上的紙張捲好,起身便準備要回自己房間繼續研究從辦公室帶回來的工作相關文件。
「那個——」
在恰到好處、兩人錯身的瞬間,克蘿伊尷尬而遲疑地開了口。
「下午的時候、對不起。」拿起手上的綠色魔藥瓶晃了晃。「我不小心喝了這個。」
停下腳步,看向那綠色的魔藥瓶,很快的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怎麼會不小心喝到吐真劑。」接過了瓶子,拿去放回該放的地方,雖然他也知道那是隊長派下來的任務,但是他可沒打算用在這種尷尬的場合上。
「我也是,對不起說了那些話。」吐真劑的用途是用來讓人說出那些不願開口的話,所以鐮知道下午的那些崩潰發言是克蘿伊發自內心的真實想法之後,覺得更愧疚了,「我會多愛惜自己一點的。」
「總是有犯迷糊的時候嘛。」笑了笑掩蓋尷尬,克蘿伊表情一換,看似無表情的臉上卻有著不容拒絕的認真眼神。
「我希望你不要食言。」
無論是實務上的麻煩與心理的創傷她都不是很想再經歷第二篇。
「當然,我有騙過你嗎?」神情恢復成平常的樣子,寵溺的微笑反問。
魔杖一揮,讓手上的文件飛回房間內的書桌上,自己則轉身跟上克蘿伊的腳步,「既然沒事了,那就一起吃晚餐吧--」
字數統計:
鐮.賽海爾:2098
克蘿伊.賽海爾:2139
終於趕在最後一天壓線完成辣,謝謝妹妹中陪跑交流
雖然親媽仍然覺得哥哥說會愛惜自己是騙人的(鐮: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