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休眠後緩和了未明的暈眩感，有一剎那裕一以為自己回去了生前的住所，習慣性坐在書桌前，呆滯盯著桌上的畫本……

咦？我的電腦呢？

微小的變化讓裕一稍微清醒過來，努力回想睡前發現的事情，少女的剪影、鮮紅的冬柏花、舌上的苦澀……黃昏下的圖書館。

對了，我死了。

死因想不起來，自殺嗎？為何自殺？想不起來。

腦袋沈甸甸的什麼都想不起來，總覺得記憶有一大片的空白。

或者出去房間能找到什麼生前的記憶，拿起桌上的畫本與鉛筆便踏出了房間，在陌生的環境裡緊握唯一熟悉的東西。

抱著昏沈的腦袋與畫本來到電梯前，又在樓梯前徘徊，腦中不禁浮現了疑問，死後的身體與生前也是一樣嗎？裕一鼓起勇氣向樓梯踏前一步，空著的手緊緊握著扶手。

似乎沒什麼大問題，比起向上爬樓梯輕鬆多了，一步一步慢慢往下應該沒問題的，這下裕一放心從四樓開始慢慢走向一樓。

「嗚……！」在二樓時雙腳忽然發軟，下一步踏上了空氣，整個人沿著樓梯往下滑至一樓，以狼狽的姿勢倒在樓梯前。

超……超痛的！

雖然自己嘗試好好睡上一覺，但不知道為什麼一躺上床還沒睡多久就會被一陣女性嗓音給嚇醒。

覺得再這樣躺著也不會好過到哪裡去，久保寺輾轉反側了一陣子後終於又開門走了出去，去廚房找點吃的也好，他記得自己的房間離廚房很近的。

剛踏出門便馬上被不遠處摔下樓的聲響驚動到，對了……這裡就像旅館一樣的地方吧，那有其他人也是很正常的，跟他一樣來到這地方的會是甚麼樣的人呢？

久保寺聽到聲音後猶豫了一會兒，接著往樓梯口走去。只見一名瘦弱的男子倒在地上，不知道對方傷到了哪，他上前去蹲在對方身旁，朝眼前的人伸出手讓對方能扶著自己起身。

「先生……站得起來嗎？」

久保寺小聲的喚著對方，伸手的動作有些遲疑。雖然自己也擔心對方的傷勢，但來到這第一次接觸到的人事物讓他不自覺的有些警戒。

　　啊呀，被看見了。
　　唔哇，羞死了……

如果現在地上出現一個洞的話，裕一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

「……唔…啊……謝謝……」單憑個人的力量，恐怕還未站起來之前又會再摔一次，裕一抓住伸向自己的手緩緩地站起來。

剛剛著地的疼痛還未散去，咬緊牙關忍耐著痛楚，雙腳的力量還未恢復而瑟瑟發抖著。

原本以為下樓梯會輕鬆一點，結果就摔了一跤，幸好沒有摔碎了骨頭，下次還是乖乖等電梯吧。

觀察了一會兒似乎跟普通常人無異，對方好像痛得連站起來都有困難。久保寺靠近了對方一些，扶著對方向牆上靠著好休息一會兒。

「請問是血糖低了，不舒服嗎？」

眼前的人身材看上去稍顯太瘦了些，該不會是都沒有好好吃飯，所以下樓梯時暈眩摔下來了吧。

「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在旁邊的餐廳坐一下，我剛好也要弄食物來吃呢。」

多一個人一起吃飯也好，他實在不太習慣獨自一人，要是連吃飯都要自己吃，時間久了他可能都要生病了。

「沒、沒事！……只是、嗯……很平常……」想讓陌生的好人放心，但愈說愈心虛，忽然腳發軟還摔下樓梯，怎樣想都不是正常人平常會發生的事。

當對方提出邀請時，裕一才意識到從一開始到達這裡直到現在，他連一口泡麵都沒有吃過，說不定在死前也沒吃過像樣點的東西。

「真、真的可以嗎？不會……很麻煩？」要麻煩初次見面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總覺得非常為難情，連有血緣關系的親人都覺得是一個負擔……

很平常？……看來對方似乎對突然體虛摔下樓很習慣，那也不算是沒事啊，這樣身體有天一定會撐不下去的。

「不會麻煩的，倒不如說，有人一起吃我做的飯，我會很開心呢。」

他從來都不是喜歡獨自生活的人，要是有鄰居三不五時來說個話吃個飯，他會過得更舒適一些。

「請問，您有特別喜歡的料理嗎？」

久保寺站在一旁等待對方的痛楚緩和下來，一邊問著接下來能做些什麼才合對方的胃口。

如果說特別喜歡的食物，當然是焦糖脆餅，以前哥哥總是會偷偷帶零食來醫院，雖然下場大多數都是會被護士責罵，成年之後偶然也會回味兒時中的一點甜。

「那個……不、還是沒什麼……」

不過當作充飢的食物似乎是不太妥當。

「……我吃清淡點就好了……」除此之外裕一對於食物沒有太大的要求，許許多多的美食都是病弱的身體無法負擔的，只要不是淡如無味的白粥就好了。

對方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在他眼裡其實就像孩子其實有所求卻又怯步的樣子。他看著淺笑了一下，其實不管對他說想要什麼都是可以的。

如果心裡想要什麼，不要害怕的嘗試提出來，他總是這樣教著那些孩子們。

「清淡一點的，那我煮個味噌湯吧，冰箱裡也有水果之類的。」

想著自己平常做飯也不會加特別多調味料，照平常的習慣來煮應該就可以了吧。

將人帶往用餐區坐好，之後端上的餐點是標準的日式早餐，雞蛋拌飯配上味噌湯，還附上一盤削好的兔子蘋果。

「請、試吃看看。」

久保寺坐在對面，直視著對方的表情好像正期待評價如何。

裕一跟著好人的先生便坐下來，有別於平日所吃的早餐，以前早餐多半都是紅豆粥，有時是蔘雞粥又或者是紅蟹粥，最糟糕是無味的白粥，總而言之都離不開是粥。

那個是生雞蛋吧？微不足道的一點倍感親切，如果能配上石鍋拌飯就更好，只可惜裕一除了紫菜卷飯之外其他料理都不堪入目。

戳破蛋黃便攪拌，白飯沾上了金黃的外衣，一口拌飯配上一口味噌湯，吃進肚裡的是簡單平凡的幸福，空蕩蕩的胃袋洋溢著人情的溫暖。

　　好好吃！

也許在生前也忙著趕稿吧，最近都沒有吃過點像樣的東西，能吃到米飯感覺彷彿活過來了。

「非、非常感謝！這些都好好吃。」由衷地對好心的先生道謝。

他照著自己的習慣，弄了生雞蛋端上桌後才意識到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但見對方喜歡簡樸的日式早食，看來自己是白擔心了，便也敞開笑容享用著自己的餐點。

「敝姓久保寺，有點好奇您平常的早餐都吃些什麼呢？」

他笑著問道，要是能知道對方的飲食習慣，說不定之後就更能掌握喜好來做飯了。

喝了一口味噌湯後也感覺身體暖暖的，沒多久便淡忘先前在房裡惹得一身不適，有人陪著一起用餐，心情上果然感到輕鬆不少。

「平時早餐一般都是紅豆粥、野菜粥、牛肉粥，比較養生的話會是蔘雞粥。」裕一能想起來且能說出口，十成有九成都離不開粥。也許因為是兒時身體虛弱，裕一的母親已經習慣了每一天都煮粥，讓病弱的孩子比較容易吞嚥。

「如果收到稿費的話買紅蟹慶祝，剩下來的再煮完紅蟹粥。」眾多的粥類裡面，紅蟹粥算是比較有鮮味的粥了，之後還有機會吃到嗎？可惜這裡沒有手機也沒有網路，如果能查到食譜就好了。

「啊！我、我叫尚裕一。」意識到自己還沒報上名字而感到失禮，「久保寺先生是……日本人嗎？」生前沒有聽過的姓氏，與韓國相似又相異的飲食文化，裕一憑他貧乏的知識猜測。

聽著對方一一列出的食物，好像都是粥呢……就連慶祝買的紅蟹也做成粥，難道最喜歡的食物是粥嗎？

像是得知了重要資訊似的，他在心裡默默做了筆記，還忽然有了一股幹勁。

——為了新認識的朋友，明天也來煮粥吧。

「我是日本人沒錯，尚先生……不是嗎？」

在他聽來大家說的都是日本話，完全沒有溝通上的困難，而他自己說出口的也是日語，對方怎麼好像不確定的樣子呢。

「……我是韓國人。」不同國家的人理應是說著不同的語言，然則在對方口中說出的說話，以及裕一聽進耳裡的說話，居然是他熟悉的語言。

前提是裕一百分之一百肯定自己從來沒有學過日語。

真是不可思議。

「久保寺先生……有學過韓文嗎？」戰戰兢兢地問道。

「大學選修學過哦。」

雖然學過日常會話，但他剛剛並沒有講半句韓語，對方的樣子看上去好像也正在確認著什麼。

「不過剛剛跟尚先生都是用日語交談的，尚先生的日語聽起來很流利呢。」

雖然先前有些許緊張的停頓跟結巴，但在他聽來是沒有半點溝通問題，不如說就像在跟一個日本人談話一樣親切。

不過讓他在意的不是語言問題，而是第一次跟不同國家的人一起吃早餐這種經驗，尤其韓國也是他想出國旅行去看看的國家之一。

「原來尚先生是韓國人，真想去您居住的國家看看。」

他露出高興的笑，但心裡也知道這恐怕只能當作小小的夢想，畢竟現在除了這片山茶花包圍的區域，哪都沒辦法去。

……日語……交談？

霎時間裕一沒辦法搞清楚狀況，雖然關於生前的記憶有一大片空白，但裕一肯定他沒有學過英語以外的外語，他所講的語言就是他的母語，而不是從未學習過的語言。

「……可是我沒有學過日語……」裕一戰戰兢兢說出真相，這個空間裡實在有太多未明的狀況，裕一深怕說錯一句話就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雖然記憶有一片空白，似乎忘記了什麼……」聲音愈說愈小聲，他愈來愈不肯定腦中的記憶是否真實發生過，「……我記得我沒有學過日語，應該是沒有才對……」

「尚先生？」

他輕聲喚了一下對方，眼前的人似乎正陷入莫名的恐慌裡。處在新環境的陌生感容易令人焦慮，遇上無法說明清楚的狀況也是，尤其是記憶不清晰的情況下。

記憶的缺角讓人憂心，那缺失的部分似乎是不好的，所以……不要想起來也沒有關係。

「雖然語言不同，但我們可以順利溝通……這樣也是一件好事。」

他緩緩說道，同時思考到如果這裡沒有會說日文的人，要是都說著他聽不懂或沒有學過的語言，那才會令他更焦慮。

「這樣講……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對方的安撫後裕一才慢慢平靜下來。

久保寺先生說得沒錯，假如身處一個語言不通的陌生環境，他會比現在更加焦慮，更加不安，更加畏懼這異常的空間，連房間也不敢踏出一步。

沒有語言的隔閡更加輕鬆多了，而且眼前的陌生人非常親切，也許他以前也是個好人呢。

「剛來到這裡時真的好可怕……」放鬆下來後裕一向對方吐露心聲，在言語間漸漸信任對方，「我……不擅長對外交流，有時候會喘不過氣或者會昏倒……之類。」

雖然他照顧過疑似社交障礙的孩子，但是會喘不過氣或暈倒這麼嚴重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要是出了狀況怎麼辦呢……這邊好像沒有醫院？

自己只能先盡力讓對方的情緒穩定著吧，而他的能力範圍也只有這樣了。

「那在房間裡呢，會舒服一點嗎？」

不知道對方待在房裡的感覺如何……說起來，對方怎麼會突然離開房間走下樓梯？如果害怕外界的話。

視線看向對方帶著的貌似是繪畫類用品，對方想要外出寫生嗎？

「……一般待在房間會安心一點……」前提是這是他熟悉的房間，而不是模仿他生前起居的陌生環境。

「……但不管有多像，這裡也不是我原本的家。」沒有最熟悉的親人，目前見到的管理人與久保寺也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連管理人是不是人類也……

「太像我的房間反而覺得毛骨悚然……」再繼續關在房裡搞不好會瘋掉，在瘋狂之前至少要找出一點線，填補記憶的空白。

「那……」

他頓了頓，思考著對方不想待在房間的話該如何是好。

外頭盡是黃昏色，這四周都被山茶花圍繞著，另一頭只有一座圖書館。雖然環境令人不習慣，但看久了其實……感覺風景挺美的？

「尚先生，有喜歡的興趣嗎？」他微笑著問道。

說到興趣，應該是令人放鬆喜歡的事物吧，但要是在這裡無法達成的，找些其他事情做做也可以。

欣賞風景也好，把看到的畫下來也行，只要是能夠放鬆忘卻一切的，何不試試看呢。

一提到興趣的話題，裕一馬上抬起頭來，「我、我喜歡畫畫。」

「啊……不過都是畫些漫畫，沒有很厲害。」但一瞬間過後裕一的氣勢馬上軟弱下來，之前提起畫畫這興趣，長輩不是嘲笑說畫畫沒錢賺，就是優勢的後輩在問著是油畫還是水彩的話題。

而且，在網路上他確實還不夠人氣，熱門漫畫前十名都還沒進榜。

他喜歡畫畫，他熱愛畫畫，但現實卻不鼓勵他勇於說出他的興趣，得來的往往不是善意的話語，尖銳刻薄且不近人情。

像是看到眼前有個大畫家一樣，久保寺的眼神帶了點欽佩。

想著在幼稚園時也跟孩子一起看過不少漫畫跟繪本的，孩子們都很喜歡，閱讀過程都非常的開心。

「會畫漫畫，您很厲害呢。」他的語氣由衷讚美著。

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對此有些自卑感，但他想不管是畫什麼，只要是喜歡的、擅長的，何嘗不是一種值得讚賞的天賦。

「那尚先生想試試看不一樣的嗎？像是去外面畫畫風景之類的。」

隨筆的素描也行，外頭有許多山茶花可以觀察欣賞，還能順道呼吸新鮮空氣散散心。

「是、是嗎？」被稱讚了當然心感雀躍，也有點不好意思，除了親生哥哥和素未謀面的網民之外，他的作品不曾受過他人的讚賞，一張畫紙在前輩眼中只是一張廢紙。

「風景畫嗎……似乎也不錯。」之前為了練習畫背景，也會出外寫生，當然前提是克服了踏出門口的恐懼，在人煙稀少的角落默默描繪。

也許……
能稍微轉換一下心情吧？

對方的語氣顯出欣喜雀躍，久保寺微笑的點了頭回應表示自己話語中的認同。

看著對方的反應，他大抵能猜到對方的內心想法。他總想著，孩子在成長時不該對自己的特質天賦感到自卑的，眼前的人當然也是。

完食早飯後也將碗筷都清洗收拾好，他也將剩餘的白飯做成了小飯糰裝入塑膠盒裡帶出去。

隨對方找了個喜歡的位置坐下，他自己倒不打算做些甚麼，就是在這吹風看花，或是不時看看對方描繪畫面的畫紙。

他記得以前偶爾會帶孩子出去戶外，孩子玩累了就會拿出家長做的便當就地野餐，席地而坐享受戶外的感覺也挺舒適的。

「這樣看著您畫，會有壓力嗎？」

忽然想到了有些作家不喜歡被盯著過程的吧，於是他輕聲問道。

吃飽之後也幫忙收拾碗筷，畢竟受人欣慰，總不能白吃白喝，一點點的家務也是能做到，只是看來很笨拙。

拿起畫本便起身出去，一蹭出室外便是一片的冬柏花海，撇開圖書館裡詭異的氣氛，其實是一個很適合寫生的地點。

當裕一拿起鉛筆開始描繪時，一句平淡的話就把裕一嚇到，肩膀貿然一抖，「啊……啊，沒、沒關係的！我……沒關係的！」

久保寺沒想到輕聲一句話會讓對方這麼緊張的樣子，他望著人愣了一下，隨後只是微笑著應了聲好。

儘管對方說著沒關係，但那反應還是多少有些緊張感，雙方也是第一次見面認識而已，要好好放鬆適應也需要些時間的吧。

望著花海，只希望接下來的日子對方能夠適應一些，一點點也好，不要被這裡陌生的人事物壓得喘不過氣來。雖然這裡沒有聯繫外界的管道，但生活資源基本還算充足的，也少了出社會需要面對的經濟壓力。

與以往習慣的生活有很大的不同，但也不是沒半點益處……說不定這裡算是個還不錯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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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交流！
從三個月前接到現在才接完，中之很對不起

感謝裕一中交流wwwwwwww 感覺三個月的時光過得好快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