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個關於死者消失的傳言嗎?據說只要死者的遺體憑空消失,就是被惡魔拐走了呢』
終於,我來到了這扇門前。
途中看見的那些令人反胃到像是要把靈魂吐出來一樣的殭屍群,雖然我很快地就注意到它們似乎沒有敵意,只會威嚇而不會襲擊過來,但光是那景象的獵奇程度,已經足以讓我這個正值二八年華的小女子受到精神上的打擊。
現在,就只能期待這扇門後沒有比剛才還要噁心的東西了。
「那個、不好意思……」
我伸出手敲了敲眼前看起來極為普通的木門,稍微提高了一些音量「請問有人在嗎──」
「啊咧?是誰呀。我的工作室有客人還真是少見。」
從裡面傳來一道小孩子的聲音,這使我不禁有些訝異。那聲音由遠而近的,伴隨著噠噠的腳步聲,來到了門前。
當眼前的門被緩緩開啟時,我忍不住屏住呼吸,做好會看到一個有著小孩聲音的噁爛怪物的心理準備。
「……人類?迷路了嗎?」
幸好,眼前出現的是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存在。我不禁鬆了口氣。雖然仔細看會發現他頭上長著角、背後有翅膀,耳朵還尖尖的,但至少我還有辦法像這樣用現有的詞語去形容他的外貌。
「也有好好敲門,算是有禮貌的人類吧。反正我現在很閒,送你出去吧?」
在我想著那些有的沒的事情因而沉默的時候,眼前打扮得像萬聖節會出去要糖果一樣的小孩子就自顧自地將話題推進了。我有些慌張的趕緊出聲「那個……!」
「什麼?」
「……」雖然開口了,但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從哪說起。
已經隱約察覺到了對方不是人類,那麼直接告訴他我的目的會不會引起什麼麻煩?說到底這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傳言一樣的地方,但是直接問這個又感覺很沒禮貌……
因為有些心慌而陷入了沉默,沒想到對方竟先開了口打斷我的思緒。
「啊啊,我知道了。你也是那個對吧?」
「那個?」
「想見死者最後一面之類的人類。不是嗎?偶爾會有這樣的人類呢。」
他的一字一句說得很稀鬆平常,但卻重重的敲在我心上。
我好不容易才平緩了情緒,試著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擠出一個微笑。
「…..有那麼明顯嗎?哎呀~我覺得我已經很努力裝出普通的感覺了說~」
事實上,這段期間身邊的人除了我最親近的那位友人以外,確實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件事情對我的嚴重性。要不然我那根本不信妖魔鬼怪的友人,也不會為了讓我打起精神告訴我那種超絕可疑的傳言。
「嗯,很明顯。明明你還活著,但你的眼神卻和死了一樣。」他笑得開懷「很漂亮呢!我很喜歡喔。」
嗯?他是在誇我嗎?還是在損我?
看著眼前笑得天真無邪的小孩,即使腦袋清楚他絕非一般人,但還是不自覺得就會放鬆警戒。
「嗯….所以、」我有些戰戰兢兢的開口「這裡真的可以見到死者?」
「如何呢,我也不確定你在找的人是不是真的有在我這裡。總之先進來吧。」他後退了幾步,讓開了路示意我進去。如果傳言是真的的話,眼前的就是惡魔,而這間房子就是惡魔的住宅吧……無論怎麼想都很不妙。
但是管他的,都到這裡了,還有什麼好怕的!我深吸一口氣,一邊提高警戒一邊踏進了屋中。
但裡面卻不是我想像的那種充滿神秘感的恐怖空間,木質的牆上掛有許多漂亮的衣服,一旁的木桌上放有裁縫機,打開的小箱子裡盡是可愛的裝飾品。
…..簡直,像是哪裡的手作工坊一樣。
他隨意的拉了張角落的椅子坐下,並和我說如果不想站著可以坐地板。
看來這地方平時也不會有訪客,連第二張椅子都沒有……默默在心底吐槽完,我還是乖乖的坐在了地上。
「所以呢?他是怎樣的人?」
「啊啊,他叫做──」
「不是,」我才說幾個字,他便毫不留情地打斷我「我沒問那個,誰會知道人類的名子啊。告訴我外表特徵。」
雖然不是很理解他們這種生物的價值觀,但我本能的感覺得出對方有可以反手打爆人類的能耐,於是我只是忍住想吐槽的嘴,照他說的敘述起那個人的外貌。
才說沒幾個,他便”啪”的拍了一下雙手,一臉就是心裡有底的樣子。
「啊,你說的是南天燭吧。」
南天…..??
他唰的一下站起身說道「上禮拜才來的孩子,前幾天剛整理好呢~」語氣中略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在這裡等我一下下喔,我去把他帶過來~」
這麼說完後,他便啪搭啪搭的走向後面的門,消失在門後了。
……我還是有些沒有實感。我真的,可以再見到他嗎?他會是什麼樣子的呢?不、說到底也還不確定是不是他......各種思緒在腦中交雜,不知不覺對方已經抱著一個巨大的棺材再次出現在了門後。
「等一下、我還沒準備好!」
「你在說什麼傻話,我努力弄得超漂亮的耶,快看快看。」
無視我掩著自己的臉後退的無力抵抗,對方只是把棺材咚的一聲放在了我前面的木地板上。
仔細一看這棺材是玻璃的樣子。
我更確定了他有可以反手就打爆人類的能耐。
「如何,是你在找的人嗎?」
我吞了吞口水,做好心理準備後,才敢湊上前去看。
隔著那片透明的玻璃,映入眼簾的事物令我不禁睜大雙眼。
「……是。」
那張臉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不……比我記憶中的還美。
毫無血色的肌膚並不死白,也沒有因缺水而乾癟或凹陷,而是像陶瓷一般潔白無瑕,劃出這副身軀原有的弧線;衣服看起來是頗為高級的質地,合身的剪裁搭配精緻的配件,將他身形和容貌的美襯托出來;睜開的雙眼並無一絲生命光輝留存,卻像玻璃珠一樣反射著柔和的燈光。
……原來我的眼神,看起來是這樣的嗎……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他可是被車子輾過的!不只身上就多處骨折,連頭部都……」
想起當時接到消息,趕到現場看見他的淒慘的模樣,就讓我忍不住把當天吃下的食物全部送給了地面。
抬眼看向那個小孩,只見他一臉”可以再多誇我幾句喔”的自豪表情。
「……這些都是你做的?」
「當然!雖然你們人類好像也有遺體修復師還是什麼的,但只是那樣還不夠!只有我才能像這樣,引出這副身體最原本的美吧!」
我呆然的看著眼前理所當然地說著的小男孩,還是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現實。靜靜躺在玻璃棺中的他實在美的太不真實,就算我下一秒就從夢中驚醒我也不會感到意外吧。
「你好厲害呀。真的。」
我愣愣的這麼說著。雖然重要的人的遺體被擅自帶走還擅自打扮,心裡難免會有點疙瘩,但這也無法讓眼前的美就因此被否定。發自內心的覺得,能做到這種程度的這個人很厲害。
聽見我這麼說,那孩子隨即就露出了像盛開的花朵一樣純真的笑容,這一瞬間的他不管誰來看,都只會覺得和那要到糖果的普通小孩並無二致吧。
「哎呀~雖然平時沒有特別想與人交流的興趣,但果然自己的美感被認可、被誇獎,還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呢!」他似乎心情非常好的這麼說著「對了,雖然以前也有和你一樣找到這裡來的人類,但誰也沒有來過第二次呢。可以想成要來這裡除了努力之外還需要運氣?緣分?之類的東西吧。所以你也把這樣的經驗當作唯一一次比較好喔。」
開心的他不只態度似乎變得更友善了,連話也都多起來了的樣子。他也湊到了玻璃棺前,向我開口道「也就是說,如果你有什麼道別或是想告訴他的話,我可以讓你和他說最後一次喔!」
「咦?那是、什麼意思──」
「嗯,你們人類有句話叫做"禮尚往來”對吧?作為你給了我今天的好心情的回禮,讓我可愛的收藏品,不是作為我的南天燭,而是最後一次的,做為你認識的他──」
他邊這麼說邊緩緩地打開了看起來就很沉重的玻璃蓋──
我甚至懷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因為我看見在棺中靜靜躺著的他,本應該是毫無疑問已經死去的他,竟眨了一下雙眼。
但是,就在他緩緩舉起雙手,將自己從玻璃棺中撐起身子時,我才確信了自己的雙眼並沒有出問題。
他又緩緩地眨了兩下眼,轉動了頭部看了看四周。然後在看見我時,停下了動作,那雙已然死去的眼確實直直地凝視著我。
「──」
然後,用他那熟悉又令人懷念的聲音,呼喚了我的名子。
「好了,你要哭到什麼時候?」
看著一手抓著男孩的衣角,抽抽噎噎地跟在他後面的我,他有些無奈地道「前面就是出口了,如果你不想一出去就被人關愛一個女孩子沒事在大馬路上哭的話,就趕快想辦法把你那哭了幾小時都還流不完的淚水收回去。」
「因為、因為……!」雖然知道他說的是對的,而且我本來就是不喜歡把自己的情緒隨意展現、傾倒給別人的類型,但我的情緒還是久久無法平復,忍不住就想要辯解。明明大腦可以理智的思考,也覺得不想再繼續哭了,但只有眼淚不聽使喚的持續潰堤。
「唉,所以才說人類的感情就是這麼多餘又麻煩…….」他嘆了口氣,看了看四周「我也走累了,先在這附近休息一下吧。」
他一臉淡然,摸不透他是真的累了,還是顧慮我想等我哭完再帶我出去。
過了良久,我的情緒才終於漸漸平緩下來,淚水也哭乾了,雖然聲音還有點顫抖,但已經比剛才安定了許多。
「好了嗎?我還趕著回去把被你的淚水弄髒的南天燭弄乾淨呢。」
他看我終於停止了哭泣,便開口這麼說道。我點了點頭站起身,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開口:
「說起來…..對不起,我把他弄髒了……」
他聽見後似乎一瞬間愣了愣,但隨即勾起微笑「你真的是很有禮貌的人類呢,我並不討厭喔。我也沒生氣啦,是我自己要打開蓋子的,該說是早就猜想到這種可能性了…..反正那點程度的髒汙,對我來說就像盜墓一樣家常便飯啦~」
嗯我還是不要多想他話裡的意思了。也是,都是能把被車子輾爆的身軀恢復成那副模樣的手腕,根本沒有我擔心的餘地吧。
「啊、那個,我有一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拜託你……」
見他事不宜遲的踏出步伐,我趕緊叫住他,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想在出去之前和他確認。
「诶诶,不愧是充滿慾望的人類,要求還真多啊。總之先聽你說說吧。」
他聽起來沒有怒氣,只有帶點誇張的無奈,於是我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般的開口:
「如果我有一天死了,可以把我……也變成你的收藏品嗎?」
聞言,對方瞇起了眼。
「我果然、還是想待在他的身邊……」
這句比較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因為過於唐突的分別,所以我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但有了剛才的經歷,我意識到了,果然、我沒有那個人,是無法活下去的。
所以至少,如果想著有天我還能再與他在一起、現在只是短暫的分離的話…..這樣想的話,我感覺我就還能再努力一下。
「如何呢。雖然我是不討厭你啦,但如果你被炸成粉末的話,不愧是我的技術也無法把你拼回去喔?」
「呃…..可以的話我希望我能死得安穩一點啦……」
對方用認真的語氣回答,感覺並不像是在開玩笑,我也只能流著冷汗回應。
「是呢,啊啊,那就只能這樣了。」短暫的思考過後,對方露出了一抹微笑,那是和先前的笑容都不一樣的,帶點興奮、帶點期待、帶點──狂氣的笑容。
──是惡魔的笑容。我的腦中自然地浮現這個詞。
「想辦法讓自己變美吧!你認可了我的收藏,所以我想我們的審美觀應該是挺接近的吧!那麼,如果你努力的去追求美的話,一定也能讓我受到感動的。」
「變成一個美到就算被炸成粉末,我也會不惜一切辦法獲得你、把你變成我的收藏的人類。這樣的話,你就能和你重要的人永遠在一起了。」
「而且還有我跟其他的”家人”們喔。我們會每天每天都在一起,一定永遠,都不會孤單了吧。」
我應該要對他的話語、他的笑容感到恐懼的。但不知為何,我卻對他描述的那個未來,情不自禁的心動了。
──啊啊,我一定,早就已經壞掉了吧。從他死去的那一刻起──
於是,我只能緩緩的,向他點了點頭。而他看見後,那抹笑容又更加地綻放了。
「我會和他一起,期待你加入我們的那一天喔,有著美麗眼睛的人類小姐。期待你的那雙眼,完全失去光彩的那一瞬間──」
「呐、你聽說了嗎?那個死者消失的傳言……」
我的頭髮應該沒有亂吧,鏡子鏡子……
「據說只要死者的遺體憑空消失,就是被惡魔拐走了呢!」
頭髮.....OK!今天的風不太大,所以髮型也不會被輕易弄亂呢。
「我還聽說只要努力尋找的話,最後會找到惡魔的住處,可以見到死者最後一面呢。」
啊不過因為剛才在外面流汗所以妝開始掉了,去廁所補個妝好了。
「拜託,你們都從哪裡聽來這些光聽就覺得很假的傳言啊?」
我從坐位上起身,路過那一桌似乎是互相熟識閒聊的學生們旁時,對他們露出了一個微笑。
「意外的,會是真的也說不定喔?」
他們似乎愣住了,我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繼續往這間咖啡廳所標示的廁所的方向走去。
「欸…...欸!剛剛那是誰啊,超級大美人欸!」
「我沒看過呢……你們認識嗎?」
「怎麼可能!要是我認識那樣的美女,我假日還會在這邊跟你們耍廢喔。」
「真的假的啦,不然他怎麼會跟我們搭話。」
「搞不好是喜歡上我了,等等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他要電話認識一下。」
「白癡喔你哪來的自信啊。」
「去啊去啊,我們就在這裡等著看你被打槍。」
當我從廁所補完妝出來,要回到自己的座位時,被人叫住了。
他對我說了些什麼。是說了什麼呢……
……自那天起,諸如此類的喧鬧聲,全數溶解進了背景中,漸漸的,再也無法傳進我的耳裡。
我雖然回到了熟悉的世界中,但心卻似乎留在了那個地方。那個神祕的,惡魔的工作室。
和那個人一起。
啊啊,是呀,傳言或許都是真的。只是,單單和那”惡魔”接觸,或許就會讓人在沒有自覺的情況下,付出代價也說不定。
但我並不後悔。
還差一些。再一段時間。再過一陣子,我就可以獲得我所希望的”永遠”了。
沒錯,當死亡來臨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