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能讓雪吹進來……！」踮著腳尖將最後的窗戶好好闔上，確認沒有任何可能會讓風雪被來的隙縫後，冥界女神拿起早已準備好的抹布將窗邊雪水仔細抹去，連點水痕都沒留下。

這兩天是人類們口中的聖誕節。

雖然她並不屬於那個體系的神明，但她對這個節慶深有感觸……不是指向人們認知的那種理由，而是她與重要的人相逢、與重要的人重新締結聯繫的日子，更是讓她在真正意義上重生的紀念日。

為了今日準備的餐點，她也早在數個月前就開始研讀食譜和資料，花上許多時間跟現代機械與食材纏鬥──還好最後順利端出能上檯面的餐點；烤火雞、奶油餡餅、黃油蛋糕、蔬菜跟通心粉等等，從數國代表性的聖誕菜色中挑出的餐點都被冥界女神送上餐桌。

……雖然因為一個不小心做得太過頭的關係，她現在有點後悔，不過從者不會胖所以沒關係的吧……！至少有控制在努力一下就能解決的範圍內！

要送給人的禮物早就準備好，無論包裝還是緞帶都是完美的無懈可擊。

任性的伊絲塔擅自帶出來的華麗聖誕樹也是，不管是掛飾還是燈泡都擦得閃閃發亮，歪掉的蝴蝶結還是玩偶也都全部整理過一遍；地板的地毯也仔細吸過一次確保沒有灰塵，最後的窗台雪水也整理乾淨了，該擺裝飾的地方也都確認過了，剩下就等人到齊而已。

……沒錯，就只等人到齊而已。

她抱著一束黃百合踏進家門的時候，首先聞到的是各種食物氣味交雜的味道。

「……雖然早就料到會變成這樣，但妳也太誇張了吧。這麼多要給誰吃？」

而且還是各國料理大亂鬥耶。到底怎麼弄出來的？

「囉、囉嗦！要不是妳手那麼笨還用得著我下廚嗎！」難掩焦躁的女神停下在原地繞圈的動作，努力忍下只差一點就要溢出嘴的嗚嗚聲毫不留情地向姐妹神回嘴。

她當然知道自己做得太誇張了！但這輪不到老是鋪張浪費的奢侈伊絲塔說嘴！就算誇張也只是誇張了一點而已！只有一點！

「好好，花我放這裡。所以待會有誰要來？」今天不知為何彷彿懶得跟姐妹神爭執的女神把花插入花瓶，確認沒有問題後將花瓶放到桌面中央。

「客人？我想等等就到了吧。」回憶下最後的聯絡時間，只要對方不在中途又跑去別的地方摸魚的話，應該很快就到了。

──咚咚、咚咚。
當女神做出回應沒多久，從門的另一端響起了敲門聲。

「──終於來了！伊絲塔，妳去幫客人開個門吧！別讓客人等太久喔。」沒有猶豫地要求靠近門的金星女神去給客人開門，站在原處的冥界女神面帶微笑的樣子看著別有深意。

「好好好，這就去了。」……這傢伙是怎麼了，總覺得怪怪的。

手搭上門把，她拉開門——

「Merry Christmas、外面的雪下得真大。」金光閃閃的羊毛依然閃耀，在靄靄白雪中現出身影的金羊輕快地踏上台階，走到門邊時身上的落雪也早已抖光，而金羊毛本身，不可思議的連點水氣也沒留下。

「為什麼是你啦！」

跟在金星女神之後的，是姊妹神的爆笑聲。

「哈囉哈囉Merry Christmas！美麗的女神們，可以給我們一杯茶嗎？」從金羊身上躍下的少女御主伸了個懶腰，雖然穿著厚實保暖的服裝，但當少女開口時都會從口中吐出陣陣白煙。

「外面今天風雪怎麼那麼大，簡直比當初迦勒底外的暴風雪還冷！這裡氣候本來就這麼嚴峻嗎？真是不可思議～」

「哈啊！？咳咳咳──立、立香？！」出乎預料的橙髮少女從門邊探出腦袋的瞬間，直到剛才還笑得直不起腰的冥界女神突兀地倒抽口氣，並在連續的咳嗽下發出悲鳴似的發言。

為什麼沒有事先告訴她立香也會來──！

「提前揭露Surprise就太不有趣了，妳說是吧？雖然驚喜無法附贈玩具，然而看到這樣的反應，是呢，我覺得已經足夠了。」連續擊沉兩位女神的牧羊神慢悠悠地說著話，彷彿導致這場慘劇的不是自己。

「怎麼妳也跟著這個軟綿羊男鬧啊妳。」
「算了，現在抱怨也沒什麼意思。進來吧。」

女神側過身讓一人一羊進屋，顧自倒了兩杯茶水遞過去給就定位的「客人們」。

「難得的節日怎麼能少掉驚喜呢！妳說是吧艾蕾醬──？」正當少女御主一面取下帽子一面洋洋得意地說著歪理時，卻被屋內的景象鎮得險些噎到。

整個空間被佈置得……應該怎麼說才好，簡直是聖誕主題的電影拍攝現場？讓人想大叫「這個真只是小聚會而不是大宴會！？」的程度。真該說不愧是貫徹華麗設定的女神伊絲塔嗎……？

「伊絲塔女神大人，您究竟是花了多少Q……我是說時間。」華麗到就連少女心死絕的少女御主都想要現場打卡拍照一下了。

「話說在前頭，我負責的只有那棵樹跟桌上的花喔。其他妳去問這傢伙？」纖指比比明顯進入死機狀態的姐妹神，她一臉事不關己。

「……咦？咦？」勉強從短路中恢復的冥界女神尚未對少女的搭話做出回應，下秒就被姊妹神的出賣打得措手不及。承受著來自立香的注目，本來腦袋就燒得快要糨糊化的冥界女神，最後的最後，只成功做出一種反應。

「啊這麼說起來好像還有東西沒有端出來，那、那個……我先暫時離開一下……！」拋下這麼句話，只差一點就陷入同手同腳窘境的女神大人落荒而逃。

……居然還有東西沒端出來嗎？

「既然這樣，那我也來幫忙好了，不管是端盤子還是放餐具都儘管來吧！」早就把對方臉皮有多薄一事摸得一清二楚，克制下追擊女神不自然行動的發言，少女御主將外套掛上衣架後立刻追隨冥界女神的腳步鑽進廚房。

「節日就是要熱熱鬧鬧的才好呢。即使沒有永無止盡的刷箱福利，大餐與知己也足夠讓人們喜悅至極，這就是所謂的聖誕精神。」目送像在演青春酸甜喜劇的兩名少女離開，留在原地的金羊慢條斯理地說著話。一如往常。

「哼，看來你還沒被戳成圓形禿毛症。今天是來當坐騎羊的？」被留下的女神坐在羊旁邊的位置上，杯裡的茶隱隱有涼掉的跡象。

她勾起杯耳，下一秒又放回去，瓷杯在盤上碰出一點聲音。

「如果能說是來送驚喜的，我會很高興，畢竟我也是聖誕節的代表之一了。雖然名字裡沒有自帶括號聖誕。」雖然沒碰上茶杯，但羊面前的茶不可思議的少了一些。

「反倒是妳，難得聖誕卻板著一張臉，妳不是正喜歡這種活動？」

「哈？」
「……囉嗦啦你，聖誕節對我來說又不是什麼特別日子，要過隨時都行。」

這頭羊還是老樣子。
女神決定放棄杯子裡的茶，抓起茶壺打算添一點新的直接蓋過舊有的茶液。

「是嗎。能面不改色說出這種話，不愧是伊絲塔，通常運轉呢。」出於各種理由將句中應當安插的任性妄等字消音，徒留不曉得是誇獎還是戲弄的餘句。

「話雖這麼說，不過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在正確的時間做是吧？身為聖誕．光輝之羊，現在首要做的事情是……嗯。Present Start、這或許會是個令人心跳加速的相遇，妳怎麼看呢？」面對內容物早已空去的杯子，毛皮璀璨、光輝流淌的羊，於靠近女神一處的金毛間探出了一只小小的盒子。就像是從黃金泡泡中浮出來的小石頭。

女神正要回應一句「你欠揍嗎」的時候，羊這麼說了。

被提起的茶壺懸在半空中，她側首的時候看到流溢的光裡有一個突出的尖角。

……什麼啊。女神嘟囔一句，把手裡的東西放回桌面，響出一聲穩而重的聲音。

「你直接讓我剃毛不是更快？」她用近似於拔的方式拿出那個禮物盒；鮮紅的蝴蝶從璀璨裡振開薄軟的翅膀落在女神的手裡。

翅膀慢慢變成純粹的絲帶，藏在盒中的星辰像河裡倒映的幻影，金芒閃爍。
……她是受到寵愛的女神，自由飛翔的她要什麼都能輕易入手，真正的星星之類的當然也不在話下。

——女神蓋上了蓋子。把星星藏在他人視線看不見的地方。

「既然你給我這個，那我也會回你一份東西，你有什麼要求就直接說吧，今天我沒什麼興趣追著你討債。」神明之間不能隨意贈物這點她還是很清楚，通常都是伴隨著條件交換的。

「那麼，給我一朵花，還有能再來一杯茶就太好了。現世的茶跟以前的味道不太一樣，我挺中意的呢。」沒有推辭和猶豫，更沒有打算深入解釋自己今天的真實目的是甚麼，彷彿沒有察覺女神反應的金羊只是普通地回應。

她第一時間屏除對方要求送花是因為知道自己現在在花店工作的可能性，隨之替金羊——自己的丈夫，或者說前夫注滿茶杯。

「喏，拿去。迷迭香。只變一朵太麻煩了，直接一束。」小巧紫色花朵點綴在深綠之間，接著被遞到羊臉旁邊的是一束清香的花朵。平常提到它，大概只會被當成調味料。

去了花店工作總覺得也開始有職業病了，女神看著自己捧花的雙手差點沒忍住想把花丟了就走。

「聖誕期間限定的買一送十？說笑的，我就收下了。」小束的淺紫花朵帶著香氣，如果是一般的植物也許需要擔憂是否枯萎，不過，若是出於伊絲塔之手──金羊面對遞來的花，一樣用著不可思議的方法將它收起。它究竟被藏在哪裡，也許只有金羊自己知道。

「接下來，是時候去欣賞遲來的戀愛喜劇了，究竟能不能在決勝之日將必勝道具送出手順便觸發個通往下階段的新MISSION……這令人好奇，連我也不例外的好奇呢。擁有無盡驚喜的聖誕節真是個好文明。」

貌似因實踐完行動而神清氣爽，又或者從頭到尾都打著相同的主意，無法明白究竟是讀懂了空氣呢、還是沒有讀懂空氣呢，自言自語般的金羊就像在牧場散步的綿羊一樣，悠閒地向著某兩位少女一去不回後的廚房前進，光明正大的準備迎向寫作觀察唸做偷窺與戳破假面的邱比特之路。

──當然，祂跟希臘神性毫無關係。這只是個比喻。

女神沒有再去看羊，坐在原位聽噠噠的腳步聲往廚房的方向遠去。
她低頭看了一下金羊又空了的杯子，隨之伸手——去拿剛剛被自己丟在一旁的、剩餘少量冰冷茶水的茶杯。

「……等等，那兩個人一隻羊是怎麼樣。」好像隱約可以聽到騷動的聲音，女神最後把茶底子也喝了個乾淨。

等到她走到廚房的時候，聖誕節的屋子裡除了她和作媒羊之外，還有抱著小鹿玩偶跟兒童故事書、死不承認自己感動到哭鼻子的姐妹神和炫耀懷裡手帕馬克杯套組的少女御主。

……算了。反正跟她沒有關係。

女神把禮物盒收入懷中，身軀倚在門邊。
她將聖誕節裡這熱鬧而溫暖的時光映入眼裡，留下記憶。

──遲來的Merry Christ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