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這樣。
她的焦慮讓她反覆搓揉自己的雙手,心跳加速以及呼吸困難。
繆爾維斯很早便從同僚聚會中回到軍隊的宿舍,畢竟她在那裡也不太受歡迎。即便再怎樣隱瞞事實他們也會知道,雖然不太擅長察言觀色,但沒有不透風的牆她還是知道。
但她沒有馬上回到房間,因為她不想打擾到室友的睡眠,她想起對方總是失眠,又或是被可怕的噩夢弄醒,然後無法再次入睡。入伍受訓以來作為摯友的她實在為對方感到難過,但對方從不曾提及自己過去的事,都只是微笑著安靜地聆聽她的分享。
在她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這是繆爾維斯一直以來的疑惑。她好奇但她從不過問,對方不想說也無謂再對這個窮追猛打。
在宿舍附近到處閒晃的繆爾維斯看了看時間,還有幾小時便是點名時間,於是決定回房間,順道查看一下室友的狀況。
甫進房內,便看到對方用被子包住自己,在床上蜷縮成一團,眼眶泛紅。
「繆爾⋯⋯」她的語氣就像在向繆爾維斯求救般,著實令人揪心。
「噢,親愛的。妳還好嗎?」繆爾維斯靠近,她坐在床邊伸手搭著露帕微微顫抖的肩。
「不要『親愛的』我,繆爾。」露帕眉頭輕皺,迴避對方的視線。「這樣很肉麻。」然後說話聲量壓得越來越小聲。
「我只是有點⋯⋯恐慌發作?」露帕壓下來的聲音變得沙啞,她清了清喉嚨,從床上坐起來。
「妳吃了藥沒有?」繆爾維斯問道,她斜睨一眼,瞥見床邊小几上剩半的水杯以及被拆開的藥片包裝。
露帕點頭,但那雙淺藍色的眼睛上卻浮現出無助。「藥沒什麼用,我還是夢到了。」十指插進凌亂的黑髮裡揉捏,滿溢眼眶的淚水決堤而出。
繆爾維斯鼻子一酸,她將對方抱入懷中。「沒事的,我在這。」她摸著露帕的頭髮,嘗試安撫對方。
露帕抽泣的聲浪並不大,繆爾維斯只感到她微微顫抖的肩膀,以及被淚水濡濕的胸口。
她知道露帕在壓抑自己。
她浸沈在情緒之中,在能夠感到安心的懷裏崩潰哭泣。她忍耐住不哭喊出聲,她甚至不想被看到,但她卻能接受繆爾維斯的觸碰,甚至讓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她不知道露帕的抽泣持續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們維持了這個動作多久,繆爾維斯只是一直輕輕地撫摸她的背,試圖讓她感到安心。
「一直以來也辛苦妳了。」她說。「雖然我不知道在妳身上發生了什麼,但要獨自承受那些事一定很痛苦吧。」
繆爾維斯以輕柔的聲音低頭在對方耳邊說著,或許露帕會因為有如浪潮的負面情緒而聽不見她在說什麼,但這並不重要。她只是想要讓對方感受到自己並不是孤獨一人。
她在繆爾維斯懷中抽噎啜泣,半晌才抬頭看著對方。「謝謝妳,繆爾。」她說,挨在對方的胸口上聆聽對方的心跳聲,這種聲音令她感到安穩。
「謝謝妳⋯⋯」她把臉埋在繆爾維斯的胸前,又重複說了一遍。她除了道謝就沒辦法用其他言詞來表達她在對方的懷中感受到的溫暖以及安心,在受訓的期間也是繆爾維斯一直支撐著她,只有她能看透露帕的惡言相向只是偽裝,她仍然處於恐懼的偽裝。
「妳還需要點什麼嗎?妳好像還沒吃飯吧。」繆爾維斯撫摸著露帕那頭質感像貓毛的頭髮,眼裡滿是柔情。她希望對方有一天能夠相信她並對她訴說心事,但現在並不是揭起他人瘡疤的時候。
露帕聞言便抬頭看著對方,她皺眉苦笑著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還沒有⋯⋯妳這麼一說我就開始有點餓起來了。」
「但⋯⋯但是我沒什麼胃口。」露帕一臉尷尬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身體還是捨不得對方的溫暖。
「那可不行,就算這樣也得吃點東西哦,一點點也好!」繆爾維斯按住對方的肩膀,然後以認真的語氣說著。
露帕看見一提到吃就如此認真的繆爾維斯隨即破涕為笑。這女孩總是如此,要不是她在這方面的堅持,恐怕她早已被革除軍職——因為身體健康狀況的問題。「好,好。我會吃的,親愛的繆繆。」
「但我不想吃太多,搞不好會吐出來。」
繆爾維斯聽見後,便慣性抬頭思考。她想的都是她想吃的大魚大肉,全是露帕現在沒辦法入口的菜式。
她前思後想,往前方不遠處餐桌上放的罐頭食品,她靈機一觸,轉頭一臉雀躍地看著露帕。「要不做點濃湯?暖胃但又不會太膩,我們還可以一起喝。
「濃湯嗎?好像很不錯。」露帕頓了頓,回想起一些更久遠的往事。「不過我不要蘑菇濃湯,那個味道很怪。」
繆爾維斯看著露帕一臉嫌棄的樣子,便皺起眉頭,顯露出苦惱。「不可以挑食啦,為什麼連妳也是這樣⋯⋯」她噘了噘嘴。「那做別的好了,我出門去買些東西,等我啊。」
繆爾維斯離開後,露帕回復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的姿態,她視線模糊又感到睏倦,思考著應該是藥效開始出現,她像是自嘲般咧嘴而笑,覺得自己像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般要求別人的關注,而這是前所未有的。
至少她跟繆爾維斯熟悉起來之前從來沒有過。她是個溫柔的人,雖然在平常待人接物方面有點遲鈍,可是在關鍵時刻總能夠做到察言觀色。她喜歡這個女孩,她喜歡和她待在一起的時候。
她喜歡繆爾維斯這個朋友。
她翻身側臥在床上把被子抓緊,閉上眼睛。她循著透過藥物帶來的睡意,讓意識慢慢消退在黑暗之中。
繆爾維斯在宿舍附近的店湊齊了所需的材料,在公共廚房裏捲起衣袖便開始幹活。她把玉米的皮剝開、鬚去掉,洗乾淨後拿來一個大盤子,把玉米放進去立起來將顆粒切下。
將其他配料處理好切碎跟玉米粒放到煎鍋裡炒香,滿意地將蒸騰而上的食物香氣撥到鼻子前嗅聞,再加入事先準備好的高湯一同煮熟。
眼見淡黃色、散發著玉米香氣的湯液逐漸沸騰起來,便從放置調味品的櫃子裏取了一小撮鹽巴加入湯中,攪拌均勻後便用湯匙勺起一點以試味。
玉米的甜味以及奶油的香氣相輔相成,濃稠豐富的口感令她回味無窮,吸滿湯汁的玉米粒更是錦上添花,讓人想一嚐再嚐。
這個濃湯露帕應該能夠吃得下去的。繆爾維斯心裡想著。
剛才炒菜的時候她盡量少加一點奶油和麵粉以減少油膩感,還以為這樣的湯做出來味道會變淡,結果卻是將玉米的清甜帶出,在清淡的同時又能品嘗到濃湯的豐厚。她另外還買了可以沾湯吃的硬麵包,這樣一來即便露帕沒什麼胃口也能夠吃到可以回復體力的食物。
讓湯再熬煮一陣便關掉火爐,戴上隔熱手套的她拿來餐盤和餐具,把整個湯鍋帶走到房間裏。
她是被一股熟悉的香氣弄醒的。
還處於朦朧狀態的她盯住天花好一會兒,才起來坐直身子。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呵欠,轉頭便看到繆爾維斯正將餐盤上的湯鍋放在鋪了隔熱墊的小圓桌上,然後再放下兩個湯碗在旁。
繆爾維斯察覺到她已經醒來,便朝她笑了笑。「妳醒來了?過來一起喝湯吧!」
她在掛衣架上隨手抓來一件外套穿上,下床繞過繆爾維斯離開房間到公共盥洗空間梳洗。
回到房間後,剛才還空著的木碗已經盛滿冒出熱氣的淡黃色湯液,還有幾顆飽滿的玉米浮在湯面上。她察覺到在湯鍋旁的籃子放了一些麵包後便會心一笑,為對方的體貼而感到窩心。
她捧著手裡那碗微溫的濃湯,以溫暖自己因沖洗冷水而變得冰冷僵硬的雙手。她稍微沾了口湯,想起以前亡父還在世時會偶爾跟她一起做些簡單的料理並共進晚餐,而其中之一的菜式便是濃湯,這也是她那段乏味又痛苦的人生裡最喜歡的食物。
但那些都是更遙遠的事,遙遠得彷彿不曾存在。
「這個湯好好喝。」露帕放下碗伸手拿起一塊麵包,撕下一部分浸在湯裏。
繆爾維斯聽見後,她臉上的笑容便變得更開懷。「那多喝點,這是個好開始!」
她也期望著對方真的能夠有個好開始。
我的作業時間真的好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