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日光盈滿寬闊一室,興許是正值寒冬的緣故,縱使日輪高掛於空,自山野間流淌而來的清風明顯帶上了細針扎般的凜冷。
暫居閻魔亭的烏魯克王尚未睜開足以看透世間萬物的血玉雙眼,他側臥於設置客房中央的暖爐桌裡,繡以暗綠竹葉紋的厚褥包覆著擁有精實肌肉的纖瘦軀體,確實阻隔了令人難以安穩入眠的寒意。
Only plurker's friends can respond
latest #54
然而,即便坐擁無數稀世藏寶的王者已享有特屬冬季的奢侈之福,仍像是有所不滿般將暴露於外的雙頰和鼻頭一同深埋進柔軟的被褥之中,貪婪汲取更多的溫暖。
無所事事。這是與生前作為賢能之王治理烏魯克時最無相關的詞彙,如今卻在此次現界後貫徹到底——雖說,和「這副模樣」極度無緣的怠惰,終有結束之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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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神之子正雙手端著午時餐膳出現在黃金之王的房間裡,目光微垂著凝視恍若進入冬季長眠的客人。他思慮著是否該將對方喚醒。
聽聞麻雀們說今天是最佳入眠的天氣,以侍者的身份而言考量客人的睡眠質量是理所應當;可同時定時定量的進食亦不能被割捨。
「……」
直至自進門後即不約而同安靜下來的兩三隻雀鳥以羽翅輕戳青年的脖頸,他方將裝盛料理的木製托盤放到暖爐桌上。
沒有發出什麼聲響。
可接下來,太陽神之子以慣有的語調截斷了吉爾伽美什的睡眠時間。
「……Caster。已經是中午了。」
「……啊啊。」聽聞呼喚才睜眼的金色王者,除去甫甦醒之人特有的沙啞嗓音外,原先掩於眼睫下方的目光卻如往常那樣清晰銳利,彷彿截至前一刻為止皆只是短暫的假寐。
以肘部撐起因臥躺而略感痠麻的身軀,紫色瑪瑙與純金勾勒成的耳墜隨起身動作左右擺盪、隱隱閃動流光,暴露於被褥外的精壯上身稍泛著一層熱紅,及接觸冷涼空氣後浮出肌膚表面的細小顆粒。
向來習慣裸身入眠的緣故,自然並無任何可供遮蔽的布料,即使如此,烏魯克王也毫不在意待於側旁的白髮槍兵與雀鳥們,維持接近半坐的姿勢瞧了眼置於暖爐桌上的豐盛午膳,才又緩慢地改以坐姿,並用左手揉捏同樣有些僵硬的脖頸。
黃金之王做出回應徐徐起身之時,太陽神之子取開一段細微的距離,令對方得以保持一定程度的自在。這是女將的教誨,他謹記著實行。
餐具早已擱於餐盤上的妥當位置。自知溝通非他所長、不隨意發話亦為侍者之道,故如非對方發話或狀況特殊,青年也不會恣意發言。
兩只麻雀以腳爪攫緊黑鐵茶壺的壺把,往乾淨的空蕩茶杯中足足地添了嶄新而溫熱的茶水。
「哼……雖說遣人服侍本王為理所當然之事,但Lancer喲,本王記得近期閻魔亭內多了不少住客吧?像這樣慢悠悠地等本王用膳,放任那些雀鳥跟新來的雜種可否能夠應付過來吶?」
套上寬鬆舒適的和衣,烏魯克王伸手端起杯身並飲了一口溫度適中的茶水潤喉,放下陶杯後唇邊勾笑地質問太陽神之子,有如鮮紅寶石的蛇瞳卻十分漠然,作為其中一名住客,王者的口吻更近似質詢手下將領一般。
「Caster,雖說都市成日裡皆在我身旁協助,可也還有五官和其餘資歷較深的麻雀可以分攤,無須擔憂。」
「……至於初來乍到的Passionlip,由女將負責教導。」依循自己所知如實回應。有女將的指引,若有心思,假以時日也能進步吧。
「倘若你覺得我待在此處有所攪擾,我會先行退避。」
……假若是『那個狀態』,應該不成問題吧……

曖昧不明的話語在出口剎那便消散於空中,惟獨話者本身能夠耳聞其內容,知曉其含意。
「無妨,本王若覺得你礙眼,早在第一日就會趕你出去了,不必待至今日。」方才浮現眸底的某種情緒已然隱去了痕跡,金色王者熟練地以筷子夾起一塊煎得恰到好處、色澤飽滿金黃的玉子燒放進嘴裡,讓蛋香與甘甜蔓延於舌齒之間。
「我也這麼認為。你在這方面的定見遠比我深刻且繁多。」頷首,太陽神之子確實回應了黃金之王的話語。
金色王者並未立刻發話,而是以一定的速度消滅不僅擺盤漂亮、味道也無可挑剔的各式佳餚,對於一名吃慣珍稀食材烹調成的料理的王而言,閻魔亭所端出的料理品質之高可謂顯而易見。
「——奉承的話語一旦用錯地方,聽上去可就像是在嘲諷吶。」
用餐至約莫剩一半時,烏魯克王終於願意施捨些許空檔給側待一旁的太陽神之子,接續了暫時中斷的對話。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正是指這種情況。雖說多半讓人惱火,但本王並不感到厭惡——當然,這不代表本王有多中意你,而是我心胸寬闊,不計這類小過喲?」
「……是嗎。原來如此,看來談話果真是高深莫測的學問啊。」經對方一說方理解自己適才言語似有不妥。
「感謝你的言語,Caster。」太陽神之子略微頷首,以表謝意。
於白髮青年的印象之中,許是由於眼前男子經常閉門不出、幾乎沒有談話對象的緣故,他甚少見到對方給予指點的模樣。指不定這是一時心血來潮亦未可知。
「——」深沉如甕中葡萄酒似的紅瞳靜靜注視著出言道謝的太陽神之子,雙脣仍含帶上翹的淺弧,融於酒液之中的思緒卻遠比面上表情要來得難以捉摸。
短暫的沉默間僅有兩道視線互相交錯,膠著半晌,終由旁側雀鳥們按捺不住困惑的鳴叫聲所打斷。
「本王只是就事論事,多餘的不打算說,也沒好心到引領並非本王臣下的你——不過尊敬我、滿懷謝意地敬仰我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最好是跪拜加上磕頭吶!」烏魯克王將筷子擱置在桌面的筷架上,方才近乎突兀的靜默沒了蹤影,彷彿蛇類一般冰冷的目光再次銳利起來:「比起這種無謂的瑣事,本王倒想問問……後山的『那個』,你打算怎麼做?」
「後山,是指阿周那嗎。那並非是我應該打倒的阿周那。」語句一端仿若初晨凝結的珠露,於無聲裡墜跌池中。
「……我對他盡兄弟的責任,僅此而已。」想來對方並非在問新年期間阿周那的安排,太陽神之子回應。
「兄弟的責任?」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責任?你說兄弟的責任?Lancer喲,本王以為頑石如你不懂得幽默,看來是個誤會吶。不錯,確實逗樂我了!」
一如本人親口所言,烏魯克王在得到太陽神之子的答覆後發出了一陣痛快的大笑聲,甚至將雙手撐向身後的塌塌米,以防自己因笑到忘我而失衡仰倒。
「——『那個』已是成為神靈的存在,是斬斷了所有與『人』的聯繫後形成的概念,只懂得執行作為神靈(管理系統)本身具備的運作模式,人類的私情對『那個』而言不過僅是龐大資訊庫中的一小部分數據,甚至等同不需要的殘渣,隨時都有可能被清掃掉。」
「而且本王所問的並非你如何看待『那個』,而是你打算怎麼做——印度的神子、迦爾納喲,面對被設定好的機械(神靈),你又有何手段去對付?」
一改剛才浮誇的態度,金色王者端正了坐姿並雙臂環胸,重複了一次提問。
瞇細的紅瞳仿若某種警訊,固然不再是暴君的姿態,卻也僅只多了賢明的一面,其本質仍是立於世間萬物之上的裁斷者,假若太陽神之子的答案不如他意,將世上一切視為所有物的王者必定會有所行動——至於過程及其結果,恐怕也不會是試圖改變僵局的太陽神子所樂見的那種。
「──Caster,吉爾伽美什。流淌神與人的血統並俯瞰塵世蒼生、持有獨一無二視點的你應當已知曉答案,為何仍要明知故問?」
「可若這是我履行此事的必經道路,那我理當回應你的提問──」
「阿周那並非是完整的神明。正因與人同行,神方為神。
令自身隔離、將自己置於孤身之地,彷彿世間僅僅一柱的神明。
「……並且。與此無關,即便已非我應打倒的阿周那,那存在仍是『阿周那』。
「哼,蠢貨,人類發展文明至今已有各式各樣傳遞訊息的方法,就算追溯至最初出現文字之時,豈又見過捨棄言語不用的文明?」
「何況全都先看過太無趣了,無趣!過程即是本王享受的樂趣所在,沒有過程本王就拿不出幹勁,明白嗎?」
雖然拋出了新的反問,但烏魯克王並不打算給予槍兵回應的空間,他直視著對方那毫無一絲雜質的天藍眼瞳,嘴角揚起的弧度顯露出難得的贊同:「若要影響過度完善的系統,那麼,所能做的僅有製造出漏洞——只要『那個』一日不清除不被需要的你(數據),累積久了自然會出現運行上的錯誤。」
「雖說看似不可能,但咬牙死撐正是人類的特長之一,一想到『那個』將被像你這樣的頑石不斷擊打直到墜落下來,本王就深感愉快吶。」
「……是嗎。感謝你,Caster,這興許如你所言並非引領,而是你讓我無法理解的興趣。但我確實接收到了。」
適才空氣中的凝滯好似僅是幻覺,麻雀們相繼互望,許是未能確切理解兩人談論的話題。
太陽神之子依然保持隨侍的禮儀,安靜等候烏魯克之王用餐完畢之時。
面前的王者正如他所言,不會行多餘引導。意即不做無目的之事。
白髮青年非其臣下,此份意志或可被歸類為常人所識的「別有用心」。
然他仍可感受,得以感覺這胸中熟稔的熱度。
午間日陽還凌越窗櫺,於黃金之王與太陽神之子其間落下光影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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