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坪左右的密閉空間裡,嗓音像流水,也像清晨的露珠,而能夠明晰地讓所有在場的人聽清。
──沒錯。這裡是大概跟一個電梯一樣大小的地方。
雖然光明正大地裝了門,但卻怎麼使力也推不開;她可是已經強化過身體了。魔術手段也行不通。
在現場的除了少女和她熟悉的同行者以外,就是眼前面無表情、始終沉默的男性。
「……我並沒有要事亟需將你們關押至此,那裡的魔術師,以及──阿周那。」雙眸寧靜無波,青年回視方才試圖突破緊閉房門的少女與其身旁不發一語的青年,語調淡漠。
魔術師及他的宿敵,與太陽神之子之間僅隔著一張圓桌與三把椅子,桌面上方擱著幾樣他熟稔的物品。
「……哼嗯?所以說,不管是這個房間,還是這桌上的所有東西,都跟你沒有關係?」
那幾個扁平的禮物盒,裡面有兩個她見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優先嘗試是否能夠開門。
突然掉到這裡,眼前又只有這個男人──以這情況判斷凶手,目前沒有比他更可疑的人。
……但如果是他的話,難道、這傢伙跟Archer認識嗎。
「——聽起來很可疑、即使想這麼回應,但是很可惜的御主,他就是那樣的男人。如果真的想要做什麼,不會採取拐彎的手法,反而是正面執行,這樣理解有奇怪的地方嗎?迦爾納。」青年接收到了少女疑惑又帶著防備的目光,短暫著四目交會後將眼珠轉到房間內另一名從者身上。
不同於御主採取戒備的姿勢,青年一如往常的保持立定不動,身形卻顯得柔軟,雖稱不上是放鬆,但也沒有釋放出敵意。
語言正是幫助理解事情的第一步驟,對他與他們的出生國度來說,說出的話就飽含重量,因此肆意吐出謊言這種事對擁有驕傲與責任的戰士而言反而是難以辦到。
「──確實如此。尤其是對上你,更應如此,阿周那。」姿態如舊,太陽神之子仍舊波瀾不驚,莊嚴肅穆的武者目光凝聚於兩人。
「……那裡的御主,阿周那的Master。既是如此身份,我與妳於此首次初見亦是命中註定;在此處,妳展現那份懷疑與如寶石般的堅硬更是理所應當。」
「可是阿周那的Master啊。那份堅硬會持續至生命的最後一刻嗎。這世間的眾多寶石皆是閃耀且堅硬之物,然而也因遺忘自身的柔軟而無端碎裂。」
「……為什麼呢,我開始覺得有點火大了,不過能理解Archer你的意思喔。這種傢伙不可能做這種在人家腳下開個洞讓我們掉來這裡和他乾瞪眼的行為。要說的話,這個人如果不是那種會讓周遭的人容易誤解的類型,就是天生缺乏轉彎的概念,比起對話,會讓別人更想跟他乾脆打個一架。」
「──好吧。我也不太想在這裡一直浪費時間。總之看看桌上那些東西,有幾個是你寄來給我跟Archer的吧?」話鋒一轉,她收斂表情,微微偏頭看向名為迦爾納的男子。
……這兩個人關係好像比她想的好一些。還以為會完全無法溝通。這樣也算好事吧。
「迦爾納,以我的立場來說沒必要為你詳細解釋什麼,可是還是要給你忠告——多餘的話以及該表達完整的意涵,如果不好好表示清楚,想必你又會惹禍上身吧。」簡單的講了自己想講的話,黑色瀏海遮掩下的目光對著從者露出責難及無奈感情。
但是此刻重點並非是放在男人身上;雖然不知道為了什麼才讓他們三人關在一室,可是依舊有線索能理出些頭緒。放在室內莫名突兀的圓桌、三張恰好將空間隔成三分的椅子,以及桌上的方形盒。
關鍵應該是在那些東西上吧。青年順著御主的話也跟著看向另一男子。
「……?是嗎。連你都如此指謫,我也應當多加思量──離開此處之後,我會詢問都市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太陽神之子頷首,將曾親手包裝的兩個禮物盒分別交予眼前的宿敵與其主。本人有無確實理解宿敵的話中意義仍是個謎團。
「兩樣物品是情人節巧克力。情人節快樂。」一眼看去兩人是還未拆封物品便被忽如其來的意外招來此地。青年拆封最後一個面生的禮物盒,裡內僅有一張紙條。
「……想來這便是出去的關鍵。如何,阿周那和他的Master。要挑戰嗎。」
「情人節的巧克力……不吃完——等等,迦爾納,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要送巧克力?」比起解決人身不自由,青年選擇問清楚自己的困惑點。
青年罕見著將困惑及彆窘無一暴露在外,臉頰上微微冒出汗珠。
「……情人節不是送贈巧克力的節日嗎?都市在製作巧克力時也提供我許多意見。」他相當感謝。
「……」遇到剋星了嗎,從者出現了少有的反應。
「咳咳?不是很好嗎,反正有解決方法了就趕快解決吧?」掩飾方才一閃而過的衝動,少女率先拆開禮物包裝,該做的準備她早就做好了,沒有什麼好害怕。
說起來,比Archer的那份尺寸要來得大不是錯覺吧……?不是只是巧克力嗎?……可是,似乎比她的臉還大。
「……?」啊,有張好像被濺濕的單子,不是當初伏貼在外盒、寫了寄件人的送貨單。
「嗯,我看看…………
『情人節快樂。據傳女性喜愛口味偏甜的食物,故向妳致上這份禮物。以這份甘甜向妳表示█意與█意。』…………??」
「…………?????!!你你你你,你知道自己送了什麼東西嗎……!還有這個是什麼巧克力啦?!」 「說的是,情人節確實是贈送巧克力的節日,但是這個贈送背後的意思並非單純只是贈與而已——」正要拆開自己那份巧克力包裝的同時聽見少女的讀句及尖叫,青年原本正要糾正的話瞬間停止。
若不是平常就有保持冷靜的習慣,青年這時候肯定是跟著一起驚訝。
「……迦爾納,我要求你現在說明意思。」原本就顯得困惑的表情變得更像有打不開的結,眉頭鎖死在糾結處。從者沒問出口的是,『為什麼會選擇凜』,即使凜是位相當優秀的女性,這樣毫無頭緒著向理當是宿敵的自己的御主示好絕對很奇怪。
「?……原來如此。妳看不清晰嗎。『情人節快樂。據傳女性喜愛口味偏甜的食物,故向妳致上這份禮物。
以這份甘甜向妳表示敬意與謝意。』。」望向少女手上的有幾處觸水而暈染深痕的紙張,他平靜復述印象中謄寫的字句。
「工作夥伴告知,在某棟洋房看見兩位蹤影。據我所知,情人節是向周遭知人表達謝意抑或各式思念的節慶,故我委託店家替我運送此份禮物。」
「…………吶Archer。我覺得我開始能想像他的交際情況了。」忍著不去揮拳揍人,少女雙手扶著能完全遮住自己胸口大小的白巧克力。假使不去在意大小,心型巧克力確實是很正常的贈送選擇。
問題在於,近期她已經吃了不少同類型的甜食。要說的話,就是早已遠遠超出能負荷的量。
雖然不討厭甜食,可是也不擅長應付;
簡單做個結論:要當場全部吃完肯定會花不少時間。
而且。不只打破自己的制約暴食。扛著這個巨無霸巧克力吃、最後可能因為食量太小而吃得異常痛苦,這點少女有自知之明。自己的體質即使攝取過多的熱量也不會長在胸部,身體只會忘卻她每晚睡前的各種重量訓練、仰臥起坐和伏地挺身,毫無節制地生出贅肉和脂肪,冷酷無慈悲地破壞少女體態。如果只是這樣也罷,最重要的是還會破壞至今連在同個屋簷下共同生活的從者面前都沒有失去、完美維持的威嚴和形象。不如說雖然她也知道自家從者一樣沒什麼表情變化但前面這個表情真的完全一點也沒變過讓人懷疑顏面神經是否壞死的超級木頭不對是石頭人肯定是萬年大頑石的傢伙剛剛已經在Archer面前講了什麼她一點也不想懂的徹徹底底破壞自己努力成果的她最大的秘密結果這顆來自遙遠宇宙的萬年超級巨石解釋自己讓人誤會還糊
到難以閱讀的句子的同時居然還跟她說「妳看不清楚我意思嗎」。
……遠坂家的人必須隨時隨地保持游刃有餘、優雅,並且全力以赴。
Archer還在身邊。
身為Master,像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丟掉立場、面子和自尊算是什麼樣子。
「……雖然不是很想配合這種事情。不過可以喔。既然接到這種名為禮物的挑戰,我就要徹底地把你打敗──」
「——然後讓你帶著回禮跟壞死的語言神經滾回去好好反省你這個不懂少女心的殞石級混蛋──!!!」
一來一往的互動看在青年眼裡,只有嘆息能夠完整反應出想法。對於戰士有多麼不擅言詞早就已經理解,實際上再看過後,反而會相當意外那個被特殊思考迴路截斷過後的意思有多驚人;更令青年意外的,是被徹底激出少女心思的御主。
這一點也不奇怪,如果少女並非是能冷靜壓抑好自己情緒的類型,可能現在戰士的臉上會多一記手印痕。
看著情緒激動的御主,青年沉默地快速打開準備給自己的禮物盒。
果不其然,那個心意和盒子一樣大小的巧克力隆重地出現在眼前,讓人感到腦袋發暈。不論那個禮物確實搞錯了什麼,以少女與自己收到的『感謝心意』分量來判斷,要現場吃完說是另一種味覺上的拷問也不過分。
「『情人節快樂。心形較為多人贈送,想必適合望求低調而不得的你吧,阿周那。』……迦爾納,你之於我除了宿敵以外再也沒有其他意義,可是以情況而定,宿敵這種事也能因應狀況有改變。」青年放下信紙,神情凝重地注視白膚的太陽神之子。
「太沉重了,以份量上或是含意來說。但是做為收禮的那一方,至少我得對你說聲謝謝……該有的回禮我必定會有回應。」
「還有,你要對
少女心道歉。」說到少女心三字,青年皺緊眉頭加重語氣力道。
「……」
「…………」
……可,可不可以不要強調少女心三個字了……嗚嗚她為什麼剛剛會爆炸……Archer這麼認真的幫忙要求對方道歉反而更讓自己無地自容了……還是算了事到如今想這個也挽回不了局面總之、總之她先吃吧,那個遲鈍石頭剛才遞來的紙條上還寫了附註是必須乖乖由收禮人吃掉才出得去。
已經自主窩到其中一把椅子上安靜實行著「吃就吃誰怕誰」策略的少女選擇不看黑膚青年,抱著巧克力異常老實地進食。紮在如綢緞般柔軟髮絲上的素黑緞帶隨主人低頭的動作,恍若失去精神和生氣的蝴蝶。
「…………原來,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太沉重了嗎……」自接收到少女的憤怒便心生茫然的青年此刻方恍然了悟,穩如泰山之態也變了模樣。
「……萬分抱歉,阿周那與阿周那的Master。此次似乎是我混淆了什麼而導致誤解,然而禮物確是單純的節日贈禮,無須掛慮其他。」他凝視神色肅穆的異父兄弟──或者說宿敵──與逕自坐下收拾殘局、似純黑棄貓般的少女。愧疚盡渲透亮雙眸,太陽神之子緩緩闔上靈魂的門戶,深深低首以表歉意。
「……遠坂凜,我的名字。叫這個就好。阿周那的Master什麼的太饒口,我聽得腦袋都要打結了。」
「還有,跟Archer一樣,收了東西我也會好好回禮。不管你送了什麼,我的原則也不會變──我呢,是絕不欠債主義的。不然哪天變成敵人的話就沒辦法心無罣礙地徹底擊倒你了。」
自校服外套的口袋取出事先包裝好的某樣物品。單調的黑包裝紙與深紅細緞帶包覆起來的禮物,被少女向前推給桌面另一端的白髮男子。
「……拿去吧。要不要用裡面的東西是你的自由,要丟掉也隨你喜歡,選擇權在你。只是,這樣我們就兩清了,互相也不需要再記掛對方什麼。情人節快樂。」
Archer對宿敵表達的立場很明確,同樣,她也會如此。
「能夠讓你明白真實的意義那就再好不過,迦爾納,我並不想單就這種事責怪你,不管怎麼說這一切是基於好意引起的誤會。」此時投射在宿敵身上的眼神沒有責怪,不過口頭上不能說『無須在意』,因為這場誤會導致御主心情受影響也是事實。
他看著御主迅速將巧克力完食,也跟著將自己的那份一點滴扳下能入口的大小吃掉。
宿敵眼中的阿周那是這個模樣。可以說是將那種代表意涵化做味覺一一品嘗,每當他咬下一口,苦味與淡淡甜味就會化在嘴裡剝奪殘留在鼻腔內的空氣,此刻戰士得以思考自己在他人眼中究竟是什麼樣子。
「那麼,這個回禮就收下吧——如果說禮物代表送禮者真實想法,那必將如此,這份同樣是巧克力,只不過就和你贈與我的意思相同,在我眼底你就是這樣的人。」伸手將側掛在右腹邊的紺藍皮包打開,青年從中取出一盒物品;金色包裝紙平整裹住盒子,深橘色緞帶佔據一角作為裝飾用禮結,整體看起來奪目,而在其中又有一股沉穩。
「說了吧,宿敵也有各種樣子……這個回禮只是部分,如果要完整表達你,這點東西恐怕還不足以概括。」
「──對於兩份回禮以及那份冷靜沉著,在此表達感謝。」除此之外未有其餘回應,太陽神之子慎重收下了兩份遞來的物品。
「…………」啊。石頭的表情變了。
偶然抬眸的少女維持著小口的方式拼命消化石磚一樣的白巧克力;
對她而言過甜的口味差點沒讓她反胃。
「……Archer,我們走吧。門開了喔。」吞下最後一口,麻痺的味覺和來自大腦再也吃不下的訊息呈現反差,劇烈地刺激感官。
耳畔傳來開鎖的聲音。她拍拍裙擺,起身打開門扉。
少女向自己的同伴伸出手,等待青年回應。
「我知道了,一起走吧。那麼以後再會,迦爾納。」對朝向自己伸出的手毫無遲疑地搭上去,雙眼僅是短暫與太陽神之子交會後再度移開。
「──再會。阿周那,遠坂凜。」白膚青年沉默目送主從離去。
待到此處僅留下一抹孤影,正摩娑禮物外盒的粗糙指尖分別卸去兩條緞帶的縛綁。
與自己贈送的相比顏色略淡的巧克力,此為阿周那的回應之一。
與自己生前無緣相見的現代物品,此為遠坂凜的回應。
青年咬下一口可代表這節日的甜點,柔潤奶香中和苦澀可可,夾層之中黑醋藍莓果醬殘留酸甜深長的餘韻。
「……雖說並不完全,然而這些物品確實皆是深埋心中終生難以啟口的回憶嗎。在我眼裡看來你們這種緣分也是一種宿命啊──遠坂凜、阿周那。」
擱下少女給予的歐風相框,陳年古舊而木頭因保養良好,氣味仍典雅沉穩。
木紋迴轉百結,若與殘餘喉中的酸味兩兩糾纏,後勁長久。
放置在呈角柱型的古典玻璃罩裡,外罩上有著些許刮痕、與時光痕跡。在泛點綠澤的玻璃內包覆著的,是一組銀製茶壺組。矮圓杯倚在象群與士兵的浮雕旁,邊緣隱隱閃爍光芒,杯底墊著一銀碟,穩固住比起杯身更縮小的底座。
浮雕周圍刻精細蓮花紋及蘆葦,扇片圍住反側的日輪,向四周放射的輪紋照著壺身,底座上緣一筆筆畫下花瓣,歌樂每天的新生。
那組茶壺與杯子未能在當下送出,實在是可惜。
它們在後日被小心送到太陽神之子手裡。
……牢牢記在心裡吧。
你所謂的樸素的我,對於生命的記憶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