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濕漉漉的衣服已經替換成乾淨的睡衣，在大廳裡看著其他孩子的梵倫發現好像不見米娜的身影，與此同時他想起交到她手上的日記現在是還放在對方的房間裡，抑或一同被帶過來了。

　　為了尋找不知去向的友人，他緩慢地離開了鬧哄哄的大廳、踏上走廊。儘管身在暴風雨之中，在海上航行的大船依然平穩，有種自己還在陸地的安心感。

　　大廳的聲音隨著他的行進而漸漸消失，有些昏暗的走廊裡迴盪著他的拐杖叩在地板的聲響和他拖著腳步的沙沙聲。他左右張望著，不時探頭到經過的房間看看，但依然不見米娜的蹤影。如此，走向樓梯想要往下層看看的他，空著的手剛搭上扶手，就瞥見牆上躍動的光影映出多一個影子。

　　他好奇地往樓梯靠裡的地方走去，發現女孩就站在那裡，他馬上揚起微笑喚了對方一聲，但隨即因為看到對方蒙上陰影的臉龐多了幾分憂愁，他不知不覺的想起自己的姐姐。

「怎麼了嗎？」

米娜思緒放空的漫步在陌生的走廊上，絲毫沒有注意到迴盪在周遭的腳步聲，直到突然聽到身旁傳來了呼喚聲才回過神來。
本有些落寞的神情突然轉換成了驚訝，定神看了看眼前的人後，才又緩和了下來。

「啊……」有些話語哽在喉間，隨著唾沫又嚥了回去，米娜努力恢復平常的表情，
「我沒事，雖然全身都濕了……雨可真是厲害呢！」雖然稍微擦乾過了，但掛在身上的毛巾仍有些滴著水。

「梵倫還好嗎？剛剛的事情……沒有受傷吧？」
想到剛才大家都急急忙忙的樣子，對眼前行動不方便的男孩來說十分危險吧。

看著對方先是驚訝地看著自己然後欲言又止，在回復往常的微笑後回答道，但他還是有些在意剛才看到的表情，轉而跟著笑了起來。

「米娜不會冷嗎？」他指著對方身上的毛巾問道，他不知道自己討不討厭濕漉漉，但應該有些怕冷吧。

「嗯，沒事喔，有女士抱我來到船上了。」

「米娜為什麼會在這裡？不去大廳跟大家待在一起嗎？」他將話題繞回去，雖然並沒有探詢對方秘密的意思，只是純粹擔心對方而已。

「沒事就好。」

「啊，嗯，好像有些冷呢……」這樣的濕冷是在庇護所內從來沒有過的，想到這件事情時對於離開熟悉之處的感受又更加深刻。

想著剛剛在大廳裡發生的事情，和從似乎是船長的人口中聽到的話，米娜腦袋也還有些混亂，但還是試著想把此刻的心情化為言語。

「……雖然我一直想著要離開庇護所，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沒想到這一天來臨時，卻感覺……」
腦海中似乎沒有可以表達自己心情的詞語，米娜抿了抿唇，將最害怕的想像說了出口，
「我們會不會再也回不去了呢？」

會不會永遠都沒有機會看到爸爸媽媽了呢？

　　聽到對方說有些冷時，他就指著自己來的方向問：

「要回房間嗎？在被子裡的話應該沒那麼冷。」而且已經很晚了，正常來說這時候他們都已入睡，可能還正在做著美夢。雖然現在這個情況下，能像他這樣保持平常心到還打算去睡覺的人沒幾個。

「我剛看過，寢室變成大通舖了喔，我們可以一起睡。」說不定這點也算是滿令人安心的地方，大家還能相偎著入睡。

不理解對方的心情，但也沒為此說什麼，對他來說離開也是神明的旨意，從登船開始他就抱持著和別人相反的愉快心情，彷彿在享受一趟旅行。

「嗯⋯⋯我也不知道呢。」

「曾經看過一本書上說，海盜為了尋找寶藏而在海上航行了好久，最後發現回到他們出發的海岸。說不定我們一直在海上旅行的話，終有一天還是會回到庇護所的。」

「所以米娜不用擔心，我會陪著妳的。」他伸手摸摸對方的頭安慰道，自己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事了。

「嗯……謝謝你，不過我暫時還想一個人待著……」
雖然已經過了平時睡覺的時間了，但剛剛的事情已經讓今夜的睡意全無了。

聽著梵倫講著書裡的故事，感受到手掌覆上頭頂時傳來的溫暖，米娜微微抬起頭看著梵倫感覺到了溫柔，但面對這樣的好意米娜卻覺得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沒事的，只要笑著就好。
心裡這麼想著，米娜扯著嘴角露出了笑容。

「我……咦？」

正打算繼續開口說話時，溫熱的液體從臉頰滑過，眼淚好似不能控制的奪眶而出。

「沒、沒事的……嗚……」
伴隨著第一滴眼淚不爭氣的流出來，情緒也隨之變得無法控制。
米娜開始哭了起來。

　　拉扯成彎月的唇角旁墜落細小的星星，在光影裡閃爍微光、輕輕滴落在他和她之間，隨著對方斷續的話語繼續落下的星光逐漸綴滿了柔軟的臉頰、在濕透的毛巾上暈染化開。

　　梵倫看著米娜開始哭起來時感到有些疑惑，為什麼哭呢？像姐姐那樣覺得害怕嗎？還是覺得哪裡痛嗎？

　　雖然滿腹疑問，他仍然收起撫摸髮頂的手、拉起衣袖擦拭對方的眼淚，然後一手輕輕抱住米娜，另一隻手繼續柱穩拐杖，放輕聲音說道：

「米娜做得很棒了，所以哭出來也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我會代替妳笑著，這樣的話神明就不會因為妳流淚而悲傷了。

　　雖然無法理解哭的理由和意義，但他尚且知道哭是「忍耐了好久」的意思。

被輕輕抱住的時候，米娜停頓了一下，隨即就無法控制一般的哭了起來。


「大家、女士們，還有弟弟妹妹……都被留在那裡了……他們會不會有事……」黑塔不是安全的地方，米娜對於必須將他們分開的命運感到既不甘心又害怕。

她已經不想再和重要的家人分開了。

「嗚……嗚嗚……」
即使努力忍耐也無法停下哭泣，米娜就這樣靠在梵倫的肩膀上放聲大哭了一段時間……

……稍微冷靜下來後，米娜對於剛剛情緒激動的反應有些後悔。

不知道是因為剛剛劇烈的哭泣還是因為後悔的羞恥感，米娜漲紅了臉，蹲在地上幾乎都要縮成一顆球了。

「嗚……」用力得吸了一下氣，調整好了呼吸，才慢慢的說道，「抱歉……」

他默默聽著對方的話，自己不能保證到底留在庇護所的大家有沒有事，這不是能輕言道出「他們一定沒事的」的事情。

說不定現在庇護所已經被暴風雨破壞了，但他更相信神明會保護祂虔誠的信徒們。導師總是說「拯救他人就是拯救世界」那麼，將他們帶到這艘方船上的大家也會受到救濟的。

擁有「相信」的心是很重要的。

輕輕撫摸著米娜的頭，女孩放任情緒大哭的聲音在樓梯底下的陰暗處迴盪，他耐心地等待米娜慢慢冷靜下來，然後看著她蹲在地上縮起來，變成了圓滾滾的米娜球。

女孩幼嫩的臉被羞紅佔據，絲毫不見平時安靜微笑的痕跡，梵倫困惑的歪過頭，背靠在牆上、支著拐杖跟著蹲坐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好不容易才開口說話的米娜。

「為什麼要道歉？米娜沒做錯事啊？」他邊問邊伸手摸摸對方的髮頂，天生遲鈍而完全沒察覺對方的心情。

「唔……」被梵倫這樣反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那個，謝謝你。現在心情覺得好多了。」米娜試著轉換了話題，
「梵倫……不會覺得害怕嗎？」看著一如往常平靜的男孩，米娜好奇的問著。

「梵倫和爸爸媽媽分開時，會覺得傷心嗎？」

「好起來就好了。」對方沒有回答但他沒有追問，收回手時還高興的笑起來，打從心底為對方心情轉好這件事感到愉快。

「不害怕喔，神明會保佑我們的，這艘船也是神明賜予我們的貴重寶物，我很高興喔。」

他稍微停下話頭、思考了一下後又繼續笑著說：「而且現在我們能去任何地方了。」

聽到對方的問題，他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搖搖頭，「不傷心喔，媽媽幾年前回到大自然的羊水裡，爸爸新的媽媽來了之後就只是一直看著我們而已，變得很少跟我和姐姐說話了，所以沒關係的。」

雖然男孩的話語不是很明確，但米娜多少還是感覺得出來裡面的意思。
「這樣啊……」
覺得自己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有點愧咎，但對於梵倫的反應還是感到無法理解。

「雖然我沒有見過爸爸媽媽，但想到我『離開』了他們的這件事情，會感到難過。」

在兩人蹲坐的走廊另一邊，被狂風捲起的浪花拍打著玻璃牆面，暴雨毫無減緩的持續落下，但在這樣混亂的視野中仍然可以看見海中閃耀著點點的光芒。

米娜有點好奇的往前湊看，
「那個是……靈魂嗎？」因為也是第一次見到，米娜的眼睛似乎也散發了一樣的光芒。

「梵倫知道嗎？我聽大人們說過，人死後會透過儀式被送回大海裡。」
思索著記憶裡，導師在課堂上講解關於這個世界的各種事情，
「或許，梵倫的媽媽也在那裡呢……」

　　他正想說「不用感到難過，就算活著時不能再見，死去之後大家的靈魂都會回歸海洋，所以總有一天能在相見」這句話時，聽見對方緊接的詢問，他也跟著回頭望向被透明相隔的驚濤駭浪，彷彿被狂風暴雨帶走而散落在海面的星星光芒浮載浮沉著。他重新望向米娜，看著那雙閃爍著相同碎光、止於黃昏與長夜的眼眸。

「嗯，我知道——」

　　回應話音剛落，聽到對方輕聲說出的最後一句話時，他難得露出驚愕的表情，像從中突然發現什麼般再度轉頭緊盯著外面。理所當然的，他不知道到底那些光點會不會是人類的靈魂，就算是真的也不曉得哪一個才是家人的靈魂，卻感受到一陣悵然若失的空虛感在自己身體挖出一個大洞，裡頭盛載著他丟失了的寶物，他自己鬆開手的寶物。

　　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滴落到大腿上，他下意識地以為那是血，依靠搖曳的光想看清楚時，發現那是從自己的眼睛裡掉出來的、晶瑩剔透如細小冰晶的東西。

　　——眼淚。

　　「為什麼⋯⋯」

　　他小聲喃喃了一下，想必現在的表情就如那日姐姐難以置信的神情如出一轍吧，當自己真正感受到這種突如其來時，才察覺到自己會如此手足無措。

　　拉起自己的衣袖胡亂擦了幾下，明明看見海裡的星星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為什麼自己會哭出來呢？為什麼覺得如此空虛寂寞呢？還是說其實這是太過開心的反應？

　　不知道，搞不清楚。

　　聲音哽在喉嚨裡，沒辦法回應米娜的話。唯有鼻腔的酸痛無比清晰真實。

被眼前新奇的事物所吸引，米娜沒有馬上注意到梵倫的反應，似乎聽到對方的低語後轉過頭去，發現梵倫正在哭泣時才意會到自己話語是多麼的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心情。

「啊、抱歉，梵倫！」
米娜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內心更多的是愧疚和難過，但是除了道歉以外又說不出其他安慰的話語。

米娜只是安靜的看著梵倫，但悲傷像是會傳染一樣，米娜也逐漸止不住自己的淚水，低聲的跟著掉下了眼淚。

分離讓人感到痛苦，但只要活在世界上一定還會面臨更多的悲傷吧。
米娜此時才如此深刻的感覺到。

　　對方失惜的聲音陪隨著別種情感傳來，他緩緩搖了搖頭，努力從喉間擠出聲音：

　　「不用道歉，這不是妳的錯⋯⋯」

　　他心裡很清楚，雖然確實是因為她的話而想到什麼，但不是壞事。明明不是該哭的壞事⋯⋯

　　為什麼呢？

　　疑問化成玻璃彼端的風浪淹沒自己的大腦，他又擦了擦眼睛轉頭望向對方，見米娜也跟著哭了出來。他發現自己又一次打破了約定，不是說好了自己該笑嗎？

　　「我們回去睡覺吧⋯⋯？」泛紅的眼角仍掛著淚，與之相反的他對人揚起微笑柔聲說道，邊伸手抹去女孩臉上的眼淚。

「……嗯。」心情尚未平復，米娜只是輕輕的點頭應聲，一手抓著梵倫的袖口，另一手再次擦乾了臉上的淚水。

深吸一口氣，米娜抬起頭也對著梵倫笑了笑，
「今天一起睡，可以嗎？」

米娜想要陪著梵倫，也希望梵倫能陪著她。
要是能像現在一起哭泣一樣，分擔彼此的悲傷就好了。

見到對方笑起來覺得安心了些，對人點點頭回答「可以喔」之後就靠在牆上、柱著拐杖慢慢站起來，順帶握住抓著自己袖口的手，小心翼翼地將米娜拉起身。

「走吧。」剛才滑過臉頰的眼淚已經乾了，墜落在大海的星星依然閃爍著透亮的光芒，但剛才那種失落貴重之物的心情已經隨淚水流走。

緊握對方的掌心，傳來了溫暖的感覺，就如同梵倫的溫柔，讓米娜感到非常安心。

——能和梵倫成為朋友真是太好了。
在失去什麼的同時一定也獲得了什麼吧。
只要這麼想著，一定還能繼續往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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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鎖到哭哭的米娜我真是大爽人

flora_xxx: 我也成功弄哭梵倫了謝謝(欸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