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這裡！狄綸，這裡！」

越過重重攤販，向著街道另一端的友人大力揮手的少女，另一隻手拿著啃到一半的蘋果。

跑得近一點再喊是個比較不傷喉嚨的好辦法，但很顯然她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剛閒晃不久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黎玖？」注意到聲音的主人是來自她之後便往對方的方向走去。

「只有妳在這邊嗎？」平常不應該是跟黎晝一起行動的嗎？

「如果你指的是日和的話……」
本來停在對方臉上的視線逐漸轉移到旁邊的小販，以拙劣的手法掩飾無端湧起的低落。

「她在叛逆期啦，我們從花海離開以後就沒講過話了。」
睡覺時讓悠尼斯睡在她們中間，天亮時也早就看不見人，儘管一開始沒想那麼多，連續幾天下來也曉得自己被有意識的避開了。

老實講啾啾並不清楚這算不算吵架，更參不透日和迴避她的理由，繼菲利克斯變得越來越怪之後，日和也變得越來越難懂。

周遭的所有人似乎都在不停改變。

「…是嗎。」跟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

看她這樣八成是跟黎晝起爭執了吧，以前遇到這種事的時候對方都是這種反應。
他很習慣面對這樣的她了，所以沒有打算繼續問下去。

「要一起逛嗎？我正好想看看街上有什麼東西。」雖然知道對方會答應但還是隨口問了一下。

「要！」
一如既往，對方好心幫她轉移話題，啾啾自然樂得照單全收。
旁邊的小販貼心收走女孩手上的蘋果殘骸，遞給她紙巾擦手，同時收穫一個甜甜的謝謝。

「好好！Let's go！」
啾啾的情緒像漲了又退的海水，來得快去得更快，拉過狄綸的手腕在密集的攤販間毫無方向感可言地四處亂竄。

「我剛剛有看到超漂亮的文具店喔，雖然我都用不到，但你肯定會喜歡的！」

「喂－－」突然的被拉著走，自認成熟懂事的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對方從以前一直都是這樣，他並不討厭這樣的她。
想了一下還是打消數落對方念頭，認命的任由對方拉著。

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今天就放輕鬆吧。

「真的？如果我不喜歡的話妳要怎麼辦？」忍不住調侃對方。

「那就再換一間直到你喜歡為止！」理所當然說道：「才第一關就放棄也太早啦。」

入口高度略矮的低調小店前，似乎只有一米五高的拱形門，從室內隱約傳出了輕柔的弦樂和暖黃的燈光。
對孩子來說並不困擾，啾啾不用彎腰就搶先溜進店內。

「毅力怎麼用在這種奇怪的地方……」忍不住吐槽了一下，也跟著進店裡。
店內撥放的弦樂使他感到放鬆，心情漸漸沉澱下來。
隨意環顧店內環境，架上擺列各種精緻的文具，還帶點地方特色的外觀讓他覺得非常新奇。

他隨手拿起一本筆記本來看。

書皮是藍色硬殼，封面還有貝殼的圖案，打開內頁則是淺藍色的橫線，中間還夾著一個精緻的鏤空雕花書籤。

真的很漂亮。
但是不知道買不買得起就是了。
想到這邊，他又把筆記本放回原位，往旁邊的架子走去。

「沒禮貌，我不管做什麼都很有毅力喔？」

似乎將注意力放在狄綸瀏覽過的物品上。
啾啾像跟班小動物一樣拿起那本筆記本，接著因為不懂得欣賞而放下，然後跟著到架子附近左右看看。

「你喜歡剛剛那個？喜歡書籤還是筆記本？」
隨便問問。

「筆記本跟書籤都很漂亮沒錯，但是導師之前發給我的那本就很夠用了。還有我也沒很常看書，書籤也用不太到。」這些東西對他來說都只是奢侈品，沒有特別想要的意思。

「幹嘛去看我看過的東西？妳可以看自己想看的。」說完看向架子上的商品，是在地風景圖案的明信片，大多都是手繪過再印製而成的。
隨意的拿起一張來看，是這個小鎮所在的懸崖的景色。

他不禁想起離開庇護所的那天，船要使離岸邊時，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的「家」的全貌。

如果有庇護所風景的明信片他大概會想買吧，可惜並沒有這樣的東西。
又把明信片放回架上，往旁邊的桌子走去。

「……哦！」被發現了。
偷偷觀察對方想要的東西的計畫A失敗。

啾啾回頭繞了一圈，又再次因為沒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而繞回狄綸旁邊。
——然後見到佔滿半個桌面像是吊墜一般的金屬書籤。那大概是書籤吧，畢竟上面掛著牌子和價錢，是紙質書籤的好幾倍貴。

有鳥羽，有星星，有浪花，有寶石；還有很多很多造型。這些閃亮亮的東西不太像書籤，反而像飾品。

「哪哪，你的話選哪個？」頭也沒抬，拉了拉旁邊的人的袖子。

「嗯？」被拉了袖子後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大略的掃視一遍桌上的書籤。
「…應該有星星的那個吧？」只是太貴了，完全不在自己考慮購買的範圍內。

「妳的話，我覺得有羽毛的那款挺適合妳的。」想一下又補充了一句。

「好！」沒頭沒尾說了個好以後，點點頭離開了那張桌子，什麼也沒拿，真的只是問一下沒有要特別幹嘛的感覺。

「你看完的話喊我一下喔。」哼著歌又去其他架子邊隨隨便便晃晃。

「？」是在好什麼？

算了。

不打算繼續想的他往旁邊的櫃子走去。
櫃子裡擺放的是被染成各種顏色的羽毛筆，從沒看過這麼多顏色的羽毛筆的他覺得很新奇，視線忍不住多停留了一陣子。

看了看價格，又從口袋裡拿出自己賺來、因為打破盤子被減半的打工費，不打算把錢全部花完的他買得起最便宜的那枝。
後來內心又掙扎了一下，才去櫃檯跟老闆說想要購買。

結完帳小心翼翼的把羽毛筆收好，往黎玖的方向走去。
「妳找到想買的東西了嗎？」

「鏘啷！」晃了晃看不出裡面裝什麼的深藍色紙袋，上面有海浪和貝殼的銀藍色花紋，光是紙袋就十分漂亮。

「嘿嘿，我身上半毛錢都沒有了。」不知為何很得意的樣子。
對完全沒有儲蓄概念的啾啾來說，大概錢沒有消失，只是變成了喜歡的形狀而已。
「前面還有麵包店跟燈具店喔！去看看嗎？」

「才第一站妳就把錢花完了！？」不可置信的扶額嘆氣，但想買什麼事對方的自由，他無權干涉。

看對方心情有好轉的跡象，他決定日後再找機會跟對方談儲蓄的重要。

「妳是把這裡都逛過一遍了？怎麼這麼熟啊…」單手拿著紙袋走在對方旁邊，隨口問了一句。

掰起手指數了起來，「打工前逛過一次，中間休息的時候跑出來逛過一次，現在打工完逛第三次。」

「而且老闆人很好喔！」像炫耀自家爸爸一樣單手插腰挺起胸膛，神氣之情全寫在臉上，只差沒膨脹得飛走了。

「打工沒結束不能領錢，所以老闆先預支薪水給我，連裝硬幣的小布袋都送我了。我在路上買兩串團子回去請老闆吃，自願留下把附近都打掃過一遍，老闆又給我多好多硬幣，誇我很自動很勤奮……」
像對家長報備工作情況一樣鉅細靡遺對狄倫講個不停。

「嗚──雖然一下就花完了，但不是再賺就有了嗎？」
跟月光族沒兩樣的想法。

「……」聽了對方的說法後再度嘆氣。
雖然錢都是由正當的途徑賺取，但是這樣賺到就馬上花掉的心態，對於現在身無分文的他們來說實在是需要好好數落一下。

「我說妳啊…第一次這樣就算了，下次可不要一次把錢花完。說不定以後還會用到，打工機會也不一定每次都會有。」邊說邊捏對方的臉頰，要她好好地聽進去。

「豪啦——吱道惹——」一邊用含糊不輕的口音回答，一邊用雙手拍打捏住自己臉頰的手腕。

「所以要不要去前面逛嘛！不是還有錢嗎？」
要敗家必須拖損友一起下水是啾啾對待金錢的風度……雖說這風度實在有夠差的就是了。

「妳真的知道了？」
「可以逛，但我不一定會花錢。以後還會去很多地方，錢必須省著用才行。」他總感覺對方沒聽進去，有點放棄的鬆手。

鬆手的那一瞬間，微風拂過眼前，鹹腥的味道自鼻腔鑽入。那是今天一整天不停吸收進體內反覆咀嚼的海的味道。

淡彩的貝殼的紋路，浪花輕輕翻動的聲音，碧藍的海彷彿靜止的畫面。打工的時候就一直在想，如果可以和誰一起分享那片格外寧靜的景色有多好。

於是女孩毫無預兆地拉住對方的手，雙眼放光說道：
「對了！既然不花錢的話，還是我們去海邊？」十分即興的跳躍性發言。改口的速度堪比火箭登上宇宙。

「…也好，反正看風景免費。」免得妳等等又看到想買的東西，不要再亂花錢了。
被拉著走一會兒，他們經過了一個賣點心的攤子，狄綸輕輕的把黎玖拉著自己的手挪開。
「站在這邊不要動。」說完往攤販的方向走去，沒過多久又提著紙袋走回對方身邊。

「嗯，可以走了。」用今天天氣真好的慵懶語氣說著。

「嗯——你很奇怪喔？你手上是不是多了什麼東西？」像倉鼠一樣瞪圓了眼，滿是好奇心地探頭探腦。

「我想看我想看，是什麼～小黃書？違禁品？」

「到海邊再給妳看啦。」現在直接跟她說的話她應該會想馬上吃掉吧。

「我才不會把錢浪費在那種東西上…」把紙袋拎到對方看不到的另一邊，有點懶得回答她的敷衍回應。

繼續走自己的路。

-

按照記憶中的既定路線在前頭領著對方到達了能看見海的沙灘。
時間已經不早了，昏黃的夕陽餘暉將海面染上使人感傷的橘紅。

視線對準的前方，地平線遙遠的另一側緩慢隱沒在黑暗之下。
女孩微微聳肩，笑道：
「看來時機不太對，這樣子根本只能看到暗暗又灰灰的海嘛。」

「不會啊。」隨意的坐下來。

他覺得海不管什麼時候看都很美麗，他真的看不膩。

「…欸，妳覺得這個世界有盡頭嗎？」海平面日落讓他看得有些出神，突然的問了一句。
他現在還是覺得出來旅行像一場夢一樣，非常的不真實。

如果走到了盡頭，他們又該怎麼做？

「我覺得有喔！」

偏頭看了看對方凝視著海的眼神，再循著那道眼神的方向，並肩望向無從得知的遠方。

「如果世界沒有盡頭，那依靠人類有限的一生不就永遠走不完了嘛。」她笑說，「就跟解謎一樣，沒有謎底的問題，沒有人會傻得想去解開吧？」那樣太累了！

但轉念又想到，導師和船長聲稱要拯救世界……不也是一項沒有確定答案的艱鉅任務嗎？

思及此，又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困惑。

「……」聽到對方的答案後感到有些錯愕，自己已經習慣性的把對方當成比自己年紀小、比較不懂事的存在，然而現在才發覺對方也已經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成長了不少。

「……說得也是。」有謎底才會讓人有想解開的慾望呢，他真的覺得黎玖回答得很好。
嘴角微微的上揚，把懷裡的紙袋打開。
「獎品。」從紙袋裡拿出剛剛在攤販買的小點心，是剛出爐不久、還有點溫熱的瑪德蓮。
分一個給對方後自己也吃了一口。

……好甜。
他忍不住皺眉。

「呼呼，不喜歡甜食不要勉強喔？」手握成拳頭放嘴邊嗤嗤偷笑，笑得有點像故事裡腦袋不太靈光的B級壞蛋，明明已經吃完了一個，仍然伸出手準備接收對方才咬一口便皺眉的點心。

「因為善良的啾啾很好心，所以還能幫你解決第二個。」單手叉腰神氣地說。

看了看對方伸向自己的手，作勢把手上的點心遞給對方，卻在對方要收下的時候收回點心繼續咬第二口。

「笨蛋，騙妳的。」把嘴裡的點心吞下去後，戲弄的向黎玖吐舌。
「袋子裡還有一個，自己拿。」早就料到對方會想吃第二個，所以他一開始就買了三個。

說完後又低頭繼續吃，看著遠方的海發呆。

「…欸，等等吃完的時候，妳可以再唱一次那首歌嗎？就是妳以前送我的那首。」在這個彆扭的年紀，他不會說自己想聽但是看不懂樂譜，還有自己很喜歡聽對方的歌聲的事。

「欸！」橫眉豎眼氣呼呼瞪著對方，但狄倫一下子安靜下來，她也沒意思再多折騰什麼。

送狄綸的歌？啾啾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銜接上對方的頻道。
「你生日的時候我唱給你聽的那首啊？」又掩著嘴嘻嘻壞笑，「我記得唱給你的歌，從歌詞到旋律都是以你為印象做出來的，自己聽代表自己的歌不覺得很害羞嗎？」

話說唱這首歌的時候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不過稍微哼一下的話，鐵定就能想起來。

「…少囉嗦啦！」看到對方竊笑的模樣，趕緊低頭吃點心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
「我就突然想到，剛好妳也在旁邊，就……」就想聽妳唱啊，妳唱歌比較好聽。
本來就被點心甜到皺眉的他眉頭皺得更深，沒有把後面那句心裡話說出來。

「還是妳忘了怎麼唱了？」想轉移對方注意力，突然的調侃了起來。

「吼吼……這是在質疑未來的Superstar嗎？哈——你的戰帖我就收下了！」

啾啾霍地站起來，左手叉腰，右手撥開長髮，接著由上而下氣勢凌人隔空指向狄綸的鼻尖。

「哼～哼哼～」她哼起前奏。沒有音樂，她就自己拍著節拍踩著碎步左右輕晃。

「……」默默地把最後一口點心吃完，拿出手帕把手擦乾淨。
看著對方歌唱的身影，想起了以前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的時候，他覺得這樣的對方非常的耀眼。
現在也還是一樣呢。

他閉上了眼睛，仔細聆聽對方的每一個音調。

聽著聽著嘴角都不自覺地微微揚起。
他真的非常喜歡，也非常珍視這份禮物。

海浪捲動的聲音，遠方人群的聲音，女孩歌唱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像遙遠而迷離的記憶，忽遠忽近。

啾啾唱完以後，見天色不早，忽然急得跳起，匆匆向狄綸說再見，「謝謝你陪我逛街，那麼我還有事，這給你，我先走啦！」

她把稍早在文具店買的其中一個袋子塞到對方懷裡，咻地像風一般跑得不見人影。

「？」還反應不過來就看到對方神速的離去，這個時間還能去哪裡？
困惑之餘低頭看剛剛被對方塞過來的袋子，他打開看了一下裡面的東西。

「…就說了不要亂花錢啊。」碎碎唸的同時，他的嘴角也不自覺地揚起。

文章插圖感謝好會畫畫狄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