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長槍恍若俯衝地面捕食獵物的飛鷹利爪，於視網膜上刻劃一道道殘影，質地堅硬且銳利的尖端劃破空氣發出陣陣嘶鳴，讓原本僅能聽聞遠處流水聲的櫻花迷宮不復寧靜。

突刺、劈槍到舞花，細長槍身像是不具備真實質量般，輕巧靈活地翻轉於掌中指間，槍尾用力扣上地板，伴隨清脆金屬撞擊聲響結束了這一階段的練槍。

迪爾穆德低垂眼簾，深吸口氣後又將之吐出，藉以平穩因長時間激烈運動而略顯急促的心跳及呼吸頻率，沁出額際的薄汗緩慢匯流成水珠滴落地面，身上衣物同樣吸滿了汗水，緊貼於肌膚表面造成濕黏觸感。

……先回房沖洗這身髒汙罷。他漫不經心地想著。

因應召喚現界已過了段時日，依照常理，作為從者的他根本不可能擁有這般空閒，而是該為了發誓追隨的御主奔馳於戰場。

但自從現界以來全然不見任何聖杯戰爭正在進行的跡象，他的御主、Meltryllis對聖杯更是無所欲求，因此除了被託付的迷宮守衛職責外，青年每日可謂無所事事亦不為過。在這樣的情況下，生活習慣和作息自然而然更趨近於生前仍是人類的時候，而非不須睡眠和進食的英靈。

雖然對一名好戰的武人而言多少會感到煩悶，不過那僅屬於個人情緒的範疇，沒有熱血激昂的戰鬥或狩獵還不足以構成對御主的不滿……只是，自己與對方交談的次數實在屈指可數，除去下達指示要他辦些簡單的雜事外，印象中能稱之為交流的談話僅有一次。

當時他藉著酒意向今次召喚出自己的少女闡述與前任御主的過往，對方並沒有予以嘲弄，反倒解開了他埋藏於心中的心結——對此，迪爾穆德抱持深深的感激，卻同時益發介懷鮮少交談這點。

若有更多契機就好了。

任由思緒在腦海裡流轉，青年收起武器、打算回到屬於自己的房間沖去一身汗水，以防少女突如其來召他前去時有失體面。

每次從者回房前必定會經過充當起居室的公共空間，而最常使用這塊區域的人不外乎是自己的主君——視線不經意地掃向那位少女御主經常落坐的位置，卻意外瞧見鮮少出現於那處的身影。

——那是？

只見與Meltryllis擁有相似樣貌的另一名AlterEgo正以一如往常的緩慢步伐徘徊於還算寬敞的起居室裡，一頭柔順的紫色長髮和繫在髮梢上的桃紅緞帶隨少女四處張望的舉動輕輕擺動，宛如飛舞不定的蝶類尋覓合適的花叢一般——倘若不去看那雙平舉於胸前、似是捧著某物的巨大鋼爪，滿溢桃色眼眸裡的無措確實會令人心生立即上前予以援手的使命感。

「Lip大人、需要——」

「哈……？哈哇哇——？！」

屬於女性的尖細驚呼蓋過了迪爾穆德本欲傾之於口的問話，擁有少女形態的AlterEgo似乎並沒有作好被任何人搭話的心理準備——要是可以的話，大概會像隻受驚的兔子般直接自原地蹦起來吧，但體型笨重的她，最終只能縮起纖細的雙肩表露這份慌張：「我、我什麼都沒有做的……什麼都沒有做……不是我！」

「……做了什麼？」
總是輕聲細語的軟呢嗓音在瞬間提高分貝後依舊擁有不可小覷的殺傷力。靜待耳膜的刺痛感退去，迪爾穆德挑眉看著像要將自己藏在鋼爪後、瑟瑟縮起雙肩的Passionlip，改口的提問中飽含確信。

「弄壞的東西一件都沒有、什麼都——！」
脫口而出的辯解，在寫滿慌亂的粉色眼眸捕捉到搭話人物的正體後嘎然而止。

「咦……？ 原來只是綠色的Lancer先生而已嘛……唔。」

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剛才聽見的分明是沉穩的男聲，被點名的Passionlip自一口氣湧上心頭的恐慌感中獲得了解放。而當理解到狀況並未朝自己最不樂見的方向發展後，少女所給出的應對亦回歸到一如既往的散漫態度當中：「沒有、沒有做什麼的……Lancer先生才是、忽然就開口說話了，很嚇人的說。」

「那可真是抱歉。」
將呼之欲出的嘆息強壓成無奈語調，青年佇足於仍有些許距離的位置，以免又刺激到各種方面而言皆過度敏感的少女。

「方才說弄壞東西——」接續話題的同時，目光亦隨之轉移。

已然習慣對方為掩飾錯誤而作的無謂辯解，更多時候是直接截取話中明瞭如白紙上墨漬的重點，或房中巨象般無法忽視的事實，進而推測出必須解決的問題。
例如，高舉在自己眼前的巨大凶器便屬於後者。

——一襲赤色勁裝裹住曲線分明的壯碩身軀，乾淨俐落的銀白短髮和銳利如鷹的雙眼予人精悍的印象——Meltryllis最喜愛且為數最多的，便是以真實存在的某名弓兵為原型的模型。現今，其中一個正躺在面前少女平舉的鋼爪上，左手臂斷得徹底。

「……這是Meltryllis閣下最珍愛的模型之一。」

「……只、只是Lancer先生看錯了而已啦。 那個、是Lancer先生的眼睛不好吧？這個、才不是你說的那種東西……」

「不然是何種東西？」

「是……是很普通的、不重要……的……」

抬起視線正巧對上微微放大的桃紅瞳仁，終究不禁將胸口那股煩悶化為低嘆，在Passionlip繼續為自己辯解前再次放軟態度。
「我確認一下是否還能補救，你別一緊張就握住了啊。」

「咦……補救……？」

在聽見男性從者的發言後，Passionlip圓圓的眼眸隨即綻放出期待的光采，卻又在頃刻間回歸黯淡。從來不知道修補為何物的少女深深嘆了一口氣，一邊讓迪爾穆德從掌間拎起自己不小心碰壞了的人偶部件，洩氣的話語亦在同時自嬌嫩的唇瓣間逸出：「唔、怎麼可能有辦法嘛……還是、在Melt看見之前藏起來就好了。像這樣的娃娃、她有很多的，少了一個也不會發現的吧……？」

「這可是她心愛之物……縱使最初沒有發現，遲早亦會有所察覺……Lip大人，做錯事該先思考解決之道，倘若試圖隱瞞、一旦被戳破謊言結果只會更糟吶。」

不知是過度專注於察看人物模型的損壞狀況，抑或Passionlip意圖逃避責任的言論所致，迪爾穆德擰起了眉心，應答速度則因分神而略顯遲緩，卻不影響話語中的堅定。內心雖然清楚這一席話並不算容易入耳，不過每次回過神時就會發覺自己又開始對這名遇事便想逃避的少女進行說教，甚至莫名易怒……他至今仍想不通原由。

「呣、幸好是自手臂與肩膀接合處斷裂，使用黏著劑一類應當能修復才是。」

「黏著劑……？」

又再自動忽略迪爾穆德的善意忠告，不需要繼續捧著毀損手辦的Passionlip垂下雙爪，早已變得酸麻的手臂總算得到了歇息的機會：「唔……聽起來很像的東西、Lip沒有在這裡見過的說……」

「沒有？」
被告知這項事實時迪爾穆德臉上難掩詫異神色。原以為收藏眾多人偶手辦的主君會備妥足夠的修補用品……因為總是小心翼翼保存，不曾意外毀損的緣故麼？

「那麼必須趕緊買回來才行。」

就算Meltryllis目前恰巧有事外出，一時半晌不會立即返回櫻花迷宮，仍無法保證在那之前可完全修復遭Passionlip弄壞的手辦——思及此，自然而然將此事攬上肩頭的青年如此提議。

「嗯！這樣操勞的事情、就交給Lancer先生了說……請你、一定要快一點買回來。」欣然附和迪爾穆德的提案，罪魁禍首像是很細心一樣的囑咐著，接著安心的點著腦袋，以招牌的笨重動作轉過身——

「Lip大人——」

相對Passionlip僅比烏龜敏捷些許的溫吞動作，長腿跨出幾步便足以阻擋住意圖讓他獨自收拾善後的少女。若非對方再度縮起頸肩的行為，自好看唇形中吐露的話語定會令第三者誤以為那只不過是個單純善意的邀約。

「請當作與我一同出門散步罷。」

✲

——感謝惠顧，歡迎下次再來！

「哈啊……明明只是買東西而已嘛，也要別人陪著一起出來才行…… Lancer先生、就像小孩子一樣。」

與店員充滿朝氣的禮節性用語形成了最直觀的對比，勉強讓身體擠出店門的Passionlip發出充滿了無可奈何的嘆息。

具體是要買什麼東西，少女直到購物結束後依然沒有弄明白——她原本以為應該是機器、或是術式一類的道具，可是迪爾穆德拿去結帳的，看起來更像是常常會在電視廣告上出現的支裝牙膏。

「推卸責任的人才是小孩子。不分AI或人類。」

對在Passionlip的巨爪不經意碰倒一排商品展架後仍能展現敬業精神的店員回以含有感激意味的微笑，迪爾穆德待同行夥伴移動至街道上才跟著踏出店門口，並於自動門關起的瞬間歛起溫和態度反唇相譏。

踏上人行道那刻、青年毫不意外地察覺到有數道視線一齊投來，有明目張膽的，亦有較為隱晦的，極少數來自於男性——或許是因為罕見的西方臉孔——絕大多數則來自女性。假如沒有用OK繃遮住具有魅惑魔力的淚痣，恐怕早已有人直接前來攀談罷。

雖說頗習慣這種注目禮了，只是自從他開始換穿現代服裝後那些視線中的好奇已全然消失，轉變成更為熟悉的灼熱情感。

素白棉質T-shirt下健壯且結實的胸膛與腹部肌肉線條清晰可見，外頭再罩上一件黑色西裝式外套，窄管牛仔褲緊緊包覆修長雙腿，腳上則套了一雙綁帶純黑帆布休閒鞋——這身穿著打扮就與這現世隨處可見的大學生毫無兩樣。

假如臨行前Passionlip沒有開口抱怨他身上的汗臭味，自己差一點又要直接穿著戰鬥禮裝外出了。

手提裝有黏著劑的塑膠袋走在Passionlip前方，不時偏首以眼角餘光察看彼此間的距離調整前進速度——除去關注自己的視線之外，亦有不少人會對少女投以異樣目光，而那對爪子又過於龐大不便轉身。因此，就算迪爾穆德表現出的態度不如對Meltryllis恭敬，他仍選擇步行於能替對方阻擋那些探究與不懷好意的位置。

「——那麼，同樣是不小心撞倒了？」

偶爾亦會發生手辦被獨自遺留桌上，身為擁有者的御主本人卻不見蹤影的情況──鑒於方才的經驗，他隱約能猜想出事件的來龍去脈。

「……唔嗯……那是……」

大概是因為迪爾穆德仍在執意提起這件事，覺得已經沒辦法打混過去的少女小小聲為自己尋找著藉口，不想與對方接觸的視線一直落在腳下的柏油路面上：「因為太脆弱了嘛……」

「啊啊、那種東西的確脆弱不堪。」

一路上那對帶著兇殘印象的鋼爪持續不斷地磨擦出堅硬銳響，近乎掩蓋掉少女細如蚊蚋的反駁聲，然而青年沒有聽漏，亦未厲聲指正對方尋找藉口的行為，僅對關於模型的感想表示認同。

「我能理解那雙爪子可說十足不便……但Lip大人本身亦不夠細心謹慎，之後可要多加注意自身與周遭事物間的距離，否則今日這樣的意外只會一再重演。」

「——你在、說什麼？」

金屬刮過地面獨有的磨擦聲消失了。少女停下了腳步，目光筆直望向扭頭和自己說話的男人。

「你的爪子。」
迪爾穆德同樣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難得直視自己的Passionlip，視線短暫地掠過無機質構成的銳物，再度重複了一次。

「它們過於龐大，要你多留心罷了。」

「……為什麼要、說這樣奇怪的話？」　
並非亟欲反駁，亦沒有像往常般閃避迪爾穆德投射過來的目光，圓潤的眼眸緩眨，Ego無辜歪著頭的模樣，活像是聽見了什麼天馬行空的事一般。

「說這種話……你也是、想來欺負我的嗎？」

——奇怪的話？

被如此質問的青年微微一愣，臉上滿是不解。

原以為少女是不滿自己被評論成「不夠細心謹慎」，才會表露出與往常不同的堅決態度，可是，那對桃紅眼眸裡蘊含的情緒並無任何不悅或難過，充滿過於純粹的困惑，以及某種他無法精準形容的異樣感。

「我沒有。就算我們曾發生過爭執，我亦不會刻意欺侮他人，那不是一名騎士該有的行為。」

「那、為什麼要和大家一樣，對我說這種過份的話？說我的手、是怪物一樣的東西……明明是、這樣普通的——」

迪爾穆德的澄清，反而令Passionlip接下來的質詢顯得更形委屈。仰視青年的眼瞳似是覆上了一片薄薄的水霧，與自那雙嬌嫩唇瓣吐露而出的話語同樣溢滿懇切，Ego口中所指的其中一隻手朝前伸出，銳利的鉤尖幾乎能夠劃過對方的胸膛，於下一秒撕扯開鮮血淋漓的痕跡。

「——你看、我很普通的吧……？」

那幾毫米的距離令迪爾穆德克制住了往後跳開的衝動。
就像先前幾度忍耐針對眼前少女的莫名攻擊欲望，此刻的他心裡有兩種情感爭持不下。

想要殘酷地傷害她；想要溫柔地對待她。
而少女盈滿眸中的無辜，只會助長這種極端的拉鋸。

但是這次情況不盡相同。迪爾穆德瞄了一眼直指胸前的巨爪，又看向正在等待自己回答、委屈中隱約流露一絲期盼的AlterEgo（少女），突然憶起之前產生這般對於未知事物的茫然，似乎是來自於擁有同樣面貌的另一名少女。

到底是不認為自己的 「鋼爪」像怪物一樣，還是不認為自己的「手」像怪物一樣……
他無法分辨Passionlip屬於哪種，僅單純明白了一件事。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讓你有這種感覺。」
那時他並不能理解少女為何哭訴自己被人唾棄是怪物，如今，似乎是找到了問題的癥結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與他人有何差異性，自然不懂人們畏懼的理由。

「不過我從未認為你們、所謂的高等AI很普通，至少你的力氣肯定不會與一般人類女孩一樣，這點請有所體悟。不然弄壞的東西一直增加，亦是徒增被責罵的機會，不是麼？」

「唔……就算你這樣說……」話題的重心在少女一無所覺的情況下悄然轉移，交際經驗嚴重缺乏的AI 顯然無從發現這一點，「都是、大家都太脆弱了的錯嘛……我也、不是故意的……」

對Passionlip來說，要在意的、只有迪爾穆德好好的對自己道歉了的這件事。

溫和地、感覺很誠懇地對自己道歉了，雖然也和大家一樣說了壞心的話語，可是這點和其他人（NPC）都不一樣──被認可的感覺，甚至讓稚氣的臉蛋綻放出名為喜悅的神采。

「不過，力氣很大這個……這是我擅長的事嘛……我、我很厲害的說！所以、連這個也是沒辦法的吧？還有就是……就算不弄壞東西，Melt也還是會一直對我說很過份的話嘛。」

想起不開心的事，原本心情似乎變得有點不錯的Ego，瞬間又開始犯起了嘀咕：「Melt總是、擺出一副姊姊的樣子，發號施令之類的事常常都在做……我、我才不要聽她的呢……」

對話維繫了下去，然而對話卻未曾成立。
從少女的角度而言，自己是有在好好回應對方的，但從青年的角度而言……

「你們是姊妹，性格卻截然不同；Meltryllis閣下做事果斷，你則與她相反，就連具備的機能亦著重於不同之處──就算心裡想著很麻煩、討厭服從她的指示，可是有些事情必須由你去做。如你所說自己專司力量，那麼在我因應召喚現界前，她只能命令你去做。」

極具威脅性的巨大鋼爪總算從迪爾穆德的胸膛前移開。明白Passionlip的精神狀態已恢復正常，青年一邊自少女慣性利己的言論裡挑選能夠延伸的話題，腳下亦再度邁開前進的步伐。

相處至今他已大概了解少女思維的脈絡，剛剛又察覺了可謂問題根源的關鍵，那麼，在不違背自身原則的情況下順應對方倒無不可。

「…… Lancer先生，像笨蛋一樣呢。」古板的、士兵一樣的言論，讓學著迪爾穆德重新拾起步調的Passionlip忍不住以壓得低低的嗓音發表出自己的感想。

「……為何？」

下一瞬他便感到自己的耐性備受挑戰。沉默片刻，姑且還是開口問了原因。

「才沒有呢，一定要我……和Lancer先生來做的事。Melt自己就可以做了……她自己也是這樣說的。」

越是向前走，周遭的景物越發變得熟悉，唯有原來蔚藍的天空和他們出門的時候相比，已經在絢麗夕陽的照耀下塗上了一抹橘亮的色彩。美麗的風景與變得不再那麼灼人的日光，令走在路上的Passionlip覺得這段路程似乎沒有來時那樣辛苦了：「讓我們工作，只是在欺負我們而已啦，是那個、喜好上的——唔、我……我什麼都沒有說！」

「喜好？」

一路上的交談消磨了不少歸途中的時間感，不知不覺二人已回到作為迷宮出入口的櫻花樹前面。就在等待隱藏地底的閘門升起之際，迪爾穆德準確地從Passionlip一貫吞吞吐吐的話語中捕捉到關鍵，原本直視前方的目光立刻轉向終於與他並肩的少女。

雖然不明白指派工作給他們算是何種喜好，這卻是自己尚未知道的、關於主君的事情。

「就、就算Lancer 先生這樣看著我……也什麼都沒有、的……」

或許連當事人也沒有注意到吧，但突如其來集中過來的專注目光，多少還是令Passionlip感到有點侷促。她慌張地垂下腦袋，含糊其詞地回應著，讓櫻花樹露出地面的樹根鑽進視野。

「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不敢說罷。」

半是刻意、半是真心欲問，迪爾穆德往Passionlip跨近一步，稍稍前傾身子讓對方難以閃躲探問的目光——直至少女滿臉透紅，支吾許久仍不願吐露丁點情報才停止惡作劇般的舉動，並在抗議與安撫間一同踏進為他們敞開的迷宮入口。

「嗚……」
鐵製的閘門在自行帶上的時候再一次吱嘎吱嘎作響，對一般人而言也就是略嫌令耳朵難受的聲音扎得Passionlip連肌膚都要生疼起來，為了逃離欺負人的大門還有討人厭的Lancer先生，少女原先溫吞的腳步以肉眼可察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但當細細的高跟鞋踏過長長的階梯、即將與散發著螢綠光芒的電子通道重逢之際，拾級而下的鞋跟卻又突然對剛剛踩上的新一階戀戀不捨，不願再離開半分。

不妙、
無需啟口詢問少女為何倏地止步，凜然而立的熟悉身影便直接映入眼簾，揭曉了理由。而迪爾穆德似乎忘了、並非闖禍者的自己沒有必要過度緊張——或者他僅是清楚知道，作為當事人的Passionlip肯定不會輕易讓他逃過一劫。

「歡迎回來？渺小的衛士們。」

與平常無異的微笑浮現在AI如人偶般精緻的臉龐上，傳入耳際的嗓音亦是同樣的輕快，可是迪爾穆德和Passionlip卻不約而同的、自那淺淺翹起的唇角聯想到了有如被對方膝上尖刺抵向頸項間的冰冷寒意：「接下來，兩位是想要先吃飯，先洗澡，還是先在處刑進行前留下你們沒有價值的遺言呢？」

面對雙手插腰、明擺著已等候多時的Meltryllis，甫從外頭返回迷宮的青年與少女在僵持數秒後，各自移動了步伐——只是前者選擇邁步向前，後者則緩慢地以倒退走的方式拉開與寒意源頭間的距離。

促使兩人行動的少女並非沒有發現一方的主動，然而冷色的眼瞳僅是分予了剎那的關注，隨即瞥向正努力地往男人已經能稱得上寬闊厚實的背部躲閃的臃腫身影。

「……不、不是我啦……」
姊妹不帶遮掩的目光刺痛著敏感的肌膚，窩在迪爾穆德身後的Passionlip把腦袋搖得像搖浪鼓似的，因為不安而頻頻擦過地面的鉤爪製造出好不刺耳的搔刮聲。

但誰也沒有給出她希望聽見的回應。

「和、和我沒關係……這個是、Lan……cer……」
隨著唸叨卸責發言的嗓音越放越輕，Ego所慣用的敬語在最終淪為幾近無聲的音節，垂下的眼簾緊緊盯著腳下散發著幽光的地板，彷彿只要保持這副模樣，自己就能夠自原地徹底消失一般。

歛眸聽著躲藏於自身背後的少女以慣有的嬌軟語調試圖推卸責任，訴說至關鍵處時卻又仿若急雨中的殘花般支離破碎，最終連對他的稱呼都無法清楚聽聞。

至少這次無法說得理直氣壯了。
迪爾穆德心裡如此忖度，倘若是只有他們二人所在的場合、也許會直接扯開笑容罷——但現在不是時候。

「……未留言告知去處一事，還請Meltryllis閣下原諒。Lip大人陪同屬下外出正是為了購買能修復模型用的所需物品——我迪爾穆德會盡全力挽救，降罪一事可否待此之後？」
右手握拳舉於胸前，向注意力仍集中於Passionlip的主君微微欠身，接在那近乎消散於空氣中的語尾後說道。　　

而從者就這麼維持欠身的姿態靜待最終裁定。

片晌，總是吐露冷酷話語的雙唇微啟，唯一擁有最終決定權的御主敲下了審判之槌。

「——你最好是可以把它修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