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臨近小滿,春末夏初的氣溫漸暖,這也是左以清一年之中少數適合獨自離開左家宅邸的氣候,此次出門只是去安濟坊抓藥,左以清也因此判定毋須帶上暗衛。
回程途中,馬車駛過市集,左以清心念一動,與車夫劉三交代幾句後,悠悠走下馬車,錦衣絳袍,背脊直挺,以君子儀態緩步遊走在人聲鼎沸的長安東市,小販們的叫賣聲滔滔不絕,視線流覽過一家家商品,他很快被幾株藥吸引了目光。
雖然只是隨處可見的半夏、黃芩等物,品相卻極佳,近看後藥性也堪稱上品。
左以清抬眸,看見顧在攤位上的是個不足二八的小姑娘,詫異只在一瞬之間,他開口:「姑娘,請問這幾株藥每兩售價為何?」他的聲音以成年男子而言偏細,或者以中氣不足來形容更甚。
紅日西下,晚霞若現,傍晚已近收攤之時,稽予寧正俯著首惦算著一日掙得的那幾兩錢,一道細聲的問價傳入耳中才忙得抬起頭。
見著的是位約莫二十有五的男子,來者面目蒼白無血色,雙眸透著一絲疲態,然男子儀態端莊,一襲褚紅外袍搭襯,更顯幾分貴氣。
「黃芪、當歸,白朮,共五兩。」瞅一眼男子選的幾株藥後予寧答道。
從男子挑選的藥材中,似是解釋了應為服用於自身的氣血不足。予寧留心到男子所揀選的更是同種中幾株上品,應同是位通藥理之人。
「那就這幾株罷。」將品項最好的幾株藥材挑出,付了銀票,「我欲尋幾味藥材,不知姑娘那兒是否也有此等品項?」佐以清道出幾種藥材的名字。
「唔、有這幾株,但不全齊。」攤開了一側的行囊扁擔,從中挑出了男子提出的幾種藥材,取出前還揀了之中的上品,「先生明日若能前來,上所述藥材小女子可替您尋得。」予寧頷首答道。
「有勞了。」從少女手中接過藥材,對方的動作行雲流水,且態度穩重,以這個年齡的女子而言,太過沉穩了,從袖中再拿出銀票,「此為訂金,明日申時同樣相約此地?」
「……,先生、這數太大了。」對方遞出銀票時,予寧兩眼都給瞪大,遲遲不敢接過手,「小女子找不開您。」予寧瞧都不用瞧,便可知自己身上銀兩定是不足,而稍有些靦腆答道。
「不必找了。」按下女孩急著想把銀票還給他的手,查覺到對方在碰觸到他後氣息一滯,很快地抽回手,微微頷首,離開市集。
男子輕柔的按下自己的雙手,霎時間,稽予寧指尖與男子掌內高骨觸之,暗吃一驚。僅是這轉瞬之際便能讓予寧感受到一陣極其細軟且紊亂的脈象,儘管予寧表面並無對此做出驚咋,然倏忽一滯足以讓對方察覺,見男子不失儀態的猛將手抽回,向自己示意後離去。
「果真皆是上品……」拿起呈在面前的藥材一一檢查,略感驚訝,有些植物與增加其養分的共生礦物在長安城附近不那麼常見,卻仍能提供上品給他,左以清嘴角揚起淡淡讚許的笑意。
「先生過獎。」予寧輕聲應道,再次將手探入行囊中,遞出一小木盒,「這是小女子早些製成的紅蔘粉,先生若感到極其不適,尚可砌於茶中飲之。」
因昨日對方給予的訂金數目實在過大,予寧三兩天可籌不上找對方的數。於是乎憶起昨日脈象,便決定將自己意外發現的白蔘給加工贈予,當作抵了這筆。且對方是通藥理之人,自毋須再多言指示。
「此物甚好,左某饋受了。」點點頭,左以清將木盒收下,紅蔘粉恰好符合他現在的需要,看了看垂目避開他視線的女孩,只覺這個孩子的觀察力頗佳。
「左某名以清,」頓了頓,「姑娘贈送此物,莫非上回已對左某的脈象……?」
「唔、確實如左先生所言。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先生見諒。」以清問起脈象一事,著實再讓予寧一驚,同時深感自己的冒失,低眉垂眼地答道,頓了會才意識到對方已向自己報上名,「小女子姓稽名予寧……。」
「稽姑娘。」左以清應下,薄唇微微勾起:「若是稽姑娘向晚後無要事,左某能否請姑娘再為我診脈一次?」
不待稽予寧回應,他接著道:「我瞧市集並非談話佳所,願請稽姑娘到《陶然樓》一敘?」
予寧見對方不只未掛心,甚而言及再診一回,「蒙左先生不棄,小女子一會並無要事。」稽予寧也甚是在意左以清上回那紊亂的脈象,便應邀答之。
這《陶然樓》就算自己沒見過,也略有耳聞過是這長安城赫赫有名的茶樓,道道佳餚之味美在這喧囂的市集可少沒聽過錦衣華服之士提及。
然稽予寧掏出自個裝銀兩的錦囊瞅了眼,這袋裡的數加左以清上回闊綽的訂金都給全用上了大概也就只能點上幾道小菜。且揣想接下來的時日都得勒緊褲袋,可真也讓稽予寧面露幾分難色。
墨色眸子微微瞇起,小姑娘躊躇的樣子均被左以清收盡眼底,而這分躊躇恰到好處讓他對稽予寧的評價有所提升,輕輕搖了搖頭,放緩語氣繼續說道:「我左家與《陶然樓》多有往來,左某對其安全性與菜系品質也算略知一二,因此才欲招待稽姑娘前往,還請稽姑娘莫要嫌棄。」
左以清說到這份田地上,稽予寧已瞭然對方言下之意且更無推託之理了。予寧動如脫兔般收拾完小攤,將兜裙收進隨身擔子拎起,儘管十分不惹眼,仍是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向著左以清頷首說道:「左先生候多時了。」
賓主盡歡,左以清從稽予寧的言談中看見極佳的潛力,甚至在行雲流水的日常動作中,察覺到對方或許有不亞於左家暗衛的武功,怪不得單獨與陌生男子共處也不懼。
「天色已晚,若讓姑娘獨自一人夜行怕是有損聲譽,左某送姑娘一程吧。」兩人步出陶然樓,車伕劉三已經在外等待,「稽姑娘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