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把上鑲嵌著仿似輪盤的裝置,只要轉動到對應的顏色,便得以藉由這扇門連結目的地之座標——他並非完全明瞭其箇中原理,但只要理解成一種方便的通行手段,使用上倒無多少大礙。
青年的左手裡還提有一只裝了滿滿一袋白色漿果的淺棕束口袋。
他按照Caster的光之子所給予的
指示,在離迷宮最近的一處森林中選了幾棵樹,將槲寄生種子撒到樹冠上,等漿果熟成後才全數摘下,依約前去對方所在之處。
拉開門把,踏上另一側明亮純白的硬質地板,就連吸進肺部的空氣皆帶著一股過於乾淨清爽的微涼——是與他熟知的『迦勒底』完全相同、卻又擁有迥異之處的『迦勒底』內部。
至少這裡的藤丸立香並非女性,簽下契約的英靈亦非自己所熟識的那幾位。
先前已和最高負責人與人類僅存的少年御主會面過的黑髮青年,一邊思忖二者間的決定性差異,一邊向偶爾迎面而來的迦勒底職員頷首招呼,他踩著規律的步伐走往尚未熟悉、但已記下方向的目的地,最終停在長長廊道上的其中一道門前。
方才跟此處的職員確認過,若無意外,對方理應正在自己的寢房之中。
「——Caster的光之子,是我,迪爾穆德。在麼?」
他舉起右手握成拳狀,以指背輕敲了幾下門板,啟口問道。
「啊,你來啦。」
在敲響的同時門便敞了開,方才洗漱完畢只在腰間圍了條浴巾,懶洋洋的打著呵欠上前。
「姆嗯……喔喔,這個不錯啊!」
鼻尖微皺,明顯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伸手便拉開了裝滿檞寄生的束口袋。
「不錯不錯,魔力的流動也很足,唔,聞起來也很新鮮……。」
「欸、等等,抱歉抱歉。」
或許是許久未見家鄉的戰士顯得格外興奮,髮梢的水滴落在手背上才發現自己衣衫不整這回事,於是在一陣微光閃爍過後換上了禮裝。
「喏,你小子幹得不錯,這些可以做成很棒的『Panacea』,老子現在就給你弄一些。」
「進來坐一會吧,別在乎床上的大傢伙,他聽不見。」
戰鬥歸來的疲憊野獸蜷著身軀在盧恩所圍繞的靜音結界安穩的呼呼大睡,似乎感受到陌生氣息尾尖不時微微擺動著,隨手放下了簾子將床周蓋住為野獸遮蔽光線。
垂落的枝條交纏成舒服的椅子,賢者拍拍椅面示意對方坐下等候,自己則伸手在櫃子上的盒子中抓取藥材。
繡線菊、馬鞭草、水薄荷……。
古老而熟悉的配方,幼時看著Cathba老爹無數次的製作這樣的配方,因此自己也十分嫻熟。
自門後現身的半裸青年令他稍感驚訝,但亦僅是詫異於恰巧選在了對方沐浴完畢之際前來叨擾,而自心底萌生是否該擇日再來的念頭瞬間,卻又立即被那熱情且爽快的態度所打消。
他揚起唇角表示自身的不介意,然而,在踏進室內的剎那,映入眼簾的光景確實震驚了從未真正拜訪過迦勒底寢房的自己。
草木特有的清新,以及某種水源的氣味很快地竄進鼻腔之中,蛙鳴鳥叫此起彼落,連綿成一譜緩和心神的樂章,與Caster贈予自己的種子同一品種的槲寄生依附著橡木垂掛於空,而下方的木桌上則擺滿了各種他喊得出或喊不出名的礦石及植物,刻有盧恩符文的木片和礦物看似隨意地散落於盤中,仔細一瞧,卻依稀能尋出主人擺放的邏輯和習慣,呈現出亂中有序的狀態。
若說目前為止藉由感官獲得的情報是驚奇,那麼蜷縮於床上沉眠的黑色英靈便屬於驚愕和疑惑的範疇——
雖然因背對這側而看不到長相,但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氛圍竟有些微妙的熟悉,只是無法肯定、究竟是針對那疑似混雜著某種東西的感覺,抑或其存在本身——
不過光之子都說了別在乎,那麼自己亦不要多問為何會睡在此處較好。他暗自忖度。
順從房間主人的話語坐上枝條交纏而成的天然座椅,黑髮青年收回了環顧四周、但還算拘謹的好奇目光,改而投向已坐到木桌前進行調製作業的Caster身上:「現在才說似是有點遲了,但希望沒打擾到你的休憩吶。」
「喔喔,沒事、沒事,老子沒這麼早睡。」
心不在焉的回應著,手中快速的搗弄藥杵中的漿果,不時灑些粉末或是液體。
「欸……借老子這個。」
伸長手隨意的拔了根優秀後輩的頭髮隨即也扔進藥杵中。
「想喝點東西的話櫃子旁有麥酒,阿爾斯特口味的,老子弄了好久才搞到一樣的味道,自己拿杯子裝些嚐嚐吧。」
長指指向了洗手台旁碩大的啤酒杯,製作藥品需要時間,可不能讓這傢伙乾等著。
「呣?」需要用到頭髮麼?
青年伸手以指腹按了按殘存微疼感的部位,沒讓這句疑問溜出唇縫。
他就如其他凱爾特人民一樣尊敬著這些賢者,但亦僅止於此,而未特意深入理解——因此,縱然對用上頭髮一事感到困惑,青年終究保留了這份心思,反倒在聽聞對方提及自己的愛物時明亮了雙眸。
現界至今為止青年已製作過不少料理或甜點,卻不曾嘗試還原自身那一年代的飲食;
興許是比起為了自己而做,更偏好為了自身以外的人付出心力與勞力罷。
和他人應對時態度總是略顯緊繃的黑髮青年,似乎是受到同鄉對自己展現的友好的感染,表情和坐姿皆在不知不覺間放鬆了下來,可能亦是出於這項原因,他沒有多加推拒、反倒語氣歡快地道謝,並起身去取酒。
替自己倒了一杯色澤溫潤的芳醇後,亦將另一只添至七分滿的酒杯置於藍髮英靈觸手可及的位置。
「所以、怎麼樣啊,你小子那邊的Master。」
將藥泥倒出後以橡樹枝鋪在石板上,憑空畫出了令其快速陰乾的盧恩,口中貌似隨意的拋出了問題。
「老子沒看錯的話是那個『小姑娘』吧。」
雖只有幾秒,赤色獸瞳意味深長的掃了對方一眼。
「——Meltryllis閣下麼?她的確是我的Master。」
青年仰首飲了一口,讓酒液流過舌上與喉間,彷彿夏季烈日直接穿透肌膚血肉照射到了裡頭,隱帶些微刺激的熱度亦猶如一道燃起火炎的小徑,直通胃底。
「姆嗯,你小子挺不錯的嘛,那小姑娘也不錯。」
嘴角勾了勾,毫不掩飾雙眼中閃爍的欣賞之意。
「我?若非得用一個詞來形容,便是幸運罷,能遇上這麼一位頭腦聰穎且容貌端麗,自身武藝亦極為出眾的主君——」
目前入腹的麥酒遠不足以影響黑髮青年的思考,他頓了下語句,蜂蜜色的眼睛直直看向披著天藍短披風的背影,似是憶起些什麼般略微瞪大:「Caster喲,這只是我的臆測,但你莫非是想追求Meltryllis閣下 ?」
除了自身對眼前這名偉大凱爾特英雄的瞭解之外,對方先前表現出的言行舉止,實在不免令人朝那方面聯想。
「欸、嘛……哈哈哈哈!」
這人一驚一乍的反應很成功的把自己逗笑。
「你小子欸、真是……放心放心,老子不會出手的,這種豔麗卻帶刺的鮮花只有了解她的人才能出手摘下,況且老子這次現世可是有行了『結手禮』的伴侶,放心吧。」
經過德魯伊(自己)見證的結手禮可是有僅次於Geis的約束力,再怎麼樣都不可能亂來。
「說起來,你這小子不會是對那個小姑娘有意思吧,吶?」
赤眸微瞇起,帶著促狹笑意湊上,彷彿想要通過那對蜜色雙瞳看透主人內心的想法。
「怎麼會、」
聽聞藍髮英靈近似調侃的猜想,否定的話語幾乎像擲出手中長槍那般毫無猶豫,卻又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對被討論的女性來說可謂有些失禮,不禁蹙起了眉心。
「唔,身為部下,關心與主君相關之事自是一理,何況吾主其實已有一名心上人……本想著若你欲真心追求,旁觀者的我同樣不會多言……僅是如此罷了。」
目光落至握於掌中的酒杯,彷彿藉由此舉便能消除談論這類話題時的不自在一樣。
「喔——。」
特意拉長了尾音,因為回應得太快且反應過大反而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錯覺,雙瞳閃過一絲興味,嘴角的笑意亦顯得自己完全不信對方的說詞。
「嘛、不管如何。」
懶得像個三姑六婆一樣探討他人隱私,就算好奇也不想繼續鑽下去,將身形前傾時垂到胸前的髮絲往後隨手一撥便回到工作台前。
「你小子要辦『結手禮』的時候可以過來,現在也找不到像樣的德魯伊了,老子只得像這樣代替德魯伊的職務。」
即使本質是戰士,繼承了德魯伊的力量和性質都必須做到完善,這就是自己的職責。
「……對了,你小子還沒看過老子的伴侶吧,喏,床上那個傢伙你先看一眼,雖然他還在睡覺不過沒這麼容易醒的,免得下次來被他嚇著了。」
一面將乾燥到一定程度的藥泥搓成圓並扔進裝滿苔癬粉末的碗中滾了滾,最後這些就是完成的成品,將之裝進了兩個挖空的橡實中,並且將摻了戰士髮絲的那邊畫上記號。
無論是誰看見頂著『自己』臉還滿口獠牙的死棘黑色巨獸都會感受到壓迫感吧。
沒能解開誤會,反而似是又加深了些許。
但德魯伊未繼續深究下去的態度,令對此類話題感到棘手的青年鬆了口氣。
嘴唇含住杯緣、灌下比之前的一口皆還要多的量,暫且解緩舌喉間因困窘而引起的的乾渴感。
「床上那個、人,就是你的伴侶?」
及時壓抑下差點迸出口的『男人』二字,而自己的提問、換來了對方表示肯定的頷首和簡短應和。
並非訝異於和男人成為伴侶一事,不如說,在他的認知裡,庫夫林愛好女色的事蹟實在過於強烈,以致於對呈現在眼前的事實所造成的落差感到驚愕。
他放下尚餘一半的酒杯,起身靠近蜷縮在床上休憩的黑色英靈,掀開了用以遮蔽光線的簾子——
從外觀上來看,比起人類,陷入沉睡中的男人更像是某種爬蟲類一般,鋒利棘刺覆蓋了肉體的泰半部分,縱使處於睡眠狀態,卻依舊散發出一股不尋常的壓迫感,而那怪異又扭曲的漆黑(魔力),亦莫名令他有種曾於何處接觸過的模糊印象。
「……這副容貌……該不會……同樣是以其他職階現界的光之子(庫夫林)?」
因睡姿的緣故,對方的臉有一半覆於兜帽陰影下,眼緣下方亦隱約能看見有一道奇妙的血色刺青,但這些因素皆不妨礙他認出這張還算熟悉的臉孔。
「那是『Alter』。」
將成品懸掛起端詳著,確認滿意後將藤線穿過,如項鍊般。
赤眸掃過床鋪上依舊深眠的野獸,清晰的鍍上一層柔和。
「不是完全的『另一個姿態的老子』,而是被以扭曲形式召喚的,不可能自然現世的『Berserker』,老子如果以Berserker職階……想想就頭疼,可能得嚇跑不少小姑娘。」
「老子算是看著他的人吧,這傢伙破壞力挺強的,不過這幾天忙於應付御主的任務也是累著他了。」
完全不覺自己的語句哪裡有問題,越過英靈不需睡眠這回事,這頭貪睡的野獸不過是把這幾天沒睡的部分睡回來罷了。
「是否方便告訴我詳細?所謂扭曲的召喚形式。」
再度坐回原先的位置,詢問同時青年的神色亦肅穆了幾分。
據他所知,迦勒底僅有藤丸立香這麼一位人類御主,羅馬尼和達文西兩人亦向自己說明了不少關於這座人理保障機關的事情——
即使存在像『教授』那般行事作風稍顯可疑的英靈,他依然相信著這些身負重責的人們……所以更想不明白,為何會從Caster口中聽見如此非正派之事。
「這個嗎,這都是女王梅芙搞出來的事情。」
那個扭曲的麻煩女人,恨也罷,站在不同的角度的確也不想將這樣的情緒加諸他人,太麻煩了。
「那個女人得到了聖杯之後,為了找個與女王比肩的王者,利用聖杯的力量強硬的給老子加諸了扭曲的『側面』,御主小子不過是正好將這個側面召喚出來罷了。」
「如你所見是附加了惡屬性的側面,正好那傢伙挺黏老子的,總得要把他看住。」
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給出了交代,絕口不提加諸在Alter身上的詛咒和死棘帶來的痛楚,有著戰士驕傲的『自己』下意識的隱藏脆弱疼痛的部分。
甚至使用了聖杯的力量強行扭曲……
蜂蜜酒般溫潤的眸中隱隱流過一道陰霾,卻又轉瞬即逝。
個人的喜惡不該影響對他人之事的看法,那是無禮,亦是過度自我。
「雖稱不上解決根本,但至少仍屬好的結果罷。」思忖片刻,才針對此事給出回應:「畢竟光之子你看著『Alter』的目光已道盡了一切吶。」
「噗哈哈哈、畢竟已經過了『結手禮』不是嗎?除了老子還有誰來顧著他?」
上前用力拍向年輕戰士的肩,而後將兩份成品塞進對方手中。
「沒有記號的這份是給你,至於刻上了歐甘記號的這份,如果你有想守護的對象,就把這個給他吧。」
「感謝你的幫忙,Caster的光之子。」
輕握著掌中的橡實項鍊,他笑彎眉眼,口吻卻是出奇慎重。
「這份恩情我迪爾穆德必定會找機會償還——」
抬眼看向唇帶笑意、可說十分關照自己的藍髮德魯伊,青年嘴角的弧度又上揚幾分:「不過在那之前,若你有特別喜歡的料理或甜點,不妨說來聽聽?我想下次可以事先準備好再帶來。」
「這個嗎,奶酪燉菜吧,薩溫節晚上會吃到的那種奶酪燉菜!」
光是想到那個美味就吸起了唾沫,畢竟是慶祝豐收的食物,每家的燉菜都用了今年最豪華豐富的配料和肉類,而Emer每年都會在燉菜裡頭添加奶酪和馬肉。
「奶酪要加量,最好再加點馬肉和兔肉,當然蕪菁也不錯……。」
反正現在什麼時候都能弄到豐盛的材料,也就不限於薩溫節了,只要自己希望隨時都能來頓大餐。
「呣、薩溫節時享用的奶酪燉菜麼?我知道了,希望到時烹煮出來的成品能合你胃口吶。」
他亦是不久前才得知,這一東方之地竟有辦法輕鬆入手處理過的馬肉和兔肉,還不禁感慨現代生活的便利性遠超乎自身想像。
雖說經由他觸碰過的食材皆會沾染上蜂蜜的氣味……但應不致於對口感和味道產生太多影響才是。
「說起這個,今年夏至會舉行祭典,老樣子是老子主持,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來啊,當然也能來住幾天,老子的生日晚上得多喝幾罈酒。」
摩挲著下巴端詳著年輕戰士的面龐。
夏至祭典自是越熱鬧越好,尤其是慶祝生日,當然要一塊喝一杯。
「夏至祭典啊,真是令人懷念……能一同慶祝光之子的誕辰之日是我的榮幸,不如說請務必讓我獻上祝賀!」
「夏至祭典要做什麼你這傢伙肯定了解的吧,當然結束過後要一起吃大餐……老子肯定不會偷吃作為祭品的羊羔,不過使槍的就不一定了,可以的話你幫老子看著。」
雖然都是同樣的『老子』,但比起自己,不受拘束的Lancer有時還真會令自己頭痛。
「哈哈、屆時我會盡力阻止的,若有其他需要幫忙之處,我亦樂意予以協助。」
青年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故作鄭重地頷首表示,無法抿起的唇線則暴露了主人的愉快。
「只是,留宿一事還請容我婉拒,畢竟仍是侍主之身,不應貪圖享樂而怠惰職守吶。」
「嘛,這個倒是沒關係,不過結束的時候得深夜了吧。」
用力拍拍對方的肩,咧開了滿意的笑。
「還是得跟你家那小姑娘說一聲才好,那麼夏至的時候老子還在這等你啊!」
不久前因打工而晚歸,不小心讓少女久候這般私人之事,青年理所當然地選擇了閉口不提,只對夏至祭典的邀約表達自身的期待之情。
再來,僅希冀這份對他而言同樣具有特殊意義的禮物,能令不惜挑戰多次,亦想取得珍稀物品的少女滿意了。
與光之子道別、並踏出其房門之外的青年,稍稍握緊手中觸感如原木般溫潤的橡實,猶若被心裡躁動不已的盼望所催促,他無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走向那扇能夠返回櫻花迷宮的門扉。